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残阳被远山吞没,灰蒙蒙的天幕下,王家村静得只剩风声。
陈文远勒住马缰,望着眼前这个坐落在河谷深处的小村。十几户土坯房散落在河岸两侧,
几缕炊烟懒洋洋地升起,又被河风吹散。村后是连绵的黛色山峦,
一条浑浊的河水从山谷中蜿蜒而出,绕村而过,水声沉闷。“就是这里了。”他轻声自语,
拍了拍马颈,“老伙计,咱们到了。”身为县衙刑房书吏,陈文远本不必亲自下乡查案。
但半月前一桩离奇命案惊动了知县——王家村族长王福贵暴毙家中,死状诡异。
初报说是急病身亡,但随后有匿名书信送至衙门,称王福贵实为被人所害。
信中虽未明言凶手,却详述了死者临终前的骇人模样:全身浮肿发青,七窍塞满水草,
仿佛刚从河底捞起。更蹊跷的是,不过三日,又一封信送至,称若衙门真要查案,
切勿在月圆前后派员前来。陈文远本不信这些忌讳,偏选了月中动身。今日正是农历十五,
他抬头望去,东方天际已隐约可见一轮苍白的圆月轮廓。“官爷!是县里来的官爷吗?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村口传来。陈文远循声望去,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站在路旁槐树下,
衣衫破旧,面色苍白。“正是。你是村里派来接应的?”少年点点头,
不敢直视陈文远:“小的叫阿水,村长让我在此等候官爷,已经三天了。”他顿了顿,
补充道,“村长说,官爷不该今晚到的...月快圆了,河边不太平。”陈文远轻笑一声,
翻身下马:“官府办案,不信邪祟。带我去见村长吧。”阿水欲言又止,默默接过马缰,
引着陈文远向村里走去。村庄比远处看来更为破败。土路泥泞,两侧房屋门窗紧闭,
虽是天刚擦黑,却已少见人迹。偶尔有村民从窗缝中窥视,与陈文远目光相接便迅速避开。
整个村子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村里一向如此安静吗?”陈文远问道。
阿水低声道:“平日里不是这样的...只是最近,大家害怕。”“怕什么?命案?
”阿水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村长王守德家住村中央,是少有的砖石结构房屋。
阿水在门前停下,示意陈文远自行进入,自己则牵着马匆匆离去,
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招来祸事。陈文远摇头,抬手叩响门环。不多时,门开一缝,
一个五十上下、面色憔悴的男人探出头来。“您是陈书吏?”得到肯定答复后,
他连忙开门将陈文远迎入,“在下王守德,本村村长。盼您多日了,
只是没想到您今晚就到...”他边说边不安地瞥向窗外,“月将圆了,村里有规矩,
月圆前后不入河,不夜行。”陈文远皱眉:“这规矩从何而来?
”王守德含糊其辞:“老辈传下的,河神不喜月圆夜被打扰。”他话锋一转,
“陈书吏远来辛苦,我已备好客房,不如先用饭歇息,案子明日再谈?
”陈文远本想坚持即刻问案,但见王守德满面疲惫,眼中藏不住惊惧,便点头应允。
晚餐简单,席间王守德对命案避而不谈,只反复叮嘱陈文远夜间切勿出门,
尤其不要靠近河边。问及原因,他又语焉不详。“王福贵家住何处?”陈文远突然问道。
王守德手中筷子一颤,险些落地:“就在...村西头,离河最近的那户。
不过那里已经封了,没人敢去。”“为何不敢?”“陈书吏,您就别问了。
”王守德压低声音,“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饭后,王守德将陈文远引至客房。
房间整洁但简陋,窗外正对那条浑浊的河水,月光下河面泛着诡异的银灰色光泽。
陈文远和衣躺下,连日奔波确实疲乏,但心中疑团重重,辗转难眠。王守德的闪烁其词,
村民的惶恐避让,还有那莫名其妙的月圆禁忌...这一切都与王福贵的死有何关联?
