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夜夺玉寒雨如针,密密匝匝刺穿浓得化不开的夜色,
冰冷的雨丝抽打在太庙森严的琉璃瓦上,碎成一片迷蒙的氤氲水雾,
弥漫在空旷肃杀的汉白玉广场上。空气里浮动着湿冷的土腥味,
还有祭坛上焚香残留的、挥之不去的沉重气息,沉重的脚步踏过积水的金砖地面,
发出沉闷黏腻的回响,如同敲击在人心之上。祭坛中央,供奉于紫檀木架之上的,
便是那传说中的镇国重器——“山河同悲”玉。玉色沉郁,似凝结了千年烽烟,
温润的光华在摇曳的烛火下缓缓流淌,无声地诉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力量。
空气紧绷如拉满的弓弦,只需一丝裂帛之声便会彻底崩断。沈惊鸿全身湿透,
冰冷的雨水顺着额发滑落,模糊了视线,却浇不灭眼底灼灼燃烧的火光。
她死死盯着祭坛上那团温润却沉重的光晕,那是“山河同悲”,大胤王朝的镇国玉,
亦是洗刷她沈氏一门百年沉冤的唯一希望!父亲枯槁的面容,兄长脊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她深吸一口气,带着雨水的冷冽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身形如一道离弦的墨色箭矢,冲破雨幕,直扑祭坛!几乎在她脚尖点地的同一刹那,
另一道身影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和更深的寒意,鬼魅般从侧面截杀而至!玄色衣袍翻飞,
如同暗夜凝聚的实体,带着一股迫人的铁血威压,正是她的宿敌——手握重兵的异姓王,
萧彻!“滚开!”沈惊鸿的声音被风雨撕扯得尖利,她手腕一翻,
淬了幽蓝寒光的短匕“碎雪”已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地刺向萧彻持剑的右腕筋络。
雨水顺着匕首的锋刃淌下,映出她眼中玉石俱焚的疯狂。“痴心妄想!
”萧彻的回应比冬雨更冷,他手中那柄沉重大剑“孤城”并未出鞘,
仅以精钢吞口连带着厚重的剑鞘,裹挟着千钧之力,悍然格挡。“当!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炸开,激得周遭雨幕都为之短暂一滞!巨大的力量沿着匕首传来,
震得沈惊鸿虎口撕裂般剧痛,手臂酸麻,几乎握不住匕首。她借力向后疾退,
足尖在湿滑的玉石地面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
两人在祭坛狭窄的方寸之地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死亡之舞。沈惊鸿身法奇诡,快如鬼魅,
匕首“碎雪”化作一团蓝汪汪的光影,专挑关节、要害,招招搏命。萧彻却如渊渟岳峙,
大巧若拙,沉重的“孤城”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
每一次格挡、撞击都蕴含着沛然莫御的力量,震得沈惊鸿气血翻腾。
玄衣与墨影在烛光与雨幕中激烈碰撞、分离,
只留下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和刺耳的兵刃撞击声,压过了殿外哗然的雨声。争夺的焦点,
始终是祭坛中央那块静静散发温润光华的“山河同悲”玉。
沈惊鸿的指尖无数次险之又险地触碰到那冰冷的玉璧,每一次都只差毫厘,
便被萧彻势大力沉的剑鞘或拳风硬生生逼退。她眼中血丝密布,那玉的光晕在她视野里晃动,
仿佛父亲和兄长在炼狱中伸出的求救之手。终于!一个凶狠的膝撞逼得萧彻身形微滞,
沈惊鸿眼中厉芒一闪,不顾自身空门大开,凝聚全身仅存的气力,左手五指如钩,
狠狠抓向玉璧边缘!几乎在同一瞬间,萧彻眼中寒光爆射,沉肩侧撞,右掌亦如闪电般探出,
同样抓向那玉璧!两人倾尽全力,目标却惊人地重合在了一点——那玉璧的中心!
