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没有一丝人气。
仿佛不是从活人的口中说出,而是从九幽地府吹来的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庭院里,原本还敢偷偷抬眼看热闹的下人,瞬间全都把头垂得更低,恨不能当场把自己埋进地砖的缝隙里。
空气凝滞了。
风停了。
连廊角下那几只不知死活的夏虫,都识趣地收起了鸣叫。
整个摄政王府前院,落针可闻。
所有活物的声息,都被那道身影散发出的无形气场所吞噬。
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威压。
是一种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才可能淬炼出的实质杀伐之气。
苏洛洛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呼吸变得有些困难。
她身上这件价值万金的火红嫁衣,此刻却单薄得无法给她带来半分暖意。
但她没有退。
甚至没有避开那道能将人凌迟的视线。
在萧绝的注视下,苏洛洛提起裙摆,缓缓屈膝,福下身子。
动作标准,姿态柔顺,没有半分错处。
“回王爷。”
她的声音响起,清脆,平稳,打破了这片死寂。
“我叫苏洛洛。”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接着说。
“是……小世子选中的人。”
这个回答,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萧绝的视线没有半分动摇,那其中的杀意也未曾减少一分。
他身后的管家和侍卫,大气都不敢出。
谁都看得出来,王爷动了真怒。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就在这时,一直紧紧抓着苏洛洛手的萧小宝,突然松开了手。
他小小的身体像一头被激怒的幼豹,猛地冲到了苏洛洛身前,张开双臂,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他仰着通红的小脸,对上自己那高大如山峦的父亲,没有丝毫畏惧。
“她是我娘亲!”
童音清亮,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你不准凶她!”
萧绝的目光,终于从苏洛洛身上移开,落在了自己儿子那张倔强的小脸上。
但他眼中的温度,没有回升分毫。
他甚至没有回应自己儿子的话。
视线再次越过萧小宝,重新钉回苏洛洛身上。
“给你一刻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的绝对性。
“带着你的东西,从这里消失。”
这不是商量。
这是驱逐。
是最后的通牒。
管家悄悄松了口气,王爷没有当场下令杀人,已经是看在小世子的面上了。
他准备随时上前,执行命令,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和她那堆碍眼的嫁妆一起扔出去。
苏洛洛的指尖在袖中轻轻蜷缩了一下。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一刻钟。
她必须在这一刻钟之内,说服眼前这个权倾朝野,杀伐果决的男人。
她抬起眼,迎着那迫人的视线,再次开口。
“王爷,我不能走。”
“哦?”
萧绝的尾音微微上扬,那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信号。
他似乎想听听,一个将死之人,还能说出什么有趣的辩词。
苏洛洛没有被他的语气吓退,她的思路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而愈发清晰。
“王爷可知,小世子为何会选中我?”
她没有直接求饶,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萧绝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继续你的表演。
苏洛洛也不需要他回答。
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不大,却确保院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能听清。
“我曾听闻,宫中太医为小世子诊脉,断其有心疾之症,其根源在于心郁,非汤药可医。”
这句话一出,萧绝身后的管家脸色微微一变。
这是王府的秘辛,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
“太医曾言,心病还须心药医。”
苏洛洛的目光转向被她护在身后的萧小宝,声音放柔了些许。
“今日,小世子在万千人群中,偏偏拉住了我的手,将我带回王府。”
“这难道不是一种天意?”
“或许,我,就是太医口中,能医治小世子的那味‘心药’。”
她的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
将一场荒唐的“抢亲”,上升到了为小世子“治病”的高度。
萧小宝仿佛听懂了,他用力地点着小脑袋,紧紧抱住苏洛洛的大腿,仰头看着萧绝。
“父王,我喜欢娘亲!”
“有她在,我这里……”
他用小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不痛了。”
萧绝的视线,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
他儿子的心疾,是他最大的软肋。
这些年,他寻遍了天下名医,用尽了奇珍异药,都收效甚微。
心药。
这两个字,确实是太医院的首席御医亲口对他说的。
可他凭什么相信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一派胡言。”
萧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
“本王的儿子,不需要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来当药。”
他朝前走了一步。
仅仅一步,那股迫人的气势便成倍增长。
苏洛洛感觉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但她强撑着没有后退。
她知道,她只说动了他一分。
还不够。
远远不够。
“王爷说得对,我的身份,确实上不得台面。”
她竟然先承认了自己的劣势。
“我只是苏家商户之女,今日之前,还是陈大学士家的准儿媳。”
她坦然说出自己那桩已经沦为笑柄的婚事。
“可现在,我人在这里,我苏家一千八百八十八抬嫁妆,也在这里。”
她的手,指向那从前院一直绵延到深处的,一眼望不到头的红木箱笼。
“王爷,您想过没有。”
“若我此刻被您赶出王府,外界会如何揣测?”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分,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
“是您摄政王府权势滔天,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商女,连人带嫁妆一同掳入府中?”
“还是我苏洛洛水性杨花,攀附权贵不成,被您厌弃,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扔出了王府大门?”
“无论是哪一种。”
苏洛洛的目光灼灼,直视着萧绝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丢人的,不只是我苏洛洛和苏家。”
“还有您摄政王府百年清誉!”
“您愿意为了驱逐我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而让整个王府,甚至您自己,沦为全京城的笑柄吗?”
一番话,掷地有声。
她巧妙地将自己的个人危机,与整个摄政王府的声誉,捆绑在了一起。
她不再是一个可以被随意碾死的蝼蚁。
而变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扔掉,会脏了手,还会惹来一身腥。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管家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人敢在王爷面前如此说话。
这个苏洛洛,简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在刀尖上跳舞。
可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打在了要害上。
王府最重声誉。
王爷更是爱惜羽毛。
今天这件事,本就是小世子胡闹引起,王府已经落了下风。
若再处理不当,传出去,确实会成为政敌攻讦的把柄。
良久。
萧绝终于再次开口。
他眼中的杀气已经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一种探究。
他发现,他小看这个女人了。
她不仅不蠢,还很聪明。
非常会抓重点。
一声轻哼从他鼻间溢出,带着几分不明的意味。
“所以,你想留下?”
压力骤然一松。
苏洛洛知道,她赌赢了第一步。
她稳住心神,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抛出了自己早已想好的,最终的提议。
“我不想给王爷添麻烦。”
“但小世子的身体,也不能耽搁。”
她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王爷,我们不如做个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