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凝固的空气,在这阵咳嗽声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滚轮声里,被骤然打碎!
傅沉洲那张仿佛冰封万年的俊脸上,瞬间出现了裂痕。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
惊怒!甚至带了一丝…被看穿的狼狈?如同完美的假面被从内部锤了一记重击!
他几乎是立刻抬眼朝着古宅那幽深的门洞内望去,眼神里的光芒尖锐得能刺破黑暗。
林薇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控诉和疯狂的脸也僵住了。
像是正在全力倾泻的洪水猛地撞上坚不可摧的堤坝,她眼里的恨意和泪水都凝固在脸上,
只剩下茫然和猝不及防的惊愕,身体还保持着前倾质问的姿态,僵在那里。
我的后背紧贴在冰冷的黑色幻影车身上,手背传来**辣的痛感。
金属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羊绒衫直抵肌肤,而此刻最冷的,
是那个幽深门洞里飘出来的声音。“咳…咳咳…咳…”咳嗽声断断续续,
伴随着痰液黏连的嗬嗬声响。“咕噜…咕噜…”轮椅滚轮不紧不慢地碾过大理石地面,
每一个转动都像碾在人心上,沉重而钝。一团模糊的黑影从那深幽的门洞里缓缓移出轮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干枯、青筋盘错如枯树的手,无力地搭在轮椅边缘,指尖微微颤抖。
然后是裹在厚重墨色中式棉袍下的、瘦得几乎脱了形的上半身。
花白稀疏的头发像秋后残留的野草,覆盖着一颗微微垂落的头颅。
轮椅被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剪裁精良但面无表情、眼神像鹰隼般锐利的陌生男人推着。
那男人目光如冰,掠过我们三人,毫无温度。轮椅上的人影剧烈地咳嗽着,
整个佝偻的身体都痛苦地蜷缩起伏,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然而,就在咳嗽的间隙里,
那双一直被佝偻身躯和花白头发遮挡住的眼睛,骤然抬了起来!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仿佛随时会熄灭。但同时,在那浑浊的深处,
又迸射出一种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清明和穿透力!
如同被封印千百年的古井突然掀开了井盖,里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映着外面的一切,
也吞噬着外面的一切!这双眼睛,越过僵立的傅沉洲和林薇,没有丝毫停留,
如同两枚烧得通红的探针,精准地、毫无阻碍地锁定了还贴在冰冷车门上的我!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心脏像是被那只干枯得只有一层皮包裹着的骷髅手狠狠攥住!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窒息般的死寂笼罩着所有人。古宅前的空气都冻成了固体。
轮椅上的人又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筛糠般地抖动。
推轮椅的陌生男人面无表情地拿出一个金属痰盂,递到他嘴边。他剧烈地呕吐着,
那声音让人胃里翻江倒海。咳喘稍息,他用一块白得刺眼的细麻布手帕,
极其缓慢、极其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和苍白的胡须,每一道褶皱都透着病态的专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下一刻就会昏死过去或者彻底沉浸在自己腐朽的世界里时,
那张苍老得布满褐色老人斑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如同拉动生锈铰链般,
拉扯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弧度。他在笑!那笑容极其微弱,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但那微弱的笑容里,却裹挟着一种洞穿一切、仿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诡异洞察力!
比任何狰狞的表情都要可怕!他的声音,沙哑、飘忽、断断续续,像被风撕碎的破布条,
节都清晰地砸进凝滞的空气中:“来…来啦…咳咳…好…好啊…苏…禾…”他念着我的名字!
咬字甚至有些艰难,但绝对清晰!他甚至带着一种近乎于赞许的腔调!
傅沉洲的身体猛地绷直了!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侧脸的线条硬得如同磐石,
眼神深处翻涌起剧烈到无法掩饰的惊涛骇浪!林薇像是彻底失去了支撑,
踉跄着倒退了一小步,被后面赶过来的一个穿黑色便装的女人扶住。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眼睛瞪得老大,里面是纯粹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茫然。看我的眼神,不再仅仅是恨,
更多了一丝…看见鬼魅般的骇然!那坐在轮椅上的枯槁老者,
用他那双浑浊又无比清醒的眼死死锁住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像是在积攒力气。
他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晃动着,
指向……指向我身旁如同冻结般的傅沉洲。“小…小兔崽子…”他声音更低了,
带着点模糊的黏腻感,但骂人的意思清晰无比。他甚至又扯出了那个极度瘆人的微弱笑容,
“…你…娶了个…好苗子…咳咳咳…”他的咳嗽再次剧烈起来,几乎要把胸腔咳破。
推轮椅的陌生男人把痰盂凑得更近。在剧烈的咳嗽声几乎要盖过一切的间隙里,
那老者咳得喘不过气来的嘶鸣音中,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清晰地挤出几个字,
像是在对自己说,
又像是在宣告一个被遗忘的答案:“…小六…那笔钱…咳咳咳…亏得…值啊……”小六?钱?
