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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念点击了“保存”，颈椎发出一连串细微的“嘎达”声，像是生锈的零件在做最后的**。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眼睛干涩发胀，视线从屏幕上那座名为《竹韵》的精致园林模型上移开，
才发现窗外天际已泛出冰冷的鱼肚白。又是一个通宵。
这是陈宇参加“未来建筑师”竞赛的作品，
关乎他能否在顶尖设计院“环亚”的最终面试中脱颖而出。从最开始的灵感碰撞、概念草图，
到后来的建模、渲染、排版，几乎每一个像素都浸透着她的心血。然而，
在所有人包括陈宇自己看来，这都将是他“天才之路”上的又一块垫脚石。“啧，
这里的结构还是太生硬了。”陈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带着刚沐浴后的湿气和水汽。
他只用毛巾随意擦着头发，另一只手已经精准地点在屏幕中央的连廊处。“念念，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传统元素的运用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要有现代感的转化和解构。
你的软件技术和制图功底是没得说，就是……缺了这点灵气。”他微微蹙眉，
语气是一种混合着关心与优越感的指导，“幸好我一直帮你看着。”这样的话，
苏念已经听了三年。从大二那个被他才华“惊艳”的懵懂少女，
到如今保研继续深造的所谓“高材生”，她在他一手构建的评判体系里，
逐渐从一个自信的创作者，变成了一个需要他“点拨”才能偶尔“灵光一现”的助手。
她曾无数次怀疑，是否真的如他所说，自己的设计内核是“死板”而“匠气”的。
她沉默地移动鼠标，按照他的意思标注出需要修改的地方，喉咙干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对了，”陈宇拿起她桌上散落的一张概念草图，那是她随手画的廊道细节推敲，
“这个弧度的美感还不够，你再优化一下。明天早上，不，今天早上九点前给我，
我约了王教授看稿。”苏念的指尖顿住了。今天上午是她研究生阶段最重要的开题报告，
她为此准备了大半个月。她张了张嘴，想提醒他，话语在舌尖转了一圈，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个无声的点头。抗争是无效的，
只会引来他更长篇大论的“分析”与“教育”，直到她承认是自己“考虑不周”。凌晨三点，
万籁俱寂。苏念终于改完了最后一处细节，将最终版文件打包发到陈宇的邮箱。
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关掉电脑，收拾东西，
准备回自己宿舍休息几个小时。起身时，她的衣袖带倒了桌角一摞陈宇乱放的参考书。
弯腰去捡时，他放在书堆旁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一条微信预览弹了出来：林薇学妹：“宇哥！《竹韵》的模型我看了，真的太绝了！
你就是我们系的骄傲！明天答辩结束必须请你吃大餐，好好请教！
（吐舌表情）”苏念的手指僵在半空。林薇，那个总用崇拜眼神看着陈宇的大三学妹。
她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机，密码没换，还是她的生日。她点开那条微信，往上翻了翻。
就在昨晚，她给陈宇发消息问他是否回家时，他回复“在实验室通宵赶工，宝贝早点睡”，
几乎同一时间，他却在和林薇聊天：林薇学妹：“宇哥，
谢谢你陪我改图到这么晚~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可爱表情）”陈宇：“她没你这么依赖我。而且，跟你讨论设计比跟她有意思多了，
你很有灵气。”“灵气”，这两个字像两根冰冷的针，刺进苏念的眼底。
她继续点开陈宇的微信文件传输助手，里面赫然存着林薇发来的几张对镜**，笑容甜美，
背景暧昧。而另一个命名为“竞赛资料”的文件夹里，
整齐地排列着她这三年来的所有设计原稿、草图、灵感笔记，有些甚至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却成了陈宇构建其“天才”人设的砖瓦。浴室的水声停了。陈宇擦着头发走出来，
看到苏念拿着他的手机，脸色瞬间沉下，一个箭步冲过来夺回：“你查我手机？
”苏念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透支后的平静：“‘通宵赶工’？‘很有灵气’？”陈宇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但迅速被恼怒取代：“苏念，你听我解释！这些都是……都是必要的应酬和参考资料！
林薇她叔叔是环亚的设计总监，我不得维持一下关系？至于那些图，我是留着学习参考的！
”“学习参考？”苏念轻声重复，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笑话，
却连牵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陈宇，《竹韵》的核心庭院布局，
是我大三‘园林设计’课的结课作业，
你当时说‘想法稚嫩’；《水墨江南》里那条你引以为傲的曲径通幽，
尺度比例完全照搬我外婆家老宅的抄手游廊；就连你去年拿到‘新人奖’的那个社区规划，
每一根景观轴线都是我熬夜画出来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个熟悉的公寓，
这里曾是她以为的“爱巢”，
今看来不过是一个榨取她才华的血汗工厂：“你靠着我的‘稚嫩’想法、我的‘老套’设计，
拿了多少奖，赢得了多少赞誉？现在，你管这叫‘参考’？
”陈宇被她连珠炮似的平静陈述打得有些措手不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最终恼羞成怒：“苏念！你够了！没有我帮你修改、完善、提升，你那些零碎的想法算什么？
根本不成体系，不值一钱！是，你是能画，但你的设计就是缺乏灵魂，
永远差那么一点‘味道’！离开我，你在设计圈什么都不是！”“差一点味道？
”苏念终于笑了，笑容里满是苍凉的嘲讽，“差在不会像你一样，
把别人的心血恬不知耻地贴上自己的标签？差在不会像你一样，一边享受着别人的付出，
一边和学妹暧昧调情？”她不再看他，转身走向卧室，
开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几本书，一些绘图工具，几件常穿的衣服。