“啪嚓——!”一声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如同琉璃盏坠地,又似冰河乍裂,
骤然刺破了所有的风雨声、厮杀声!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沈惊鸿和萧彻的动作同时僵住,
四道目光死死聚焦在两人交叠的手掌之下。那温润凝厚的“山河同悲”玉璧,
竟从中裂开一道笔直、深邃的缝隙!光华瞬间黯淡下去,如同垂死的星辰。
两块几乎等大的半月形残玉,正被两人各自死死攥在掌心!一道细细的裂痕蜿蜒而过,
如同命运冷酷的裁决。沈惊鸿的右手在方才的搏杀中被萧彻的剑鞘边缘刮过,虎口早已撕裂,
殷红的血珠正顺着指缝渗出,悄然滴落在她紧握的那块温润却冰冷的残玉之上。
几乎是本能地,她将那块染血的残玉攥得更紧,仿佛那是溺水者最后的浮木。对面,
萧彻的左臂衣袖也被沈惊鸿的匕首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浸透玄色布料,
几滴浓稠的血珠同样不受控制地坠落,正正滴落在他掌中那块触手生温的残玉表面。
就在两人各自的血珠渗入玉璧纹理的刹那异变陡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吸力毫无征兆地从两块残玉内部爆发!那感觉并非作用于肉体,
而是直接撕扯着灵魂!沈惊鸿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仿佛整个太庙、整个天地都在疯狂地颠倒旋转,
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面孔、尖锐的耳鸣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她最后残存的意识里,
只看到对面萧彻那张向来冷硬如铁的脸上,也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
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骤然放大。紧接着,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冰冷,粘稠,
沉重地包裹住一切感官。2灵魂互换沈惊鸿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生生撕扯醒的。
后脑勺像是被重锤狠狠擂过,闷痛一阵阵袭来,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渐渐清晰。入眼是陌生的奢华。
巨大的鎏金蟠龙柱撑起高阔的穹顶,玄色帐幔低垂,绣着狰狞的狴犴图腾。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又疏离的冷香,混合着淡淡的墨与铁的气息。
这不是她清雅简朴的闺阁!她猛地坐起,动作间带起一阵不自然的滞重感。
视线下意识地扫过自己撑在锦被上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
指腹和虎口处覆盖着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持兵刃留下的印记。
这绝不是她那双惯于抚琴调香的手!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床榻旁那座巨大的落地蟠龙纹铜镜前。镜面冰冷光滑,
清晰地映出一个身影。高大的骨架,宽阔的肩膀,包裹在玄色暗纹的丝质寝衣里。一张脸,
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凿,眉峰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让她魂飞魄散的是那双眼睛——深邃、锐利,
此刻却盛满了与她如出一辙的、难以置信的惊骇!那是萧彻的脸!
沈惊鸿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颤抖地抬起那只属于萧彻的手,
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温热的皮肤下是坚硬的骨骼触感。她又试探地摸了摸脖颈喉结!
一个清晰凸起的硬结!“啊——!”一声压抑不住的、低沉沙哑的惊叫终于冲破喉咙。
这声音……分明是萧彻的声音!充满了属于男性的粗粝质感,在空旷的寝殿里回荡,
显得格外诡异。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左手,掌心摊开,
那块染血的半月形残玉静静躺在那里,温润的光华似乎黯淡了些许,
却又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血色脉络。
属于萧彻的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无声地提醒她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辩驳的事实。
她和萧彻,互换了身体!她沈惊鸿,此刻被困在了宿敌萧彻的躯壳之中!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她成了萧彻!
那个权倾朝野、冷酷无情的异姓王!沈家的血仇怎么办?父兄还在天牢深处,
等着她用“山河同悲”去救赎!她被困在这具男人的身体里,顶着这张让她恨之入骨的脸,
该如何自处?如何行动?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刻意压低的、带着谄媚的通报声:“殿下,
时辰不早了,该准备上朝了。”上朝?!沈惊鸿心头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
让她顶着萧彻的身份去朝堂?面对那些老谋深算的朝臣,面对龙椅上那位心思难测的皇帝?
这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翻腾的心绪,不行,必须冷静!
慌乱只会让她死得更快。她现在是“萧彻”,必须模仿他的一举一动,绝不能露出丝毫破绽!
