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风云迭起(全章节)-苏梅陈建斌在线阅读

发表时间:2025-10-14 11: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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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后。

外滩的风带着黄浦江特有的水汽和城市的喧嚣拂面而来,已不再是当年蚀骨的湿冷。苏梅裹了裹身上剪裁精良的羊绒大衣,目光平静地掠过江对面正在疯狂生长的浦东。塔吊林立,如同一只只巨兽的骨架,勾勒出一个崭新而又贪婪的时代轮廓。

她的凯迪拉克静静停在路边,黑色的车身光可鉴人,引来偶尔路过行人或明或暗的打量。这个年代,能开上这种车的人,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的焦点。

副驾驶的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穿着小号牛仔背带裤、白色羊绒衫的小男孩,约莫四五岁的样子,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小熊玩偶。他皮肤白皙,鼻梁挺翘,一双黑琉璃似的眼睛又大又亮,透着股远超年龄的聪慧和冷静。他叫苏晓,小名晓晓。

“妈妈,这就是你说的黄浦江吗?”晓晓的声音清脆,条理清晰,“水量充沛,航运价值巨大,但水质浑浊,含沙量偏高,需要综合治理。”

苏梅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快得如同江鸟掠过水面。她弯下腰,替儿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嗯。晓晓说得对。以前……妈妈刚回这里的时候,它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的视线越过江面,似乎看向了很远的地方。七年,足以让一座城市改头换貌,也足以让一个一无所有、心碎返城的女知青,脱胎换骨。

最初的绝望过后,是求生的本能。她苏梅从来不是一株藤蔓。北大荒四年,教会她的最深刻一课,就是靠自己活下去。

她摆过地摊,在城隍庙附近卖过从广州倒腾来的廉价**、电子表,被市容追得鸡飞狗跳;也去过私人饭馆后厨帮工,洗堆积如山的碗盘,双手被泡得肿胀发白。她睡过火车站的长椅,也挤过好心老乡租的亭子间,半夜听着隔壁夫妻的争吵和老鼠啃墙角的窸窣声。

后来,她借了点钱,盘下一个只有巴掌大的门面,凭着在知青点时跟村里巧手媳妇学来的裁剪手艺,给人做衣服。她手巧,眼光又毒,总能琢磨出些不一样的新样子。慢慢的,小店有了名气,回头客越来越多。

再后来,她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她抓住了那股来自南方的、越来越猛烈的风潮。深圳,广州,石狮……她一次次南下,挤在臭烘烘的长途汽车里,怀里紧紧揣着凑来的本钱,像一头嗅觉灵敏的猎豹,搜寻着最新颖的布料、最时髦的款式,然后把它们带回上海。

吃苦?她吃惯了。算计?生活早把她逼成了一个精明的商人。胆识?一个曾经一无所有的人,最不缺的就是豁出去的勇气。

机遇偏爱狠人。她的服装店变成了服装屋,又变成了小型批发公司,然后是注册了自己的品牌,有了小小的加工厂。钱滚钱,利生利,雪球越滚越大。当她某次从一场硝烟弥漫的广交会上,拿着足以让她跻身沪上新富的订单回来时,她知道自己彻底站稳了。

期间,不是没听到过陈建斌的消息。零星的,碎片的。

他似乎过得并不那么如意。老丈人的厂子效益逐年下滑,内部倾轧得厉害。他那位据说脾气极大的厂长千金妻子,并没能带给他预期中一帆风顺的坦途,反而因着她的骄纵和挑剔,让他在厂里厂外都处境尴尬。高攀的婚姻,蜜月期过后,大抵如此。他本人,似乎也渐渐被磨掉了早年的那点才气和锐气,变得圆滑而平庸,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上不死不活地吊着。

听到这些时,苏梅正对着设计图稿修改下一季的版型,手里的铅笔顿都没顿一下。心口那个破洞,早被金钱、事业、还有晓晓……一点点填满了,虽然填进去的是不一样的东西,但终究是结实了。

她甚至懒得去恨。恨也是需要力气的,她的力气要用来赚钱,用来养儿子,用来在这个城市扎下更深的根。

直到半年前,一次行业酒会。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她端着香槟,正与一位港商闲聊,目光不经意扫过入口,骤然定住。

陈建斌。

他明显老了,才三十出头的人,眼角已有了深刻的纹路,鬓角甚至掺了几丝星白。穿着西装,却显得有些不合身,肩膀处微微塌着。他正微微弓着腰,陪着笑脸,跟在一个珠光宝气、下巴抬得极高的女人身后,那女人正满脸不耐地听着一个胖老板说话。

苏梅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女人。王芸。当年那家纺织厂厂长的千金。原来岁月并没有厚待她,眉宇间的刻薄和骄纵被放大了,成为一种略显狰狞的富态。

陈建斌似乎察觉到了注视,下意识地抬眼望来。目光相接的刹那,苏梅清晰地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脸上掠过震惊,然后是难以置信的窘迫和慌乱,甚至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起来。

苏梅却笑了。她遥遥地,朝他举了举杯,嘴角弧度完美,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略有眼熟的陌生人。然后,她自然地转过身,继续和港商谈笑风生。

那一刻,她清楚地听到心里某个沉寂的角落,咔嚓一声,像是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缝隙。

原来,并非完全不恨。

原来,只是时候未到。

接下来的几个月,苏梅“偶遇”陈建斌的次数莫名多了起来。

有时是在他下班必经的路口,她的豪车缓缓停在他身边,车窗降下,露出她精致得体的侧脸:“陈先生?好巧,去哪?顺路的话捎你一段?”

