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花轿,停在裴家大门前,已有一个时辰。“吉时已到——迎新人——”然而,轿身未动。
“迎——楚姨娘入府——!”裴文渊用正妻之仪迎青楼女子入门,让我在一旁等着。礼堂里,
裴文渊让我这个正妻,叫楚云袖“姐姐”。“你商贾出身,习性市侩。”“云袖虽出身风尘,
却品性高洁。”“日后在府中,你不得怠慢她。”他拿我的尊严当作给心上人的礼物。
那我便用他所不屑的铜臭,为裴家铺设一条通往地府的路。1.人群的议论声传入耳中。
“她父亲是几年前因贪墨案被问罪的楚明远大人!”“两人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裴大人如今要给足脸面补偿她呢……”司仪的声音再次响起:“迎……夫人入府。
”没有新郎引路,没有红绸牵引,我一个人走进了礼堂。裴文渊,一身大红喜服,
面容俊美如铸。他身侧,站着同样一袭红衣的楚云袖。
满堂宾客窃窃私语:“这算哪门子正妻?排场还不如青楼女子呢!”“商贾之女,
凤冠霞帔也掩不住一身铜臭味儿。”我攥紧扇柄,无助地望向裴文渊。
裴文渊清朗的声音响起:“诸位。”“今日我裴文渊大婚,迎娶的正妻,乃是江南谢氏之女,
谢清。”“今日之后,她便是裴府主母,望诸位知晓,不可妄议。”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扇面后嘴角勾起。楚云袖动了,对我屈膝行礼:“妾身……”礼行到一半,她身子一晃,
裴文渊极快地将她护在怀中。“你身子弱,这些虚礼就免了!”他扶着楚云袖,
将目光投向我。“谢氏,你既入我裴家门,当守我裴家规。”“你商贾出身,习性不免市侩。
需谨记,日后一言一行,莫要失了体统。”“云袖虽出身风尘,然品性高洁,
远非寻常女子可比。”“日后在府中,你需以‘姐姐’称之,不得怠慢。
”他目光锐利地扫向堂下所有人:“楚姨娘在府中,便如我在,若有半分怠慢,家法处置!
”所有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等着我的反应。我是正妻,和他是一体的。他想要给的体面,
我给就是了。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我微微屈身:“夫君教诲的是。”裴文渊的眼中,
果然露出满意。2.洞房花烛夜,裴文渊没有来。我握着他给我的梅花木簪从夜深坐到天明。
清晨,我端坐在前厅正妻的座位。裴文渊来了。他换了一身墨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
他身后,跟着楚云袖。按照规矩,楚云袖应向我敬茶。“不必了。”裴文渊扶住她的手臂,
将她托起。“云袖体弱,不惯久站。”“这敬茶礼,就免了。”我指节捏得发白。
“姐姐身子既不适,便好生歇着吧。”楚云袖应道:“谢……妹妹体谅。
”裴文渊很满意我的“识趣”,对丫鬟吩咐:“将夫人桌上的梅子撤了,换些蜜饯来。
”他还记得,我不喜酸食。楚云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裴文渊轻拍着她的背:“怎么了?
”楚云袖泪光点点:“不碍事的……”“许是屋子朝向不好,日头晒不透,灰尘也大,
吸着喉咙有些不舒服……”裴文渊眉头紧锁,目光落到我的身上。“听雪轩坐北朝南,
敞亮干爽,最是养人。”“清儿,你看……”看着他期许的眼神,看着等待我反应的长辈。
我压下喉头的哽咽:“姐姐身子要紧。”“既然听雪轩适合养病,那就让给姐姐住吧。
”裴文渊的眼中露出赞许:“清儿,你总是这般懂事。”只要他开心,我委屈一点没关系的。
3.裴文渊不来,我便去找他。对镜梳妆时,我拿出四瓣梅花木簪。当日他惯常清冷的脸上,
薄红一直染到耳根。“……是我自己刻的,雕坏了……”“若你不喜欢,
我……重新刻一个给你。”我怎会不喜欢?这份心意,比万金更难求。听雪轩内,
楚云袖正临窗抚琴。裴文渊站在她身侧,为她翻动着琴谱。我进去,只会显得多余。
我是商贾之女,不懂诗书。可偏偏,我爱上了满腹经纶的裴文渊。三年来,
我用钱财为他在官场开路,我以为真心定能缩短我们的距离。“夫人?
”丫鬟的声音惊醒了我。轩内的两人闻声望来。裴文渊神采奕奕:“清儿,你来得正好。
”“云袖方才谱了一首新曲,你觉得如何?”我走了进去:“我不通音律,只觉得甚是好听。
”楚云袖掩唇轻笑:“妹妹出身豪富之家,怎会不通音律呢?”“定是觉得我技艺粗陋,
不忍点评罢了。”裴文渊笑了起来,他眼神宠溺地看向楚云袖:“你呀,就莫要打趣她了。
”“清儿自小与算盘账本为伴,于此道上,确是……质朴了些。”心口像是被细针扎过,
绵密地疼。我勉强维持平静,目光扫过屋内陈设。我父亲费尽心思搜罗的紫檀木屏风,
怎会立在此处?还有价值连城的红珊瑚摆件,是我母亲的嫁妆,怎么摆在小几上?
