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霓虹灯下的归途林默站在十五层办公室的窗前,望着下方拥堵的车流。傍晚六点,
整座城市开始点亮,霓虹灯像血管中流动的血液一样渐次苏醒。他的手机在西装内袋里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妻子杨琳问他几点能到家。“马上。”他回复,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
又加了一句:“路上买点菜。”驱车回家的路上,林默习惯性地摇下车窗,
让初秋微凉的空气灌进车厢。电台主持人的声音黏糊糊的,讲着不好笑的笑话。他关掉电台,
在静默中等待红灯转绿。副驾驶座上放着超市购物袋,
里面有几样蔬菜和一块杨琳爱吃的三文鱼。这是他们婚姻里不成文的规矩:谁晚归,
谁负责补充家里的食材储备。电梯升至二十一层,门开后是铺着米色瓷砖的走廊。
林默在自家门前站定,深吸一口气,才将钥匙**锁孔。“回来了?”杨琳从厨房探出头,
手里拿着锅铲。她穿着一件灰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起。“嗯。
”林默把购物袋放在料理台上,“买了三文鱼和西兰花。”“正好,米饭已经煮上了。
”这样的对话每周重复三到四次,精确得像钟表齿轮的咬合。他们结婚八年,
有一个六岁的女儿雯雯,此刻正在自己房间里搭积木。晚餐时,
雯雯叽叽喳喳地讲述学校里的趣事,林默和杨琳适时点头,插入恰当的回应。饭后,
杨琳辅导雯雯做作业,林默则回到书房,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工作。直到十一点,
他们才终于在卧室里并肩躺下。“爸今天又来电话了。”杨琳背对着他说,声音里带着倦意,
“又问我们什么时候带雯雯回去。”林默盯着天花板上的阴影,“最近项目忙,等年底吧。
”一阵沉默。他知道杨琳在等待他多说些什么,关于他远在南方小城的父亲,
关于那座他们已离开十年的家乡。但他只是翻了个身,说:“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黑暗中,林默睁着眼。父亲林建国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张被海风和岁月雕刻得粗糙黝黑的脸,总是带着一种固执的神情。上一次回家还是三年前,
母亲刚去世不久,家里低气压笼罩。他和父亲大吵一架后提前返程,
此后联系仅限于每月一次简短的通话。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林先生您好,这里是滨海南城医院,
您父亲林建国先生今日入院检查,情况有些复杂,希望您能抽空前来一趟。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第二天清晨,林默向公司请了年假,订了最早一班飞往滨海的机票。
在机场候机时,他给杨琳发了简讯,只说父亲生病,需要回去看看。“需要我和雯雯一起吗?
”杨琳回问。“不用,我先看看情况。”三个小时的飞行后,南方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滨海市的变化很大,机场是新建的,通往市区的道路两旁曾是大片农田,如今立起了高楼。
但一旦进入老城区,熟悉的景象又回来了:骑楼老街,榕树垂须,巷口补渔网的老人,
空气里海腥味和茶点香混杂。医院病房里,林建国靠在床头,看上去比林默预想的要好些。
“不就是头晕一下,医生非要留院观察。”父亲挥挥手,像是要驱散空气中的担忧,
“你跑回来做什么,工作不忙?”“请假了。”林默放下行李,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医生怎么说?”“老了,零件生锈,正常。”林默去找主治医生,
得知父亲有轻微中风迹象,需要留院观察一周,之后需定期复查,避免劳累和情绪激动。
“你父亲很固执,”医生推推眼镜,“不肯配合治疗,需要家人多开导。”回到病房,
林默告诉父亲:“医生说你需要休息,渔档得停一段时间。”“停?
