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入口散发着浓重的腐朽和血腥气,萧执一马当先,长剑护身,带着东玮和几名精锐亲卫,点燃火把,谨慎地拾级而下。
阿狸紧随其后,屏息凝神,敏锐的嗅觉捕捉着每一丝气息。
地窖比想象中更宽敞更深,火光照亮处,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四周散落着破碎的陶罐,染血的布条,扭曲的金属工具,空气中弥漫着腐骨妖藤花粉和精血混合的腐败味。
中央是一个由黑色石块垒砌的诡异法阵,阵眼处残留着暗红色的干涸血迹,和几缕枯萎的藤蔓,颜色深紫近黑,那正是被特殊培育的腐骨妖藤残骸。
法阵边缘,还散落着一些刻满诡异符文的骨片,几支残缺的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蜡烛。
“这里果然是养蛊炼邪的魔窟!”东玮捂着鼻子,声音发闷。
萧执仔细勘察,发现法阵核心的能量波动已经极其微弱,那些精血和邪藤似乎被强行中断了催化过程,并未达到最终融合的状态。
一些培育蛊虫的瓦罐被打翻在地,里面的毒虫早已逃窜或死亡。
显然,核心人物在他们攻入前,已经带着最重要的东西仓促撤离,只留下这个来不及彻底销毁的现场和些许残渣。
“他们跑了,但邪物似乎还没完全炼成!”
阿狸仔细感应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幸好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敌人比她想象的更加狡猾,似乎对他们的每一步都很是了解。
辰王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走了下来,他环视这阴森恐怖的地窖,面不改色,反而将赞许的目光投向阿狸。
“李二**真是慧眼如炬,一语中的。此地阴邪污秽,你竟能洞察秋毫,这份胆识和才智,实乃巾帼不让须眉。”
他话锋一转,看向脸色冷峻的萧执,笑容意味深长。
“萧指挥使勇武过人,雷霆手段,二**聪慧机敏,洞察入微。二位一文一武,珠联璧合,看来这猫鬼案的真凶,离伏诛之日不远了。本王,拭目以待。”
这番“珠联璧合”的夸赞,在萧执听来格外刺耳。
他不想辰王在此地久留,以免节外生枝,更不想阿狸再被这心思深沉的王爷侧目。
他抱拳,语气疏离而强硬:“此地污秽,恐污了王爷贵体。后续勘察取证,乃京卫职责所在,不敢再劳烦王爷,王爷请回。”
辰王挑了挑眉,对萧执的逐客令并不动怒,反而笑意更深。
他不是第一次吃萧执的冷气了,没办法,谁让人家受皇上倚重呢!
“好,萧指挥使雷厉风行,本王就不打扰了。若有需要本王襄助之处,随时开口。”
他深深看了阿狸一眼,笑意颇深,然后才在护卫簇拥下,悠然离去。
辰王一走,地窖内的气氛并未缓和。
萧执指挥手下仔细搜查封存证物,阿狸则蹲在法阵旁,用小木棍拨弄着那些枯萎的邪藤残骸,故意弄出“噪音”。
小脸紧绷,明显还在生萧执的气。
至于生的什么气嘛...阿狸自己也不知道,她热心的来帮忙,他却一百个不领情。
哼,陆啸林比你好一万倍,他才不会这么对本仙!
萧执看着她倔强的背影,心中竟泛起一丝被误解的憋闷,他示意正在清理角落的东玮。
东玮摇摇头:你得罪的你去哄。
面对的萧执威胁的眼神,东玮只能缩首遵命。
他屁颠屁颠凑到阿狸身边,搓着手,笑嘻嘻地问:“念儿**,您真是神了,要不是您坚持要来,指出这地窖,咱们还蒙在鼓里呢!您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发现了?这邪门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阿狸头也不抬,故意把木棍戳得啪啪响,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
“我能有什么发现?就算知道了,在有的人看来,也不过是多管闲事,自找麻烦!哪比得上人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这话,明晃晃是刺萧执的。
东玮被噎了一下,苦着脸看向自家大人,用眼神求救:大人,您自己惹的祸,自己哄啊!兄弟我尽力了!
萧执无奈,深吸一口气。
他走到一旁,从一个尚未被打翻的水桶里,舀了一瓢还算干净的水。
然后,他走到阿狸身边,沉默地将水瓢放在她脚边,又从怀里掏出一方干净的素帕,浸湿了,蹲下身。
阿狸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懵了,愣愣地看着他。
“....”东玮也看呆了,要不说人家能当上指挥使呢,还是很有招儿的!
只见萧执动作有些生硬,却极其认真地用湿帕子,轻轻擦拭她沾满泥土和灰尘的脸。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与他冷硬外表截然不同的笨拙的温柔。
冰凉的水接触到皮肤,阿狸猛地一颤。
那一瞬间,她仿佛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阿狸,你这小爪子,又去泥里打滚了?过来,给你擦擦…”
记忆深处,那个爽朗带笑的陆啸林,也曾这样,在溪边用沾湿的布巾,为她擦拭沾满泥浆的手。
那温暖的手,那带着宠溺的责备…
眼前的锦衣冷面的萧执,与记忆深处青衣磊落的陆啸林,在这一刻,身影奇异地重叠了!