有时是在某个档次不低的餐厅,她正宴请客户,恰好他也在隔壁桌应付饭局。她会在他去洗手间的走廊“意外”碰上,淡淡寒暄两句,言语间不经意带出几句如今的生意规模,或是提起哪位双方都认识的、如今已身居高位的老领导对自己的赏识。

她从不主动提及过去,态度疏离而客气,甚至带着一种上位者惯有的、恰到好处的礼貌。越是如此,越是反衬出他此刻的困顿和尴尬。

她看着他眼中的震惊、窘迫,逐渐变为复杂的好奇,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探究,最后,燃起一丝微妙的、难以置信的希望和热切。

她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布下诱饵,看着猎物一点点靠近。

终于,在一次她“顺手”帮他解决了一个他挠头许久的小麻烦(他丈人厂里一批积压残次布的销路)后,陈建斌的电话主动打到了她的办公室。

“苏……苏总。”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和讨好,“这次真是……太谢谢你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想……我想当面请你吃个饭,表达一下谢意。”

苏梅握着话筒,目光落在办公桌上精致的相框里——晓晓抱着小熊,笑得一脸聪明相。她红唇微勾,语气温和却疏离:“陈科长太客气了。小事一桩。吃饭就不必了,我最近日程都比较满。”

“那……那喝杯咖啡?就半小时!不,二十分钟就行!”他急急地说,生怕她拒绝。

苏梅顿了顿,仿佛在查看日程,片刻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好吧。明天下午三点,霞飞路那家新开的咖啡馆如何?”

“好好好!我一定到!一定到!”

挂断电话,苏梅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只剩下眼底一片冰凉的漠然。

游戏,开始了。

咖啡馆里光线暧昧,音乐慵懒。陈建斌早早到了,显然精心收拾过,西装熨烫得笔挺,头发也抹了发油,但眼底的局促和眼角的细纹却遮掩不住。他看着苏梅袅袅走来,大衣脱下搭在臂弯,一身利落的职业装勾勒出成熟优美的曲线,气质卓然,与记忆中那个穿着臃肿棉大衣、脸蛋冻得通红的知青形象判若云泥。

他慌忙起身,差点带倒椅子。

“苏……苏总。”

“陈科长久等了。”苏梅落座,姿态优雅。

“没有没有,我也刚到。”他搓着手,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她,却又忍不住瞟向她无名指上那枚设计别致的钻戒——足够买下他现在全家住的那套房子。

咖啡上来,氤氲着热气。陈建斌语无伦次地再次道谢,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打听她的现状,言语间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追悔莫及的味道。

苏梅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咖啡勺,偶尔回应一两句,语气平淡,内容却精准地透露着实力:深圳的厂,香港的客户,新购的楼盘……每一句都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他当年那个“明智”的选择上。

他的脸色红白交错,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终于,他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声音干涩地开口:“苏梅……我……我对不起你。”

苏梅抬眸,眼底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惊讶,仿佛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当年……我是被迫的……”他声音哽咽,演技竟比苏梅预想的要好些,“家里以死相逼……厂里也施加压力……我没办法……我这些年,没有一天好过过……”

他开始细数婚姻的不幸,妻子的专横跋扈,老丈人家的势利眼,自己在单位如何被排挤,如何郁郁不得志。他说得动情,眼圈发红,几乎要滴下泪来。

苏梅安静地听着,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些许同情和唏嘘,心底却冷嘲如冰。看,这就是她曾经倾心爱过的男人。软弱,自私,永远把自己的落魄归咎于他人。

“都过去了。”等他表演得差不多了,苏梅才淡淡开口,截断了他的诉苦,“人总要向前看。”

她抬手叫侍应生买单,姿态干脆利落。

陈建斌急了,猛地按住她拿钱包的手(又迅速像被烫到一样缩回):“让我来!说好我请你的!”

苏梅没有坚持,微微一笑:“那就谢谢了。”

她拿起大衣起身:“我还有个会,先走一步。陈科长,保重。”

她叫他“陈科长”,疏远而客气,仿佛他只是她众多需要应付的合作对象中微不足道的一个。

“苏梅!”他急切地喊住她,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一种重新燃起的、荒谬的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苏梅停在原地,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光影在她完美的侧颜上投下一道迷人的弧线。她沉默了几秒,才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声叹息:“看缘分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高跟鞋敲击着光洁的地面,清脆,决绝,一步步远去。

留下陈建斌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脸上交织着悔恨、渴望和一种重新被点燃的、名为野心的东西。

他知道,他必须抓住这根稻草。这根金光闪闪的、能把他从泥潭里拉出来的稻草。

此后,陈建斌的“偶遇”和电话愈发频繁。嘘寒问暖,极尽讨好之能事。他甚至开始偷偷打听苏梅的喜好,送一些并不合宜的、略显廉价的礼物。

苏梅照单全收,态度却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距离。偶尔给予一丝若有似无的希望,偶尔又冷淡得让他不知所措。

她冷眼看着他在这段自己编织的虚幻希望里越陷越深,看着他回家与王芸的争吵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激烈。

据说,王芸摔碎了他攒钱新买的大哥大。据说,他在厂里因为魂不守舍连连出错,被老丈人叫去办公室骂得狗血淋头。据说,他甚至开始偷偷咨询离婚的事情……

狗咬狗,一嘴毛。

苏梅站在自己宽敞明亮的公寓落地窗前,俯瞰着浦江夜景。灯火璀璨,繁华如梦。她晃着杯中的红酒,脸上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厌倦和荒谬。

真没意思。

七年拼搏,身家百万,原来就是为了回来看看这个男人是如何变得更不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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