那海鲜酒楼每天的货谁送?老顾客们上哪找那么新鲜的石斑鱼?”林建国声音提高了几分。
“爸,你的健康更重要。”“我在这海边出生、长大,干了四十年渔业,
这点小毛病能把我怎样?”林默知道争论无益,只好暂时搁置话题。傍晚,
他去渔档帮忙处理积压事务。那是老码头边的一个铺面,冰鲜柜里排列着各类海产,
墙上挂着父亲与各种大鱼合影的照片,角落里供着妈祖像,香火不断。
熟悉的鱼腥味勾起了林默的记忆。小时候,他常在这里帮忙,
父亲教他辨别鱼是否新鲜:“看眼睛,清澈凸起的才新鲜,浑浊凹陷的就不好了。
”后来他去北京读大学,毕业后留在那里工作,回家次数越来越少。父亲从未明确反对,
但每次通话都会不经意提到:“某某的儿子回来帮忙做生意了,现在做得风生水起。
”渔档的帮工阿杰见到林默,高兴地迎上来:“默哥,你回来了!建国叔怎么样?
”“需要休息一段时间。”林默拍拍阿杰的肩,“这些天辛苦你了。
”处理完渔档的事务已是晚上八点。林默回到空荡荡的老宅,这里是典型的南方民居,
天井里水缸养着几尾金鱼,
母结婚照、自己从小到大的毕业照、雯雯的周岁照...最多的还是父亲与各种大鱼的照片,
记录着他作为滨海最后一代传统渔民的骄傲。林默在父母卧室坐下,
床头的抽屉里放着母亲的遗物。他翻出一本旧相册,里面有许多他从未仔细看过的老照片。
有一张是年轻的林建国站在船头,意气风发;另一张是父母结婚时在渔船前合影,
母亲穿着红色嫁衣,笑靥如花。相册最后一页夹着一封信,是母亲的字迹:“建国,
我知道你舍不得大海,但医生说你心脏不好,不能再出海了。开渔档也好,至少安全。
我只希望我们的小默能健康长大,将来有出息...”林默眼眶发热。母亲在世时,
常在他和父亲之间调解周旋。她去世后,父子间那道裂缝就再无人填补。手机响起,
是杨琳发来视频请求。雯雯在屏幕那端问:“爷爷好点了吗?”“好多了。”“爸爸,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了。”“等爷爷好些就回去。”杨琳接过手机,
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你还好吗?看起来累了。”“还好。”林默简短回答。
他们又聊了几句家常,挂断后,房间里重回寂静。2医院来电惊夜梦那一夜,
林默睡在自己少年时代的房间里,墙上的海报早已褪色,
书架上还摆着当年的课本和渔船模型。他梦见大海,梦见童年随父亲出海的日子,
那些清晨的海风与夕阳下的渔歌。第二天,父亲坚持要出院。林默无奈,只好办理手续,
带他回家。“我去渔档看看,两天没去,阿杰一个人忙不过来。”刚到家放下行李,
林建国就说。“爸,医生说了你需要休息。”“坐在家里闷着更难受。
”最终妥协的结果是林默代父亲去渔档,林建国在家休息。
渔档的日常工作比林默想象的复杂。不仅要清点货物、接待散客,
还要处理给各家餐厅的批发订单。阿杰虽然能干,但有些老客户只认林建国,见到林默代班,
不免多问几句。“你是建国的儿子?都这么大了!”一位来买马鲛鱼的老太太眯眼看他,
“长得真像你爸年轻时。”林默微笑应对,手忙脚乱地称重、算账。
多年管理项目的经验在鱼腥味弥漫的小店里似乎派不上用场。下午,
海鲜酒楼“海天一色”的采购经理亲自来看货,
对今天的石斑鱼不满意:“这不是建国平时挑的标准啊。”林默压下心头烦躁,
耐心解释:“今天这批货确实不如意,我给您换更好的。”经理打量他一番,
“你是建国那个在大城市当白领的儿子吧?怪不得,你不懂行。打电话叫你爸来吧。
”林默几乎要掏出手机,但还是忍住了,“不必,我能处理。”他亲自去仓库重新挑选,
凭着儿时记忆中的标准,选出了一批质量上乘的石斑鱼。经理检查后终于点头,“这才像样。
你爸的手艺,总算学到一点。”送货后,林默疲惫地回到渔档。阿杰笑着说:“默哥,
慢慢就习惯了。建国叔常说,海产这行,急不得,得像潮水一样有来有回。”傍晚林默回家,
发现父亲不在家。邻居说看见他往码头方向去了。林默在防波堤上找到了父亲,
