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余音,像一块粗粝的砂纸,磨过宴会厅里每一寸铺着奢华地毯的空气。所有的谈笑风生、酒杯碰撞,都在那一刻凝固了。无数道目光,从好奇、期待,瞬间转变为惊愕、疑惑,最后凝聚成无声的审判,钉在坐在钢琴前、脸色惨白的我身上。
我能感觉到林浩铭的目光,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侧脸。沈明辉和周雅的方向,传来椅子轻微挪动的声响,那是极度不悦的信号。司仪经验丰富,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圆场:“哈哈,看来我们的新娘今天太激动了,没关系,让我们给美丽的沈微一点鼓励的掌声!”
稀稀拉拉的掌声,更像是一种凌迟。
而我,所有的感官,却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攥向侧门那个服务生通道。刚才那声压抑的啜泣,虽然微弱,却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锈死的阀门。
不是幻听。那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小心翼翼的悲恸,像受伤的母兽在舔舐伤口时忍不住泄露的哀鸣。与我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哼着不成调童谣的温柔声音,隔着二十年的光阴,隐隐重叠。
他们……还没走?还在这个酒店里?甚至,可能就在离我不到几十米远的地方?
这个认知让我心脏狂跳,一股混杂着恐慌、愧疚和一丝连我自己都唾弃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渴望,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我的喉咙,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我猛地从琴凳上站起来,婚纱的裙摆绊了一下,我踉跄半步,扶住了冰冷的钢琴。象牙白的琴键,映出我慌乱失措的脸。
“对不起……”我对着麦克风,声音干涩得厉害,“我……我有点不舒服,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说完,我几乎不敢看任何人的反应,提起沉重的裙摆,跌跌撞撞地朝着侧门服务生通道的方向跑去。将身后那片死寂和即将爆发的窃窃私语,连同林浩铭惊怒交加的低吼“沈微!”,一起抛在了脑后。
通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厨房传来的油烟味和清洁剂的味道。与宴会厅的香氛扑鼻、流光溢彩,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像一只无头苍蝇,沿着狭窄的走廊盲目地向前跑,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回响,显得格外突兀。
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拐过一个弯,前面是通往酒店后勤区域的一个小型杂物间门口。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带着浓重口音的说话声,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娃……娃她是不是……真的不认我们了……”是那个女人的声音,破碎,颤抖。
“别瞎想……肯定是人太多……娃吓着了……”男人的声音沙哑,努力想安抚,却带着更深的无力感,“你看她今天……多气派……过得好……就行了……咱……咱别给她添麻烦……”
“可那是咱的亲娃啊……找了二十年……好不容易……”女人的哭声再也压制不住,变成了压抑的痛哭,“我……我就想……再近点看看她……听听她弹琴……她小时候……最爱听我哼歌了……”
“别哭了……让人听见不好……咱……咱看看就行……看了就走……这东西……咱自己留着……”男人似乎在翻动那个布包。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旋转,搅动。原来他们没走,不是想来闹事,只是想……再近一点看看我。听听我弹琴。而我,却用最恶毒的语言,将他们定义为“晦气”。
杂物间的门虚掩着,透过门缝,我看到那两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女人靠在男人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男人一下下拍着她的肩膀,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此刻显得那么笨拙又无助。他另一只手,正小心翼翼地从那个旧布包里,往外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小小的、颜色褪得发白的红色软底布鞋,鞋面上绣着歪歪扭扭的黄色小雏菊。那么小,只够三岁孩子的脚穿。鞋底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磨破的洞。
是我那双鞋!是我被拐走时穿在脚上的另一只!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我穿着新鞋在院子里跑,摔了一跤,鞋头沾了泥,我还哭了鼻子……有人把我抱起来,拍掉我身上的土,哄我说“囡囡不哭,妈妈给你擦干净”……
“妈……”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含在喉咙里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我唇边逸出。
杂物间里的哭声戛然而止。
两张苍老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猛地转向门口,对上了我同样泪流满面、写满震惊与痛苦的眼睛。
六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空气凝固,只剩下彼此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和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血脉共鸣。
女人,我的生母,眼睛瞬间睁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的狂喜,以及更深切的恐慌。她下意识地想朝我伸手,却又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去,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男人,我的生父,猛地站起身,将那只小花鞋飞快地藏到身后,像是怕这“寒酸”的东西玷污了我这身昂贵的婚纱。他黝黑的脸上涨得通红,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会笨拙地重复:“娃……不……沈**……我们……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他拉着女人就要离开,女人却像脚下生了根,死死地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看着他们这副样子,看着那只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小鞋,巨大的悲痛和排山倒海的悔恨,瞬间将我吞没。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对我的亲生父母做了什么?
“等等!”我几乎是扑过去,想要抓住他们。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林浩铭压抑着怒火的声音:“沈微!你在这里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