至少,在弄清楚这诡异的互换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如何换回去之前,必须如此。
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模仿着记忆中萧彻那副冷硬漠然的神情,对着殿外沉声道:“知道了,
备水。”声音出口,依旧是那低沉威严的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惊鸿的心沉甸甸的,每走一步,都感觉脚下是万丈深渊。她走到巨大的铜盆前,
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属于萧彻的、棱角分明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具身体的力量感陌生而强大,但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
都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排斥和屈辱。她成了她最痛恨的人。
3朝堂危机接连几日的淫雨终于收敛了些许锋芒,天色却依旧灰蒙蒙的,
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厚棉絮,沉沉地压在整个皇城上方。残留的水珠顺着琉璃瓦的凹槽滴落,
“嗒、嗒”地敲在殿前光滑的石阶上,声音单调而冷清,透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
勤政殿内,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滞闷,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垂首屏息,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龙椅上,年轻的皇帝萧璟微微蹙着眉,
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细微的“笃笃”声,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下方,
最终落在了站在武将前列的那个高大身影上——那个顶着萧彻皮囊的沈惊鸿。“镇北王,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关于北境军饷亏空一案,
朕记得前日命你详查,可有眉目了?”沈惊鸿心头猛地一紧,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军饷?亏空?她哪里知道!这些天光是适应萧彻这具身体,模仿他那副生人勿近的冷脸,
应付那些或敬畏或试探的目光,就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心力。
萧彻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在深海的暗礁,时隐时现,根本抓不住脉络。此刻皇帝骤然发问,
她脑中一片空白,冷汗几乎瞬间就浸湿了内里的中衣。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这具身体做这个动作倒是驾轻就熟。嘴唇动了动,
努力回忆着萧彻平日说话时那种低沉、笃定、不容置疑的语气,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得发紧。
“……回陛下,”她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此案……牵连甚广,线索繁杂,
尚需时日详加梳理,方能……不负圣望。”短短一句话,说得艰涩无比,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话音刚落,她就敏锐地捕捉到几道投来的目光。
兵部尚书王崇礼那老狐狸,
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和狐疑;几个素来依附萧彻的武将,
脸上也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沈惊鸿的心沉得更深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镇定。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与萧彻那雷厉风行、言辞锋利的风格,
相去甚远。退朝时,沈惊鸿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勤政殿。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让她混沌的脑子稍稍清醒了些。她必须尽快摆脱这种被动!既然暂时被困在萧彻的身体里,
那这身皮囊和滔天的权势,或许也能成为她手中的刀?一个大胆而疯狂的念头,
如同毒草般在她心底滋生蔓延。她大步流星走向宫门,属于萧彻的威势自然散发,
沿途的内侍、侍卫纷纷躬身避让。回到那座奢华却冰冷的镇北王府,屏退所有侍从,
沈惊鸿径直走向萧彻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上堆积着如山的奏报、公文,她看也不看,
直接翻找出最上等的洒金信笺和一方价值连城的龙尾砚。她提起那支沉甸甸的紫檀狼毫笔,
蘸饱了浓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模仿萧彻那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字迹,
对她而言是巨大的挑战。她闭上眼,努力回想记忆中萧彻批阅奏折时的落笔轨迹,再睁开时,
眼中闪过一丝孤注一掷的狠厉。笔锋落下,刻意模仿着萧彻字体的筋骨,
却又透出一股截然不同的、近乎张狂的意味:“老将军钧鉴:暌违日久,思慕如潮。
忆昔校场并肩,君之雄姿,英风烈烈,恍如昨日,常令彻……心驰神往,寤寐思服。
今虽分隔,然情意拳拳,犹胜往昔,唯盼重逢,共话……风月。萧彻顿首再拜。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惊鸿丢下笔,看着信笺上那扭曲又充满挑衅的字迹,胸口剧烈起伏,
一种夹杂着报复快意和巨大恐惧的复杂情绪在体内冲撞。
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位以古板刚烈著称的骠骑大将军周震,
收到这封出自“镇北王萧彻”之手的、字字肉麻、充满狎昵暗示的信笺时,
那震惊、暴怒、继而疑心大起的神情!她冷笑着,
唤来萧彻最信任的贴身侍卫统领林风——一个眼神锐利如鹰、气息沉稳如山的青年将领。
“林风,”她努力维持着萧彻那惯有的冷峻语调,将信笺递过去,“将此信,
即刻快马送往北境大营,务必亲手交到骠骑大将军周震手中。不得有误。
”林风恭敬地双手接过信笺,目光在触及那熟悉的落款和那刻意扭曲的字迹时,
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一丝极淡的惊疑掠过眼底。但他终究什么也没问,
只是沉声应道:“遵命!”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沈惊鸿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弛下来,靠在高大的椅背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冰冷的残玉。报复的**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被更深的茫然和一种踩在钢丝上的眩晕感取代。这疯狂的举动,
究竟会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她不知道,
但她此刻只想让萧彻也尝尝这身不由己、处处受制的滋味!让这潭浑水,搅得更浑些!