这两个字像两颗高速子弹,没有任何过程,直接从我的耳膜射进了大脑深处!
嗡鸣瞬间变成了剧烈的撕裂痛楚!无数混乱的记忆碎片呼啸着涌了上来——暴雨倾盆的深巷!
那个蜷缩在湿冷墙角阴影里、浑身滚烫得吓人的少年!十几岁的我,翻遍全身口袋,
只有皱巴巴的十块钱纸币!烧得神志不清的少年死死攥着我的手,滚烫的呼吸喷在我颈侧,
你一条命……”深巷尽头雨幕里闪过的、带着凶悍纹身的手臂轮廓…像被烙铁烫进记忆深处!
那个纹身……狰狞的盘龙!龙眼处一个极其诡秘的、用小篆体刻画的数字——“六”!
傅沉洲?!那个被我十块钱买了一张小诊所假收据、帮忙遮掩了行踪的滚烫少年…是傅沉洲?
!轮椅上的老者,就是当年那个…买他“命”的小六?!
巨大的眩晕感和认知的完全打败让我眼前发黑,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全靠身后冰冷的车门撑着。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身体控制不住地细细颤抖起来!轮椅上那如同枯骨般的老者,看着我的反应,
喉咙里发出“嗬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漏气般的浑浊笑声,那笑容扯动他脸上僵硬的肌肉,
显得异常诡异。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难地、无比清晰地对我说出了最后几个字:“你……赌赢了……丫头……”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双浑浊眼中骇人的清明光泽如同耗尽的烛火,猛地彻底熄灭、涣散了!一直支着的脑袋,
如同被抽去了最后一根支撑的朽木,颓然耷拉了下去!“六爷!
”一直如同冰冷雕塑般的推车男人终于低吼一声,语调带着一丝紧绷!
周围的安保人员瞬间动了起来!反应迅速,却又有条不紊,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厉!
林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捂住了嘴,脸色惨白如纸。一直如同沉默礁石般矗立的傅沉洲,
此刻却动了!他比所有人都快!在那老者头颅垂下的瞬间,
他像是解除了最后一道无形的封印,身体爆发出骇人的速度!不再是冰冷的雕塑,
而是一头终于等到了破绽的嗜血狂兽!带着排山倒海般的暴戾气势,
猛地冲向正被推轮椅男人扶住、颓软倒下的老者!
他的目标……竟然是老者胸前那件厚实棉袍内侧的口袋!动作精准,迅猛如雷霆!“拦住他!
”推轮椅的男人厉声嘶吼!鹰隼般的眼睛骤然爆发出骇人的凶光!
门口几个靠得最近的安保如同得到命令的兵俑,瞬间合围扑上!
但他们明显低估了傅沉洲骤然爆发的速度和不顾一切的决心!
他硬生生用肩胛骨扛住一个砸下来的警棍!闷哼一声,却借着那股前冲的力道,
指尖如同毒蛇吐信,已然探入了老者微敞的衣襟内部!混乱在刹那爆发!
沉闷的撞击声、压抑的痛哼、安保的厉喝、推轮椅男人惊怒的咆哮搅成一团!
就在傅沉洲的手指触及那片薄薄硬物的边缘,
那冰凉的触感几乎已经确认那是某种文件袋的瞬间——一阵刺耳到划破苍穹的手机**,
如同烧红的利刃,猛地捅破了这团狂暴的混乱!**!从我死死攥在掌心的廉价手机里发出!
那破锣嗓子般的默认**在死寂后骤然响起的暴力噪音,如同冷水泼进滚油!
让所有人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定格!我的手还在剧烈地颤抖着,那**像带着倒刺,
狠狠刮着我的神经。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狼狈地低头去看屏幕——那不是一个号码,
是一个即时跳出来的APP特别关注推送通知!