窗外风声呜咽,隐约夹杂着某种异响,似歌似泣,若有若无。他坐起身,侧耳细听,
那声音又消失了。“疑心生暗鬼。”陈文远自嘲地笑笑,重新躺下。不知过了多久,
一阵轻微响动将他惊醒。不是风声,而是院门开启的吱呀声。陈文远悄声下床,
从窗缝向外望去,只见一个瘦小身影正蹑手蹑脚走出院子,向河边方向而去。借着月光,
他认出那是引他进村的少年阿水。更深露重,这少年独自去河边做什么?陈文远不及细想,
披上外衣,悄悄跟了出去。村路空无一人,月光将土路照得惨白。阿水走得很快,
不时回头张望,陈文远不得不远远跟着,借助房屋阴影隐匿身形。越近河边,空气越冷。
那河水在月光下泛着不自然的粼光,水面平静得诡异,连一丝涟漪也无。阿水在河边停下,
从怀中取出什么物品,开始低声吟唱。那调子古怪凄切,不似当地民歌。
陈文远躲在一棵老柳树后,屏息观察。只见阿水将手中物品一件件投入河中,
隐约可见是些纸钱香烛之类。他是在祭奠谁?突然,阿水的吟唱戛然而止。他猛地转头,
直勾勾望向陈文远藏身之处。“谁在那里?”少年声音尖利,全无白日的怯懦。
陈文远心知藏不住,正要现身,却见阿水脸色骤变,惊恐地望向河面。
原本平静的河面突然冒起串串气泡,一道长长的黑影在水下缓缓游过。紧接着,
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随风飘来,熏得陈文远几欲作呕。阿水连连后退,忽地转身就跑,
经过陈文远藏身的柳树时竟看也不看,仿佛有更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
陈文远下意识看向河中,只见那黑影已消失不见,河面重归平静。但那股腥臭味却久久不散。
他定定神,走至河边阿水刚才站立之处。地上散落着未烧完的纸钱,还有一个草扎的小人偶,
做工粗糙,但依稀可辨五官。陈文远俯身拾起人偶,触手冰凉潮湿,仿佛刚从水中捞出。
他借着月光细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人偶胸前钉着一片鱼鳞,
鳞片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陈书吏!”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陈文远回头,
见王守德带着两个村民急匆匆赶来,面色惊惶。“您怎么在这里?快回去!
”王守德几乎是拽着陈文远离开河边,边走边不住回头,生怕有什么东西跟上来。回到宅院,
王守德命人煮来姜茶驱寒,这才叹道:“我千叮万嘱,您为何不听?月圆夜近河,
是要招祸的!”陈文远取出那个人偶:“村长可认得此物?”王守德一见人偶,
脸色霎时惨白,连连后退:“这、这是从哪里得来的?”“阿水在河边祭祀时用的。
”陈文远紧盯王守德,“村长,事到如今,您还要瞒我吗?王福贵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村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王守德颓然坐下,双手颤抖地捧着热茶,良久不语。窗外,
月亮已升至中天,清冷月光洒满庭院。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死寂的夜空。
“那不是鸟叫。”王守德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是它在叫。”“它?”陈文远追问。
王守德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我们叫它‘河魈’。”据王守德讲述,
王家村世代傍河而居,靠打渔为生。河水既滋养村民,也带来灾祸。每隔几年,
就有人在月圆之夜溺亡,尸体往往数日后才浮上水面,浑身缠满水草,七窍塞泥。老辈人说,
河中有怨灵,名唤“河魈”,乃溺死之人怨气所化。月圆之夜阴气最盛,
河魈便会上岸寻替身。“所以月圆夜不入河,不夜行,是祖上传下的规矩。”王守德低声道。
“那王福贵的死...”“福贵叔不信这个。”王守德摇头,“上月十五,他喝醉了,
非要夜钓证明给我们看。结果...第二天一早,人就漂在河边,
死状和那些溺亡的一模一样。”陈文远皱眉:“既然是意外,为何有人报官称是命案?
”王守德一愣:“有人报官?不可能!村里人都知道他是触怒了河魈,谁会去报官?
”陈文远不置可否,又拿出那个人偶:“这又是什么?
”王守德面色更加难看:“这是‘水傀’,用来...安抚河魈的祭品。用草扎成人形,
贴上鱼鳞,月圆夜投入河中,可保平安。”“阿水是在祭祀河魈?