“我的屏风……我的珊瑚……”“为何会在此处?”裴文渊眉头微蹙:“云袖喜欢,
此处也正缺些摆设。”“那是我的嫁妆!?”我的斤斤计较惹他不快了。“谢清,
你既已嫁我,你的东西,便是裴府之物。”“我如何处置,需要向你交代?
”他的目光扫过我的发髻,骤然停顿了一下。“还有,你如今已是裴府的主母,
就该有主母的体统。”“这等粗陋不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以后不要再戴了。
”他……否认了我们的过去。否认了笨拙地为我雕刻梅花、羞红了脸的少年。
我将梅花簪取下来。“过去的簪子你觉得粗陋,那过去的情意呢,你觉得也该舍弃吗?
”他眼中闪过怔愣,嘴唇微动:“清儿,你曲解我的……”楚云袖拉住他的衣袖,
声音哽咽:“文渊哥哥,你们……别为了我争吵。”“都是我的错,
让妹妹如此难过……都是我不好……”裴文渊立刻回过神来。“清儿,你太不懂事了!
”“何必拿陈年旧事咄咄逼人?不过是一支簪子!”我合拢手指,把四瓣梅花簪握在掌心。
在变得更加可悲之前,离开了听雪轩。是我来错了地方。
4.锦盒内是一支赤金点翠垂珠步摇,价值不菲。裴文渊说要带我去宫宴。梳妆时,
我握着四瓣梅花簪出神。“今日这身打扮,尚可。”我一怔,猝然抬头。“颜色、款式,
都合你的身份,不会失了体统,很好。”裴文渊今日穿着深绯色官袍,衬得面容愈发清俊。
“其实……那木簪,也并非不好。”“只是……这步摇,更衬你如今的身份。”说着,
他拿起眉笔,极其专注地为我描眉。我紧张地垂下眼眸:“我知道了。”我悄悄抬眼,
看向镜中他的侧影,为我描眉的动作温柔极了。这一刻的岁月静好,正是我心中,
举案齐眉的模样。直到……从宫宴回府的马车停稳,他下车走向听雪轩。
我攥紧了袖口:“文渊,今日……是七月初七。”“三年前的今日,我们……初次相见。
”他沉默片刻,语气温和:“难为你还记得。”“清儿,是我疏忽了,
今日……”“大人您可回来了!”楚云袖的丫鬟跑来:“楚姨娘心口疼得厉害,
一直哭喊您的名字,您快去瞧瞧吧!”裴文渊脸色骤变,脚步已经迈出。
他终究回头看了我一眼:“清儿,今晚……对不住。我会补偿你的。”他承诺的补偿,
在明日。而他的今日,永远属于别人。我争不得他的宠爱,那就争一争他的钱财吧。
5.我在城南盘下一间铺面,经营绸缎。开张这日,我站在二楼的雅间。
看着楼下伙计们迎来送往,看着顾客们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也许,我可以。没有裴文渊的爱,
我依然能活得很好。街角突然传来喧哗,一队官兵分开人群,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那人,骑在高头大马上,面容俊美冷峻。裴文渊利落地翻身下马,视线抬起,
精准地捕捉到了我。“查封。”他薄唇轻启。“朝廷有令,官员家眷不得经商务工。
”“夫人,你可知罪?”裴文渊上楼走到我面前。我强撑着开口:“你要罚我吗?
”“我筹备已久,你却偏偏选在开张时来阻拦。”“文渊,你是存心的吗?”他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我是在教你认清自己的身份。”“谢清,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抛头露面、汲汲营营的商贾!”“还有,你近日对我疏离回避,
如今又另立门户,积攒银钱。”“你是不是盘算着离开我?”我的心猛地一沉,闭上眼,
不肯回答。他凑得更近,每一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你听好了,你生是我裴文渊的人,
死是我裴文渊的鬼!”“你的嫁妆是我的,你赚的每一分钱也是我的!
”“你想用我的钱来摆脱我?痴心妄想!”“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安安分分地做裴夫人。
我绝不会放手!”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踉跄一步,心里慌得厉害。6.除夕。
府里张灯结彩,处处洋溢着团圆的热闹。我独自待在偏僻的院落里,心里一片荒芜。
裴文渊不愿给予我宠爱,又禁止我经商,我变成了一个摆设。若不是我执意嫁给裴文渊,
现在应该正和爹娘欢笑着守岁。我走向后院的嫁妆库。
那里放着尚未被裴文渊拿去讨好楚云袖的,最后一点属于我的东西。库房门虚掩着。
我心里一沉,快步推门而入。楚云袖正站在里面。我视若珍宝的书画、饰品,
被扔得到处都是。“谁让你进来的!出去!”楚云袖非但没动,
反而轻佻地弹了弹我临摹的母亲小像:“妹妹的画工,倒是……别具一格。
”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爆发。“我叫你出去!”我抓住她的手臂,
想将她拽离我的东西。我没用多大力气。可她惊叫一声,腰肢撞在了硬木箱子的角上。
她立刻蜷缩起来,脸色煞白,
捂着小腹哭泣:“我的肚子……好痛……文渊……文渊哥哥……”裴文渊冲了进来。
那双曾让我沉醉的眸子里,是厌恶与暴怒。“谢清!”“你竟敢谋害裴家子嗣!