猩红的字触目惊心:@傅氏集团官方:重大公告!我手指哆嗦着点开。
一张极其清晰的扫描件图片占据了整张屏幕!标题:傅鸿川(傅六)遗嘱最后修订附件。
(影印件)签字及日期清晰可见!
X日前完婚(需获得民政部门有效登记认可)并确保配偶在本人去世后三日内亲自拜祭本人,
则其继承权无争议生效,可完整继承本人名下所有傅氏集团股份及相关控制权。
二、若继承人未能满足上述条款,或配偶未能亲自拜祭(无论任何原因),
则其继承权立即失效,所有傅氏集团股份、投票权、董事席位及相关权益,
自动、无条件、不可撤销地转移至本人遗嘱执行委员会指定的第三方基金管理机构托管运作,
期限九十九年。最后一行小字备注极其讽刺:【立遗嘱人精神清醒,无胁迫,亲笔签名认证。
公证机构全程录像存档。
】遗嘱日期:……正好是一年前傅鸿川第一次传出病重进入特护病房的日子!
我来老宅的急迫……傅夫人那句被打断的“惊吓”……林薇歇斯底里的质问……所有的碎片,
都在这一刻被这张冰冷截图上的文字瞬间焊死!冰冷的手机屏幕几乎要被我的视线灼穿!
那每一个冰冷的条款,都像一条沉重的枷锁!最后那句“拜祭本人”,
更是如同地狱里传出的低语!傅鸿川早就知道自己行将就木!他算准了时间!
他根本就没想活着走出这个门口!这个疯子!他用自己濒死的最后三天,
给傅沉洲设下了一个必须在钢丝上完成的神谕般的任务!
而我……就是那个祭台上必须到场的祭品!心脏像是被一只巨大的冰手狠狠攥住,
窒息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我猛地抬头!傅沉洲撕扯的动作硬生生停滞!
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俊脸上,沾着几点刚才撞击中蹭到的尘土。
他离那张可能决定他最终命运的纸只有一线之遥!而手机上那冰冷的遗嘱截屏,
如同从地狱照来的聚光灯,
精准无误地将他钉在了“遗产继承人”这个华丽又致命的枷锁位置上!
他墨黑的瞳孔骤然收缩,
盖地的暴怒、功亏一篑的疯狂、以及一丝极深的、难以置信的……被至亲彻底算计后的绝望,
如同无数碎裂的棱镜,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轰然炸开!那张总是冰冷无波的脸,
第一次清晰地展现出一种名为“崩塌”的裂痕!
他那双因为用力撕扯而青筋暴起、正探入衣襟的手,如同被剧毒的火焰燎过,
僵硬地悬停在离那张薄纸只有毫厘的位置!轮椅上傅鸿川彻底软倒的身体,
被那个鹰隼般的男人稳稳接住。那男人仿佛没看到这瞬间席卷一切的风暴,
也没看到手机屏幕上那如同裁决般冰冷的遗嘱条款。
他只是极其冷静地、如同对待一件完成使命的工具般,
将那具迅速失去所有温度的枯槁躯体扶好,让他的头颅微微后仰靠在轮椅背靠上,
甚至细心地为他拢了拢垂下的棉袍衣襟。做这一切的时候,鹰眼男人那冰封的面容毫无波动,
唯有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丝。
一个几乎无法捕捉的、如同大理石般冰冷坚固的……嘲弄笑容。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那不是普通的保镖!傅鸿川至死,都在算计!他在死前,用自己的尸体,
亲手按下了这场精心布置的……审判的最后一个开关!傅沉洲悬在半空的手,
指关节因为过度的用力压迫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吧”一声轻响!
他死死地盯着鹰眼男人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冰冷弧度,又猛地侧过头,
燃烧着地狱业火的视线穿透凝滞的空气,如同烧红的烙铁一般狠狠地烫在我的脸上!
那双眼睛里燃烧的暴戾火焰几乎要将我焚烧殆尽,
里面翻涌的每一个激烈情绪似乎都在无声地疯狂咆哮——是她!都是因为她!
这份该死的遗嘱!这份致命的截屏!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此刻如同裁决般亮在我手机上的破截屏!这张继承权的赦免书就……!
巨大的轰鸣声从头顶骤然压下!不是雷声!那轰鸣带着一种规律而沉重的空气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