”王守德点头:“阿水那孩子...他爹就是三年前月圆夜溺亡的。从那以后,
他就变得古怪,常偷偷祭祀河魈。”陈文远沉吟片刻:“王福贵死后,
村里可还有其他人溺亡?”王守德犹豫了一下:“有...五天前,王老七也不见了,
昨天才在下游找到尸首。也是月圆前后,死状...也一样。”又一个死者。
陈文远心中一动:“王老七是什么人?”“村里的渔夫,和福贵叔关系不错。”王守德叹道,
“村里人都说,是福贵叔的死惊怒了河魈,它还要继续索命。”陈文远不语。
他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王守德的恐惧不似伪装,阿水的诡异行为也难以解释。更何况,
那河中的黑影和刺鼻的腥臭,都是他亲身经历的。“村长,明日我要验看王福贵的尸首。
”王守德大惊:“不可!福贵叔已入土半月,怎能惊扰死者?况且他是河魈所害,
开棺会招来更大灾祸!”“命案必查,这是朝廷律法。”陈文远态度坚决,“明日一早,
就请村长安排人手。”王守德还要反对,但见陈文远神色凛然,只得颓然点头。当夜,
陈文远辗转难眠。窗外风声愈紧,隐约又传来那似歌似泣的声音,这一次,
他听清了几个字:“...替...身...”次日清晨,天色阴沉。王守德带着四个壮汉,
抬着工具,引陈文远前往村后坟地。村民们远远跟着,交头接耳,面露惶恐。
王福贵的坟位于坟地边缘,土色尚新。当壮汉们开始掘土时,围观的村民中响起一阵骚动。
“官爷,不能挖啊!”一个老妇跪地哭喊,“惊了亡魂,全村都要遭殃!
”陈文远不为所动:“开棺。”棺木露出,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当棺盖开启那一刻,
连经验丰富的陈文远也忍不住掩鼻后退。棺中尸体已高度腐烂,但仍可辨出面部扭曲的表情,
似是死前受到极大惊吓。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口鼻中确实塞满了黑绿色的水草,
手指缝中也满是河泥。“可是急病身亡的模样?”陈文远冷声问。王守德面色惨白,
说不出话。陈文远强忍恶心,俯身细查。他发现死者脖颈处有几道不明显的淤痕,
不似普通掐痕,倒像是被什么滑腻的东西紧紧缠绕过。正当他准备进一步检查时,
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惊呼。“水傀!水傀出现了!”陈文远抬头,
见村民们都惊恐地望向河边方向。他顺势望去,也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河岸上,
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个草扎的人偶,整齐地排成一列,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每个人偶胸前都钉着鱼鳞,在灰暗天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是河魈...河魈警告我们!
”王守德声音颤抖,“快封棺!封棺!”壮汉们慌忙盖棺填土,村民们四散奔逃,
仿佛真有大难临头。陈文远站在原地,紧盯那些人偶。他注意到,所有人偶都面向坟地方向,
仿佛在注视着这里的一切。这不是什么河魈作祟,而是有人在暗中搞鬼。他几乎可以肯定。
回村路上,陈文远故意落在后面,悄悄绕道前往昨夜阿水祭祀的河岸。草地上,
纸钱灰烬犹在,但更令他注意的是泥地上的脚印——除了他和阿水的,还有第三个人的。
那脚印浅而奇特,前深后浅,像是跛足之人所留。陈文远顺着脚印方向望去,
只见它们延伸至河岸一处芦苇丛中,消失在水边。他拨开芦苇,
水中除了一些漂浮的水草外空无一物。正要离开,
忽然瞥见芦苇根处卡着一样东西——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色泽温润,刻着奇异纹样,
似鱼非鱼,似人非人。陈文远将玉牌收起,不动声色地返回村长家中。午后,
陈文远以记录村中人口为由,请王守德提供户籍册。翻阅间,
他状似无意地问道:“村里可有跛足之人?”王守德一愣,思索片刻:“有一个,王瘸子。
不过他已经失踪大半年了,大家都以为他死在外面了。”“王瘸子?他是什么人?
”“外姓人,不是我们王家族亲。三十多年前流浪到此,村里见他可怜,
就让他在河边搭了个棚子住下。平时帮人修补渔网,换口饭吃。”王守德道,
“这人脾气古怪,少与人来往。去年冬天后就再没人见过他。”陈文远记下此事,
又问:“王福贵和王老七关系如何?可有仇家?”王守德连连摆手:“福贵叔是族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