乌巢的冲天大火,不仅焚尽了袁绍大军的粮秣根基,更彻底烧穿了河北霸主的脊梁。
袁绍惊怒交加,呕血卧床,仓惶北窜,将黄河以南的广袤土地与残存的邺城壁垒,
一并抛给了汹涌南下的曹操大军。旌旗蔽日,兵甲铿锵,曹军挟大胜之威,
如决堤洪流般席卷冀州腹地,兵锋直指袁氏老巢——那座以坚固闻名天下的巨城,邺城。
邺城,如同盘踞在河北平原心脏的一头钢铁巨兽。高耸入云的城墙,
历经百年风霜与无数次加固,青黑色的条石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坚逾精铁。城墙之上,
垛口如林,强弓劲弩森然排列,滚木礌石堆积如山。更令人心悸的是,
那宽阔得足以跑马的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
便安置着一座座庞大而狰狞的钢铁造物——铁滑车。此物形如带刺的巨型铁棺,
内藏尖桩利刃,底座装有粗大铁轮。一旦守将号令,铁索松开,
这沉重无比的杀戮机器便会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沿着城墙内侧陡峭的坡道轰然滑下,
所过之处,人马俱成齑粉!这便是袁绍心腹大将审配,
为曹军精心准备的最后一张、也是最残酷的一张底牌。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曹操端坐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铺在案上的邺城详图,眉头深锁。
斥候带回的消息令人窒息:“禀司空,邺城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审配亲自坐镇南门,
城上铁滑车密布,滚木礌石无数,守军士气……颇高。”“铁滑车……”曹操低声重复,
目光扫过帐下众将,“此物凶戾,昔年攻城,多少儿郎折损于其下,骨肉成泥!
可有良策破之?”帐中一时沉寂。便是悍勇如许褚,
想到那沉重铁棺携万钧之势碾落的恐怖景象,虬髯下的阔脸也显出几分凝重。破城锤?云梯?
在那些钢铁巨兽面前,不过是送死的靶子。“末将愿率死士,以钩索攀城,寻隙毁其枢机!
”一员偏将咬牙**。曹操缓缓摇头,声音低沉:“攀城?铁滑车自上而下,覆盖全城,
攀爬之卒,恰在其碾杀范围之内。徒增伤亡耳。”他抬眼,目光穿透帐门,
望向远处那片被高墙围拢、日夜传出沉闷锻打与奇特嘶鸣的匠营区域,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邺城坚壁,非蛮力所能摧。欲破此城,
非苏卿奇技不可。”匠营深处,早已不复往日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充满金属咆哮与蒸汽嘶吼的混沌。营区中央,
巨大的深坑已被挖开,坑底铺设着厚达数尺、浇铸成型的坚固混凝土地基。此刻,
一座前所未有的钢铁巨物,正如同沉睡的远古魔神,在这地基上缓缓露出它狰狞的雏形。
它的核心,是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立式气缸。缸体由多层锻打叠合的厚钢板铆接而成,
粗壮的铆钉如巨兽的骨节般凸起。巨大的铸铁活塞如同攻城锤的锤头,
静静地悬停在气缸之中,散发着沉甸甸的压迫感。气缸下方,
连接着数根粗如儿臂、泛着幽冷蓝光的精钢连杆,
人瞠目的巨物——一根长度超过两丈、直径足有半丈、通体由百炼精钢锻造而成的破城撞锤!
锤头并非寻常的尖锥,而是被锻打成一种奇特的、带着棱角的浑厚钝形,
其表面在炉火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仿佛能吸收光线的暗沉色泽。围绕着这核心巨锤,
是更加庞大复杂的辅助系统:数座由耐火砖砌成、炉膛内烈焰熊熊翻腾的巨型锅炉,
粗大的烟囱喷吐着滚滚浓烟,将营地上方的天空染成灰黑色。
密集如蛛网般交织的厚重黄铜管道,将灼热的高压蒸汽从锅炉输送到气缸各处。
巨大的冷凝水箱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在侧。
更有一整套由齿轮、曲轴、飞轮组成的庞大传动机构,将蒸汽活塞的往复直线运动,
转化为撞锤那蓄势待发的、充满毁灭韵律的往复冲程。“轰!咣当——!嘶——!”“轰!