同样的笨拙,同样的关怀。
阿狸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悸动、委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宿命感汹涌而来。
被压抑的思念大门撞开,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咬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萧执并未察觉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只是认真地擦拭着,低声道:“地上脏,擦干净,免得沾染了邪气。”
这理由,找得实在蹩脚。
但阿狸听懂了。
这笨拙的低头,这别扭的关心,已经足够。
哼!本狐才不会跟凡人计较,尤其是这个冰坨子!
她心中的气,瞬间消散了大半。
看着萧执低垂而专注的侧脸,那冷硬的线条在昏暗的火光下似乎也变得柔和。
她吸了吸鼻子说道,“他们收集至阳精血,不是用来害人,而是用来滋养和催化这腐骨妖藤的母体,阴阳相冲,才能激发最大的邪力!”
“幻术是利用了花粉本身的强烈致幻性,让人看到自己最恐惧的东西,心神失守,方便他们无声无息地抽取精血!至于那个印记…”她顿了顿,“我暂时还没完全想通,但肯定是一种能量标记或者契约烙印。”
萧执擦拭的动作顿住了,抬头看向阿狸。
她的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将之前许多零碎的线索串联起来。
困扰他多日的谜团,豁然开朗。
他看着阿狸通红的眼中尚未退去的水光,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挠过,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和暖流,悄然弥漫。
“原来如此!”东玮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一拍大腿,立刻发挥活宝本色打圆场。
“我就说念儿**是福星,是智多星!大人您看,这不就破案有望了嘛!哎呀,今天虽然凶险,但收获巨大啊!况且…”
东玮挤眉弄眼地看了看外面隐约透进来的暮色,“今儿可是乞巧节啊!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打打杀杀多晦气,走走走,兄弟我做东,请二位去吃顿好的!压压惊,也庆祝庆祝咱们旗开得胜!”
萧执不置可否,阿狸听到的乞巧节,在黎山这可是个重要的节日啊!顿时一扫心中阴霾。
东玮选了一家临河的酒楼,窗外河灯点点,画舫游弋,丝竹管弦之声隐约传来,乞巧节的氛围颇为浓厚。
席间,东玮使出浑身解数插科打诨,讲着京卫营里的糗事,努力活跃气氛。
阿狸也渐渐放松下来,她骨子里的狐性,对这个与姻缘灵巧相关的节日,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和放河灯的少女们,眼中流露出几分向往和轻松的笑意。
萧执话依旧不多,但紧绷的眉眼明显舒展开来,偶尔看向阿狸时,眼神深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酒足饭饱,东玮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满足地剔着牙。
忽然,他表情一僵,开始在身上各个口袋摸索,脸色越来越尴尬。
“呃…那个,大人…”东玮讪笑着凑近萧执,压低声音。
“嘿嘿…兄弟我今天出门急了点,囊中羞涩,您看这顿,能不能先记您账上?下月俸禄发了保证还,双倍!”他拍着胸脯保证。
萧执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懒得拆穿他“出门急”的谎言。
他直接掏出钱袋,丢给一旁候着的伙计:“结账。”
“谢大人!大人威武!”东玮立刻眉开眼笑。
离开酒楼,夜色已深,但乞巧节的喧嚣尚未散去。
萧执送阿狸回李府,两人并肩走在挂满彩灯,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却不再尴尬。
河风带着水汽和花香拂过,吹散了地窖带来的阴霾。
路过一个卖精巧小玩意儿的摊子时,萧执脚步微顿。
摊子上挂着一串用红绳穿着,小巧玲珑的玉雕狐狸,狐狸眼睛用两点碧玺镶嵌,在灯火下闪着灵动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拿起其中一只,只是觉得,看见这个小玉狐狸第一眼,很像她。
“这个送你。”他将小玉狐狸递给阿狸,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柔和,“乞巧节…应个景。”
阿狸怔怔地看着掌心那温润小巧的玉狐狸,碧玺眼睛在灯火映照下,仿佛活了过来,灵动狡黠地看着她。
“阿狸,你看这小狐狸像不像你?送你了,挂在脖子上,保佑我的小狐狸平平安安…”*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前世,陆啸林在边塞小城的地摊上,也曾送给她一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材质略粗糙的陶土小狐狸!
那爽朗的笑声,宠溺的眼神,与眼前萧执冷峻却暗含关怀的脸庞,瞬间重叠。
阿狸的心跳骤然失序,她抬头看向萧执,眼神复杂到了极点,还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悸动。
命运的羁绊,竟是如此神奇!
怪不得她千年修为竟会栽在情劫上...
跨越生死轮回,宿命以不同的方式,再次将相似的馈赠送到她面前。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阿狸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波澜,将玉狐狸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陆啸林是陆啸林,萧执是萧执。
前世的遗憾和情愫,如同指间流沙,终究已经过去。
这一世,她不能再与他一起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萧执眼中的关怀,或许只是出于对她深深的探究和好奇。
她必须收敛心神,不能再沉溺于这虚幻的温暖和前世的重影。
“谢谢萧大人。”她笑着,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玉可不能随便送人!。”
她将小玉狐狸奉还,萧执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只当她是害羞。
也许自己是唐突了,一时竟忘了眼前这个女子并不简单。
他并未深究,只是“嗯”了一声,继续护送她前行。
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薄了些许,却又笼罩上了一层更朦胧的意味。
河灯点点,倒映在两人沉默的身影上,仿佛在为这段跨越时空的微妙缘分,悄然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