他正坐在那里望着大海。夕阳将海面染成金红色,远处渔船陆续归港。林建国背影微驼,
但坐在那里仍像一块历经风浪的礁石。“爸,天快黑了,回家吧。”林建国没有回头,
“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常跟我出海。”“记得。”林默在父亲身边坐下。
“那时候你妈总担心你掉海里,我说我的儿子怎么可能怕海。”林建国声音低沉,
“后来你真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比海还远。”林默喉头哽住,
“爸...”“我知道你嫌这里小,没发展。你出息,我为你骄傲。只是有时候想,
要是你能常回来看看...”海风掠过,带着咸涩的气息。林默第一次听父亲说这样的话。
在他们之间,情感总是藏在沉默里,藏在争论中,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
“雯雯都快不认得爷爷了。”林建国轻声说。林默望着渐暗的海面,“等项目忙完这阵,
我带她们回来住段时间。”回家路上,父子俩并肩而行,步伐不自觉地保持一致。
然而平静只持续了几天。一天早上,林建国不顾劝阻,执意要去渔档。到了那里,
他对林默过去几年的账目和管理方式处处挑剔。“这条账怎么能这么记?
黄老板的货怎么能这个价出?你这样经营,渔档迟早关门!”林默连日来的压力终于爆发,
“你那套方法太落后了!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还守着三十年前的规矩!难怪生意越来越差!
”话一出口,林默就后悔了。林建国的脸色瞬间苍白,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一只手扶住柜台,微微摇晃。“爸!”林默急忙上前扶住他。林建国推开他的手,自己站稳,
“是啊,我落伍了,不中用了。你回你的大城市吧,不用管我这个老头子。”那天晚上,
林默独自在家附近的巷子里徘徊。老街两侧的骑楼灯火通明,
茶馆里坐满了喝晚茶聊天的人们。他走进一家老字号茶餐厅,点了一份炒河粉。
味道与儿时无异,却吃不出当年的满足感。老板娘认出了他,“是建国家的儿子吧?
听说你回来了。你爸前几天还在这儿夸你呢,说你在北京做大项目,有出息。”林默愣住了,
“我爸...这么说?”“是啊,他常提起你。嘴上虽然抱怨你不回来,心里可骄傲呢。
”林默放下筷子,心里五味杂陈。回到家,父亲房间的灯还亮着。他敲门进去,
发现父亲正在翻看雯雯的照片。“雯雯下个月生日,我买了礼物,你回去时带上。
”林建国不自然地说。林默在父亲身边坐下,“爸,对不起,白天我不该那么说。
”林建国摆摆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知道你忙,不该总催你回来。”沉默片刻,
林默轻声说:“其实在北京,我经常想家,想大海。只是工作和孩子的事太多,
总是抽不开身。”“我明白。”林建国叹气,“你妈走之前还说,希望你别被老家绊住脚,
又希望你能常回来看看。”父子俩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交谈。林默发现,
父亲并非完全不了解他的处境,只是不善于表达;而他自己,
也从未真正尝试理解父亲的孤独与坚持。随后的几天,林默开始认真学习渔档的经营管理,
不再简单地将其视为落后的小生意,而是尝试理解其中的门道。他惊讶地发现,
父亲虽然沿用传统方式记账,但对每一笔交易都记得清清楚楚;与客户的关系也不仅是买卖,
更有深厚的人情往来。同时,他也开始教父亲使用智能手机,方便日后视频通话。
林建国学得慢,但很认真,尤其是得知可以直接看到雯雯后。“这小小屏幕,
真能让我和雯雯说话?”他好奇地问。林默演示了视频通话功能,