咣当——!嘶——!”每一次气缸活塞的强力冲压,
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钢铁撞击声与高压蒸汽喷薄的尖啸。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随之颤抖。
巨大的飞轮旋转着,带动精钢连杆,驱动着那根恐怖的破城锤,缓缓提升到最高点,
然后带着积蓄到极致的毁灭力量,短暂地悬停。每一次悬停,都让空气凝固,
让旁观者心脏骤缩。苏墨站在离这台名为“撼岳”的蒸汽巨锤不远处的指挥台上。
她脸上沾满了混合着油污和汗水的黑渍,嘴唇因长时间专注而抿得发白,唯有一双眼睛,
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淬炼过的星辰,紧紧盯着每一次撞击的落点,
以及锤下那块作为测试目标的、厚达三尺的废弃城门铁板。每一次巨锤砸落,
铁板便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的凹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
周围的泥土被震得簌簌落下。阿砾站在她身侧,脸色有些发白。
他并非畏惧这钢铁巨兽的咆哮,而是巨锤落下时那种纯粹的、碾压一切的力量感,
让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的震撼。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悬挂的一个新物件——那是一个结构复杂、由黄铜和精钢打造的长筒,
两端镶嵌着打磨得极其通透的水晶镜片。此物名为“千里镜”,
是苏墨在“千里眼”基础上改进,专为匠营测量距离与观察细节所用。此刻,他透过镜片,
能清晰地看到巨锤锤头砸在铁板上瞬间,那钢铁扭曲、延展、最终崩裂的细微景象。
每一次撞击,都如同砸在他的心口。“姐……姐姐,
”阿砾的声音在机器的轰鸣中显得有些飘忽,“这……这东西真能砸开邺城的门?
那门……听说比这铁板厚实多了……”苏墨没有回头,
她的目光依旧锁在那块正在迅速变形的铁板上,声音穿透噪音,
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与确信:“单次不能。但‘撼岳’之力,
在于其持续不断、永不知疲倦的轰击。一次,十次,百次……再坚硬的城门,
在这样纯粹的、无穷尽的机械伟力面前,也会被砸开它的缝隙,最终……分崩离析!
”她的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那块承受了无数次轰击的厚重铁板,
终于在又一次撼天动地的锤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居中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扭曲的断茬如同狰狞的伤口!匠营中爆发出短暂的欢呼,随即又被更狂暴的机器轰鸣淹没。
苏墨紧绷的嘴角,终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邺城南门城楼之上,审配一身玄甲,
按剑肃立,如磐石般钉在猎猎作响的“袁”字大纛之下。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隼,
冷冷地俯视着城外如同蚁群般开始集结的曹军。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硫磺的刺鼻气味。
“曹军动向如何?”审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声。副将抱拳:“禀将军,
曹军主力正向南门汇聚!阵前……阵前推出许多前所未见的古怪器械,以巨木为架,
蒙以厚重生牛皮,形如巨屋,正缓慢向我城墙逼近!其后更有大队步卒持巨盾列阵!”“哼,
冲车而已,老套把戏。”审配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中尽是不屑,“传令!各段守军,
铁滑车预备!待其冲车靠近护城河,进入射程,听我号令,先以火箭焚其皮棚,再放铁滑车!
本将军要叫曹阿瞒的攻城精锐,尽数化为南门外的肉泥!”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城垛,
仿佛已感受到铁滑车碾碎骨肉时传来的震动。命令层层下达。城墙之上,气氛骤然绷紧。
操控铁滑车的壮硕军士猛地扳开巨大的绞盘锁扣,沉重的铁链哗啦啦绷直。
士兵们紧握着火把,眼神死死盯着城下缓慢移动的“巨屋”。近了,更近了!“放箭——!
”审配猛地挥下手臂!刹那间,城头弓弦齐鸣!无数燃烧的箭矢如同密集的火鸦群,
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长空,狠狠扎向那些缓慢移动的冲车!然而,
预想中牛皮棚顶熊熊燃烧的景象并未出现!那些火箭射中牛皮,竟只留下一个个焦黑的印记,
或者被坚韧的皮革弹开,火星四溅,根本无法引燃!那蒙皮显然经过特殊药水反复浸染鞣制,
防火异常!“什么?!”审配瞳孔骤然收缩,脸上的从容第一次出现裂痕。
就在曹军冲车顶着稀疏燃烧的火箭,即将靠近护城河的刹那!“铁滑车——放!
”审配厉声嘶吼,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怒!“咔哒!咔哒!咔哒!
”刺耳的机括解脱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轰!轰!轰!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惊醒!
沉重的铁滑车脱离了束缚,沿着城墙内侧陡峭光滑的坡道,挟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