4宫宴惊变灰白的天幕低垂,细密的雨丝终于彻底断绝,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寒风,开始呼啸着扫过皇城的每一个角落。
枯枝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嘶鸣,卷起地上残留的枯叶和尘土,打着旋儿飞上半空。
空气干燥而凛冽,预示着某种更严酷的变化正在悄然酝酿。同一片萧瑟的寒风中,
位于皇城另一隅的沈府,气氛却截然不同。或者说,是占据着沈惊鸿身体的萧彻,
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煎熬。“**!**!您快看看啊!
”侍女云袖捧着一套繁复华丽、缀满珍珠璎珞的宫装,急得快要哭出来,
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内廷司刚送来的!说是……说是陛下亲口谕令,三日后宫中设宴,
为西陵使团接风洗尘,凡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务必盛装出席!点名了要您……务必精心准备!
”萧彻——此刻顶着沈惊鸿那张清丽绝伦却苍白如纸的脸——僵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的容颜,眉如远黛,眸似秋水,只是那双本该顾盼生辉的眼中,
此刻却凝着化不开的寒冰和一种近乎暴戾的烦躁。他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或者说,
是沈惊鸿的自己,只觉得一股邪火在胸腔里横冲直撞,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宫宴?盛装?
还要精心准备?简直荒谬绝伦!他萧彻,堂堂镇北王,统御千军万马,威慑北境诸邦,
如今竟要被打扮成一个娇滴滴的花瓶,送到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去供人观赏品评?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拿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是沈惊鸿的,
却带着萧彻独有的冰冷煞气,吓得云袖手一抖,差点把宫装掉在地上。
“可是**……这是圣命啊!”云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带着绝望,“违抗不得的!
老爷和大公子还在……还在……”后面的话她不敢说出口,只是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老爷和大公子……沈惊鸿的父亲和兄长!萧彻眼中翻腾的怒焰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余烬和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他捏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啊,沈家父子还捏在皇帝手里,生死悬于一线。他顶着沈惊鸿的身份,任何一点行差踏错,
都可能成为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股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从未如此憋屈过!
这具属于沈惊鸿的身体,纤细、柔弱,蕴含着一种陌生的韧性,却也是最大的囚笼。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淡淡女儿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只让他更加烦躁。“知道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戾气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潭般的冰冷,“放下吧。
”云袖如蒙大赦,赶紧把宫装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软榻上,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萧彻一人。他烦躁地站起身,属于沈惊鸿的身体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盈感,
却又处处透着束缚。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
吹散了他鬓边几缕散落的发丝,也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目光扫过室内,
最终落在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蒙着素锦的琴台上。那里摆放着一张古朴的七弦琴,
是沈惊鸿的旧物。萧彻眼中寒光一闪,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脑海。他大步走过去,
粗暴地掀开素锦,露出了那张桐木琴身。琴弦紧绷,泛着冷光。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属于沈惊鸿的、那双原本应该拨弄丝弦的纤纤玉手,猛地抓起琴身一角!
“砰——哗啦!”一声巨响!琴身狠狠砸在坚硬的花梨木琴台上!琴弦崩断,
发出刺耳的嗡鸣!琴身碎裂,木屑纷飞!一张夹在琴身暗格里的泛黄信笺,
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飘飞出来,打着旋儿落在地上。萧彻看也没看那信笺,
胸中那股无处发泄的邪火似乎随着这毁灭性的举动稍稍宣泄了一丝。他冷冷地勾起唇角,
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沈惊鸿不是以才情闻名吗?不是最爱这张琴吗?他倒要看看,
当她回来,看到自己心爱之物变成一堆破木烂弦,会是什么表情!这具身体带来的憋闷,
他要加倍地还给她!他转身,目光扫过软榻上那套华丽刺眼的宫装,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不就是宫宴吗?不就是盛装吗?好!他萧彻奉陪到底!他倒要看看,顶着这张脸,
他能在那龙潭虎穴里,搅出多大的风浪!5天牢陷阱天气彻底变了脸,
沉甸甸的铅灰色云层低低压着宫城的飞檐,连一丝缝隙都吝于显露。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乎看不见的白色颗粒,被呼啸的北风卷着,如同冰冷的砂砾,
