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了当晚最后一班火车票。
同事问我怎么突然要请假。
我说家里有事。
主管脸色很难看,说"项目正紧张,你这时候请假?"
我说"对不起,必须回去"。
他冷笑,说"那你走吧,不过这个月绩效就别想要了"。
我点头,收拾东西走了。
火车是晚上十点的,我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站台。
检票的时候发现座位被占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妈坐在我的位置上,旁边放着一大堆行李。
我给她看票,说"这是我的座位"。
她看都不看,说"我晕车,必须坐窗边"。
我说"那您可以买靠窗的票"。
她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让个座怎么了?"
周围有人在看。
我不想吵架,找了列车员。
列车员来了,劝那个大妈换回她自己的座位。
大妈不肯,开始骂骂咧咧,说现在的年轻人没有素质。
最后列车员给我换了个座位。
在另一节车厢,中间位置,两边都是人。
我坐下的时候,旁边那个男人在吃泡面,热气全喷在我脸上。
我往边上挪,他又把胳膊肘支到扶手上,占了一大半位置。
我缩在座位里,闭上眼睛。
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人推醒。
是乘务员,说我座位旁边的人要过去,让我让一下。
我站起来,那个男人端着泡面碗,汤汁晃荡,一下子全洒在我裤子上。
滚烫的。
我整条腿都烧起来。
"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男人拿纸巾随便擦了两下,就走了。
我站在座位边上,低头看自己的裤子。
一大片汤渍,还在冒热气。
皮肤**辣的疼。
我去了洗手间,脱下裤子,腿上一片通红。
我用冷水冲,水龙头突然坏了,水柱喷得到处都是。
我衣服全湿了。
站在那个逼仄的洗手间里,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头发乱糟糟,衣服湿透了,眼睛下面一片青黑。
我不认识镜子里这个人。
她是谁?
是那个在省城拿着五千块工资、住在十平米出租屋、加班到凌晨的林婉吗?
还是那个被父母当成提款机、被弟弟嫌弃多管闲事、连爷爷的嘱托都会忘记的林婉?
我用手撑住洗手台。
指节发白。
爷爷去世的时候,我没哭。
葬礼上所有人都哭了,我妈哭得差点晕过去,我爸红着眼睛,林峰也抹眼泪。
只有我没哭。
不是不难过。
是哭不出来。
就站在那里,看着爷爷的棺材被抬走,看着黄土一锹一锹盖上去,看着那个最疼我的人从此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麻木的。
现在我想哭了。
可是眼泪就是不出来。
火车在凌晨五点到达县城。
我下车的时候,站台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我没回家,直接打车去了后山。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本地人,听说我要去后山,眼神就变了。
"这么早上山干什么?"
我说"上香"。
他看了我一眼,说"那山最近邪乎得很,你自己小心点"。
车开到山脚就不肯再走了。
司机说"我不上去,你自己走吧"。
我付了钱下车。
天还没亮,东边只有一片灰白。
山路很窄,两边是荒草和灌木。
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一步一步往上走。
风很大。
树枝在风里摇晃,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偶尔有什么东西从草丛里窜过,我心跳得厉害。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我看到了那个石龛。
很小的一个龛,嵌在山崖上,里面供着一个香炉。
香炉是铜做的,已经锈迹斑斑。
里面没有香,只有一堆冷掉的灰烬。
我在石龛前蹲下,从包里拿出在镇上买的香。
手在抖。
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着。
香烟袅袅升起,在晨光里像一缕白色的线。
我跪下去。
额头抵着地面。
"对不起。"
我说。
"对不起,我忘了。"
风停了。
周围突然安静得可怕。
连虫子的声音都没有了。
我抬起头,看见远处山坡上有什么东西在动。
白色的。
很长。
我整个人僵住。
那东西游过来,速度很快,在草丛里穿行,像一道白色的闪电。
我想跑。
腿不听使唤。
它停在我面前,盘起身子,昂起头。
是一条蛇。
通体雪白,眼睛是金色的,竖瞳在晨光里闪着诡异的光。
我们对视。
时间好像停止了。
然后我听见有人说"你终于来了"。
声音不是从蛇嘴里发出来的,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回荡在整个山谷里。
我嘴唇哆嗦,说不出话。
白蛇歪了歪头,像在打量我。
"你爷爷每年都来,风雨无阻,从未断过。"
它说。
"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可你忘了。"
我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说,声音哑得厉害。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太忙了,我忘了..."
"忘了。"
白蛇重复这两个字,语气听不出喜怒。
"契约已破,厄运才刚刚开始。"
我整个人的血都凉了。
"什么契约?"
白蛇没回答。
它盘起的身子松开,游到香炉边,身体绕着香炉转了一圈。
"你爷爷当年用五十年寿命,立下血契,换你一条命。"
"条件是你活着,每年清明必来此上香,守护这片山林。"
"如今香火断了,契约作废。"
我跪在地上,手撑着地面,指甲抠进泥土里。
"可以补救吗?"
我问。
"我现在来了,我以后每年都来,可以吗?"
白蛇转过头,那双金色的眼睛直直盯着我。
"你以为契约是儿戏?"
它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
"你爷爷用五十年命换来的,是你这二十五年的平安。"
"现在香火断了,不仅你要遭难,整个林家都会受到惩罚。"
我脑子嗡的一声。
"我家人...他们不知道这些,他们..."
"不知道?"
白蛇冷笑。
真的是笑,我看见它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们不仅不知道,还要毁了这片山。"
我心一沉。
"你说什么?"
"看看你身后。"
我转身。
远处山坡上,停着几台挖掘机。
黄色的铁家伙,在绿色的山林里格外刺眼。
旁边还有推土机,铲斗上沾着泥土。
地上有新挖的痕迹,一道一道,触目惊心。
"他们要推平这里,建什么养殖场。"
白蛇说。
"你爷爷守了五十年的山,他们要在七天内毁掉。"
我站起来,腿软得差点摔倒。
"我去阻止他们。"
"七天。"
白蛇说。
"我只给你七天时间。"
"如果七天后山林被毁,林家将永无宁日。"
它说完,身体突然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山林里。
只留下满地白色的鳞片。
我蹲下去,捡起一片。
冰凉刺骨,像握着一块寒冰。
不对。
比寒冰更冷。
是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我把鳞片放进口袋,转身往山下跑。
天亮了。
朝阳从东边升起,把整个山林染成金色。
鸟开始叫了,风也暖和起来。
可我心里只有冷。
那种彻骨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