”我这才后知后觉楚云袖竟有了身孕。而她,自导自演了这一切。“我没有用力!
是她自己……”他根本不听:“闭嘴!”“你这个毒妇!给我滚到院子里跪着!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外面飘起了细雪,青石板上结着薄冰。
膝盖接触冰冷的地面,刺骨的寒意蹿遍全身。我挺直脊背,看着窗户上他们相拥的温暖剪影。
不知过了多久,裴文渊走到我面前。我的声音因寒冷颤抖起来:“裴文渊。”“成婚至今,
我……可曾有过一次,搬弄是非……行构陷之事?”“在你心里……我的人品,就如此不堪?
”“还是说,只要……是她说的,你都愿意信?”我看着他眼中的震动、紧蹙的眉宇。
他解下身上的大氅,裹住了我冰冷僵硬的身体。他蹲下身来,用温热的手掌,
将我的双手包裹住。“幸好云袖无事,否则……”“谢清,你若安分,裴府尚有你一席之地。
”“若再招惹云袖,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谢家也尝尝倾家荡产的滋味。”他还是不信我。
雪花模糊了我的视线。但我没有哭。也好。从今往后,裴文渊。你我再无瓜葛。
7.心死之后,日子反而变得简单。我不再关心裴文渊宿在何处,不再理会下人们的窥探。
我安静、顺从,却也在暗处,将我的产业从裴家这艘华丽的破船上剥离。我的沉默与冷漠,
竟然引起了裴文渊的注意。他似乎很不适应,带着一身酒气闯进了我的房间。“谢清!
”他一把将我堵在冰冷的墙壁与他滚烫的身体之间。“你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是做给谁看?嗯?”见我不语,他眼底的烦躁更甚:“你们商贾之家,不是最懂投资,
最会权衡利弊吗?”“嫁给我不就是你谢家最大的一笔投资吗?”“现在目的达到了,
又在我面前装什么清高!”我觉得可笑:“裴大人既已看清,又何必来问?放手。
”他像是被刺痛般,逼近一步,将我困在方寸之间。“没有你,我还有别人!
你以为我非你不可?”“已有江南富商愿意无偿捐赠巨资,助我成就政绩!
”“你带来的那点钱财,很快就不算什么了!”我的心轻轻一动,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那便恭喜大人了。”“既已有了更好的选择,何必再拘着我这无用之人。放我离开吧。
”他像是被踩中尾巴的野兽,猛地抓住我的双肩,声音里是偏执的疯狂:“你想都别想!
”“谢清,我告诉你,就算你没了用处,你也是我裴文渊明媒正娶的妻子!
”“只要我不点头,你哪儿也别想去!”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说完了吗?”“说完了,
就出去吧。我累了。”我的平静,我的驱逐,压垮了他强撑的凶狠。
他眼底流露出迷茫的痛苦。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竟缓缓低下头,朝着我的唇靠近。
那带着酒气的呼吸越来越近,我甚至能看清他颤动的睫毛。“大人!大人!
”丫鬟惊慌的声音劈开了诡异的气氛。“二夫人腹痛得厉害,请您快过去瞧瞧!
”裴文渊的动作猛地僵住,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我……”他张了张嘴,
最终还是朝门口走去。他的手已经搭上了门框,却又停住。“你不许离开我。
”我看着他仓皇的背影,点了一下头。“好。”他似乎因为这个回答而安定,
跟着丫鬟匆匆离去。我不离开。我会亲眼看着,你是如何失去你最在意的一切——你的前程,
你的名声,你心尖上的人……8.裴文渊进来时,步履从容,唇角带着胜利的笑意。
他今日穿了新制的靛蓝杭绸直裰,衬得他风姿清举。他以为,
他迎来的是助他平步青云的登云梯。然后,他看见了我。震惊、错愕、被愚弄的羞恼,
在他眼中急速翻涌。“江南富商是……你?”我没有起身,示意他在我对面坐下,语气平静。
“裴大人,别来无恙。”他不肯坐,挺拔的身躯僵硬地立在原地。我将两本账册推到他面前。
“裴大人先看看这个,我们再谈‘捐赠’之事。”第一本,
记录着他这些年来所有无法说明来源的巨额收入。他的脸色开始发白。当他翻开第二本,
看到银钱流向的详细记录时,他的手指颤抖,额角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我迎上他慌乱的目光,
语气平淡。“裴大人,现在该我做选择了。”我将和离书放在两本账册之上。“签了它。
这两本账册会永远消失。”“你急需的‘捐赠’,立刻就会到位,助你登上高位。”“从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