狠狠砸在紧闭的雕花窗棂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沙沙”声,
像是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急切地抓挠。寒意,彻骨的寒意,穿透厚重的宫墙,
无孔不入地钻进每一个角落。镇北王府的书房内,巨大的鎏金蟠龙铜炉烧得正旺,
上好的银霜炭散发着融融暖意,却丝毫无法驱散沈惊鸿心头的冰寒。
她穿着属于萧彻的玄色常服,宽大的袖袍下,紧握着那块触手生温的残玉,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案上堆积的密报文书已被她推到一边,她正对着铜镜,
一遍遍练习着萧彻惯有的冰冷眼神和抿唇的弧度。镜中映出的脸孔英俊而冷硬,
眼神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焦灼与茫然。“父兄……”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烫得她心口发疼。困在这具身体里,顶着萧彻的身份,她空有滔天权势,却如同盲人摸象,
根本无从得知天牢深处父亲和兄长的确切消息!每一次试探,
都可能引来皇帝更深的猜忌;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成为悬在父兄头顶的利刃。就在这时,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殿下。”是侍卫统领林风的声音,沉稳依旧,
却似乎比平日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沈惊鸿迅速收敛心神,
将属于“萧彻”的冰冷面具重新戴好,沉声道:“进。”林风推门而入,
带来一股门外的寒气。他走到书案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呈上文书,
而是从怀中取出一封薄薄的信笺。信笺用的是最普通的竹纸,边缘甚至有些毛糙,
上面没有任何署名。“殿下,”林风的声音压得极低,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确认无虞后才继续,“一刻钟前,有人将此信……以箭矢射入府中后园箭垛,箭无标识,
信……属下验过,无毒。”沈惊鸿的心猛地一跳,她接过信笺,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纸张,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强自镇定,拆开封口,抽出一张同样粗糙的纸页。
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显然是刻意伪装,但传递的信息却如同淬毒的匕首,
狠狠扎进她的眼底:“沈氏父子,天牢乙字七号。腊月初九,子时,西角门。”没有落款,
没有缘由,只有这冰冷的时间、地点和一个令人窒息的指向!
腊月初九……子时……西角门……天牢!沈惊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
握着信笺的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是陷阱?还是……一线渺茫的生机?
传递消息的人是谁?目的是什么?无数疑问瞬间塞满脑海,让她几乎窒息。“殿下?
”林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低声询问,眼神中带着探询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从未见过自家王爷如此失态,即使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沈惊鸿猛地攥紧信笺,
将那粗糙的纸张捏成一团,指节因为用力而咯咯作响。她强迫自己看向林风,
眼神锐利如刀锋,
试图模仿萧彻面对危机时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西角门……天牢守卫布防图,立刻调来。
还有,腊月初九子时前后,所有轮值、巡逻记录,一炷香之内,摆在本王案头!
”她的声音竭力维持着萧彻式的沉稳和不容置疑,但尾音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终究没能逃过林风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林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锐利得几乎要穿透这层属于萧彻的皮囊,看到内里那个焦灼惶恐的灵魂。他没有多问,
只是垂首应道:“遵命!”转身快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
书房的门重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风雪声。沈惊鸿颓然坐倒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
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她摊开手掌,掌心被指甲掐出几道深深的血痕。
那团皱巴巴的信笺如同烧红的炭块,烫得她坐立难安。陷阱……一定是陷阱!皇帝?
还是那些视萧彻为眼中钉的政敌?想要引“萧彻”去闯天牢?然后坐实一个劫囚谋逆的大罪?
届时,不仅她沈惊鸿(顶着萧彻的身份)万劫不复,父兄更是必死无疑!这步棋,毒辣至极!
可……万一呢?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某个对沈家尚存一丝怜悯的人,冒死传递的消息呢?
错过这一次,父兄是否还能等到下一个机会?沈惊鸿痛苦地闭上眼。她被困在萧彻的躯壳里,
手握重权,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死死捆缚的提线木偶,动弹不得!这滔天的权势,
此刻竟成了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6军需黑幕窗外的雪粒子不知何时悄然变了模样,
不再坚硬如沙砾,而是变成了细碎、轻盈、带着丝丝凉意的白色绒羽,
开始无声无息地从灰蒙蒙的天幕中飘落。它们旋转着,飞舞着,
渐渐覆盖了皇城冰冷的琉璃瓦、凋零的枯枝,还有宫道上坚硬的金砖。
世界被一层越来越厚的、柔软的白色所包裹,所有的棱角都被模糊,所有的声响都被吸收,
只剩下一种奇异的、不断加深的寂静。寒意更加深重,穿透紧闭的门窗,悄然渗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