她的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陈宇看着她真的在收拾，彻底慌了神，
跟到卧室门口，语气软了下来：“念念，你别冲动！我们好好谈谈行不行？
我知道我最近忽略你了，但我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啊！你想想，没有我，谁给你指导？
谁帮你在这个圈子里立足？你那个开题报告，王教授那边我还可以……”“不必了。
”苏念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打断了他所有的“规划”。她拉起箱子，
走到门口，手握上门把的瞬间，她最后一次回头，
看向那个曾经让她仰望、如今却面目全非的男人。“陈宇，”她的眼神清冽如冰，
“那就让我，‘什么都不是’吧。”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陈宇气急败坏的喊声，
也隔绝了她过去三年的一切。离开后的第一个星期，苏念像是在一场大病中昏睡。
她租下的那个朝北小单间，成了她暂时的避难所。她整天躺在床上，
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那一道细小的裂纹，仿佛能从里面看出自己支离破碎的过去。
眼泪流干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她反复咀嚼着陈宇的话——“什么都不是”，
难道真的被他说中了吗？第八天的下午，
一束罕见的、带着暖意的阳光顽强地穿过高楼的缝隙，透过窗户，
恰好落在她堆在墙角的旧素描本上。那本子边缘已经磨损，是她刚入大学时满怀**买下的。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拿起本子，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盘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一页页翻看。里面是无数个被陈宇否决的“不成熟”方案，
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和她个人对故乡、对传统最本真的情感投射。其中有一页，
画着一个将古典月洞门与现代极简主义融合的咖啡馆构思，
旁边是陈宇用红笔留下的、刺眼的批注：“华而不实，脱离现实需求”。那天晚上，
她打开了久违的笔记本电脑，登入国内最专业的设计师论坛“筑境”。
她注册了一个全新的账号，ID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S。她没有多想，
只是觉得胸口堵着太多东西，需要找一个出口。
她将那个“华而不实”的咖啡馆设计重新深化，
配上精细的建模渲染图和一段冷静克制的设计说明，
发布了第一个帖子：【《园影》——当月光穿过月洞门】。起初的几天，帖子石沉大海。
她并不意外，也没太多失落，这更像是一种仪式，告别过去的仪式。她继续整理旧稿，
将另一个被陈宇批评为“结构混乱”的社区图书馆方案发了出去。渐渐地，
帖子下面开始出现零星的评论。“这个空间的光影处理绝了！求问博主用什么软件渲染的？
”“看似简单的月洞门，竟然营造出了这么丰富的空间层次感，大神！”“S是谁？
这设计语言不像学生，是哪个事务所的大佬开小号来玩了？”鼓励的声音像微弱的火苗，
一点点温暖着她冰封的自信。她开始不再仅仅回顾过去，
而是尝试将那些被否定的理念与新的思考结合，创作全新的作品。她的笔触越来越大胆，
风格越来越鲜明凝练。“S”这个名字，开始在设计圈的小范围内，悄然流传开来，
被冠以“横空出世的神秘天才”之名。与此同时，通过偶尔浏览校友群和朋友圈，
苏念知道陈宇凭借“他的”毕业设计《水墨江南》（其核心的“水墨晕染”立面概念，
完全剽窃自她大二时的一本灵感草图），不仅获得了校级优秀毕业设计奖，
还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环亚设计院。照片上的他意气风发，依旧是那个备受瞩目的“天才”。
然而，不过短短数月，从共同朋友偶尔的闲聊中，苏念得知陈宇在环亚的日子并不好过。
脱离了她的持续“输血”，他独立负责的几个项目方案屡屡被客户打回，
上司的评价尖锐而一致：“缺乏核心设计理念，风格模糊，似曾相识。”一个深秋的雨夜，
雨水敲打着窗户，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苏念正对着屏幕调整一个新完成的艺术展厅设计，
右下角的论坛私信图标突然闪烁起来。她随手点开，看到发信人名字的瞬间，呼吸几乎停滞。
陆深。这个名字，在设计圈、尤其是在她心里，拥有着近乎神话般的地位。
他是现象级国风游戏《山海游》系列的主美术和灵魂人物，
其作品以恢弘的想象力和极致的东方美学震撼了无数人，也是苏念书架上的灵感圣经。
他的账号有官方认证标志。私信的内容很简洁：“S老师，您好。冒昧打扰。
近期偶然关注到您在论坛发布的‘新中式’设计系列，
无论是空间叙事还是对传统美学的现代表达，都令我感到非常惊艳。
我们团队目前正在秘密筹备一个全新的开放世界项目，暂定名《江南忆》，
核心目标是构建一个充满生命力的古典江南。
我们一直在寻找能够驾驭此种风格的艺术领路人。不知您是否有意向空出些许时间，
我们进一步详谈？期待您的回复。”苏念反复将这段话读了三遍，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光，想起一年前那个雨夜，
自己拉着行李箱毅然离开时的狼狈与绝望。短短一年，从地狱到天堂，
仿佛只隔了这一封私信的距离。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颤抖的手指平静下来，
回复道：“陆先生您好，非常感谢您的认可与邀请，这是我的荣幸。
我对《江南忆》的项目非常感兴趣，很期待与您交流。”与陆深的第一次会面，
约在他位于创意园区的工作室。苏念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
站在那扇充满工业风的黑色铁门外，她紧张得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反复检查着自己的着装——简单的白色衬衫搭配卡其色休闲裤，
希望能显得专业又不过分刻意。“是S吗？”一个温和而沉稳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苏念转身，
看见一个穿着深灰色羊绒衫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