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三年,暮春。
京城连下了三日暴雨,护城河边的芦苇荡里,两个樵夫扛着柴刀路过,脚下突然踢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拨开半人高的芦苇,一具蜷缩的女尸赫然躺在淤泥里,青色襦裙被雨水泡得发胀,脸上盖着片破烂的荷叶,像极了地狱递来的冥帖。
“死人了!”樵夫的惨叫刺破雨幕,很快引来了巡城的金吾卫。
“都散开!别破坏现场!”清脆的女声从人群后传来,苏卿卿提着半旧的仵作箱,踩着泥泞快步走来。她梳着简单的双丫髻,荆钗布裙,指尖沾着常年验尸留下的薄茧,却丝毫不见怯懦——这是京城百姓都知道的“怪丫头”,三年前跟着老仵作苏老爹验尸,老爹去年病逝后,她便成了顺天府唯一的女仵作,只是因为女子身份,处处被同僚排挤。
金吾卫校尉沈惊寒皱着眉,玄色官服领口沾了泥点,腰间佩刀的刀鞘上还挂着雨水。他刚从城外军营赶回,就撞上了这桩命案,目光扫过苏卿卿沾泥的裙摆,语气冷硬:“苏仵作,速查死因。”
苏卿卿没应声,蹲下身打开仵作箱,镊子、银针、骨锯整齐排列。她先掀开女尸脸上的荷叶,死者约莫十六七岁,面色青黑,嘴唇却泛着诡异的樱红。手指按压死者脖颈,皮肤下传来轻微的骨裂声,她又掰开死者的手指,指甲缝里夹着几根淡金色的丝线,指尖还有被利器划伤的痕迹。
“死者颈部有两处淤伤,一处在喉结下方,呈半月形,像是被人用虎口扼住;另一处斜跨颈侧,边缘有锯齿状划痕,应该是被某种带齿的凶器所伤。”苏卿卿声音平稳,手里的银针已经刺入死者手腕,“指甲缝里的金线是云锦特有的,这种料子只有宫里和勋贵府里才用得起。嘴唇泛红,银针变黑,是中了‘牵机引’的毒——这毒发作时会让肌肉僵硬,死者却蜷缩成一团,说明是先中毒,后被人抛尸到这里。”
沈惊寒蹲下身,目光落在死者腰间:“她腰间系着的香囊,是吏部侍郎府的样式。”香囊上绣着朵白梅,针脚细密,边角却有处磨损,像是被人撕扯过。
正说着,顺天府尹周大人带着一群衙役赶来,看到苏卿卿正在验尸,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胡闹!女子怎能抛头露面验尸?快给我退下!”他身后的主簿孙大人立刻附和:“就是,苏仵作,这案子事关勋贵,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查不明白,还是让府里的男仵作来。”
苏卿卿握着镊子的手顿了顿,没抬头:“周大人,死者身上的毒‘牵机引’,是西域秘药,寻常仵作认不出;指甲缝里的金线只有我能辨出是云锦中的‘金霞缎’,这是破案的关键,耽误了时辰,谁来担责?”
周大人被噎得说不出话,沈惊寒突然开口:“周大人,苏仵作经验丰富,让她继续。出了差错,我来担责。”他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又是金吾卫校尉,周大人不敢得罪,只能冷哼一声,退到一边。
苏卿卿继续验尸,手指抚过死者的脚踝,突然停住:“死者脚踝有陈旧性骨裂,应该是常年练习舞蹈导致的。而且她的右手小指比左手短半寸,是常年握笔写字,指骨受压变形造成的——这姑娘既是舞姬,又识文断字,身份不一般。”
沈惊寒眼神一凝:“吏部侍郎李大人府上,上个月刚买了个舞姬,名叫晚翠,据说既会跳舞,又能写诗。派人去李府问问,看晚翠在不在。”
半个时辰后,去李府的衙役匆匆赶回,脸色发白:“沈校尉,苏仵作,李府的人说……晚翠三天前就不见了,李大人怕惹麻烦,没敢报官!”
线索瞬间指向吏部侍郎府。沈惊寒刚要下令去李府传讯,苏卿卿突然站起身,手里拿着块从死者发髻里找到的碎玉:“这玉是‘暖玉’,只有宫里的娘娘才会赏赐给近侍。而且玉上刻着个‘兰’字,不是晚翠的名字。”
雨还在下,护城河边的风带着寒意。苏卿卿看着手里的碎玉,突然想起去年验过的一具无名女尸,发髻里也藏着块刻着“梅”字的暖玉,当时周大人以“自尽”为由,草草结了案。
“沈校尉,”苏卿卿声音发沉,“这案子恐怕不简单,可能和去年的无名女尸案有关。”
沈惊寒接过碎玉,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兰”字,眉头皱得更紧:“先把尸体抬回顺天府殓房,再去李府查晚翠的下落,另外,调去年无名女尸案的卷宗来。”
谁也没注意,人群外的柳树下,一个穿着灰衣的身影悄悄退走,手里攥着个绣着白梅的香囊,和死者腰间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