雯雯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时,林建国眼睛亮了。周末傍晚,林默提议出海钓鱼。
他租了一条小船,像小时候那样随父亲驶向熟悉的海域。夕阳西下,海面波光粼粼。
林建国熟练地下饵抛竿,林默学着他的样子。这一刻,没有城市的喧嚣,
只有海浪声与海鸟的鸣叫。“小时候你第一次跟我出海,才这么高。”林建国比划着,
“钓到第一条鱼时,高兴得差点跳进海里。”“那条鱼后来被妈煮了汤,真鲜。
”林默微笑回忆。“海的滋味,在哪都吃不到。”林建国望着远方,“我这辈子没出过远门,
最远就到过省城。但大海教给我一切:耐心、坚持、尊重。我们渔民相信,海有潮汐,
人有起伏,都是自然的事。”他转头看儿子:“你在外面打拼,我也不懂你那个世界。
但道理应该相通:知道自己从哪来,才能知道往哪去。”林默点头,心中某处坚冰悄然融化。
返航时已是星斗满天。林默扶着父亲下船,感受到他手臂的消瘦。父亲真的老了,
不再是那个能独自驾驭风浪的强壮渔民。回家前,林默去老字号买了父亲爱吃的点心。
推开家门,发现父亲正在擦拭母亲的遗像。“要是你妈还在,看到我们这样一起出海,
一定很高兴。”林建国轻声说。林默泡上茶,与父亲对坐享用点心。茶香袅袅中,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两周后,林默不得不返回北京。临行前,
他为父亲买了一部更易操作的智能手机,并教会阿杰如何协助视频通话。
他还重新整理了渔档的账目,建立了一套更现代化的管理系统,
同时保留了父亲习惯的传统记账方式作为备份。机场告别时,林建国拍拍儿子的肩,
“放心回去工作,我这边有阿杰帮忙,没事的。”“爸,我每个月都会回来一趟。
周末有空就开视频,教你怎么用手机看雯雯的作业。”林建国点头,眼里有光闪烁。
回京的飞机上,林默望着窗外的云海,想起父亲的话:海有潮汐,人有起伏。他意识到,
自己一直在两种生活间挣扎,却从未真正接纳两者的共存。北京与滨海,现代与传统,
它们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他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到家时已是深夜,雯雯早已睡下。
杨琳还在等他,餐桌上留着饭菜。“爸怎么样?”她问。“还好,更老了,但脾气一点没变。
”林默苦笑,随后又补充:“但我们...好像找到了相处的方式。”他打开行李,
拿出父亲给雯雯的生日礼物——一个用贝壳和海螺粘成的小房子,精巧别致。
“这是他亲手做的。”林默说,声音有些哽咽。杨琳惊讶地拿起礼物,“真漂亮。
我从不知道爸手这么巧。”“我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林默轻声说。那晚,
林默久久无法入睡。他起身去雯雯房间,为踢被子的女儿盖好被子。然后回到书房,
打开电脑。他先预订了下月回滨海的机票,然后开始撰写一份项目调整申请,
希望减少出差频率,增加远程工作时间。窗外,北京的天空难得看见星星。
林默想起滨海的海,夜晚渔船灯火如星河落于水面。两种不同的美景,却同样动人。
他给父亲发了条短信:“已平安到家,下月19号回。雯雯说贝壳房子是她收到最好的礼物。
”几分钟后,回复来了:“好。告诉她,爷爷下次教她做小船。”简单的文字,
却让林默微笑起来。他关掉电脑,回到卧室。杨琳在睡梦中翻身,面向他。
林默轻轻搂住妻子,闭上眼睛。3父子隔阂如深海回到北京的生活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林默还没来得及整理从滨海带回来的海风气息,就被卷入了新项目的紧急会议中。
写字楼里的空气永远恒定在二十三度,与窗外秋高气爽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林总,
客户要求提前两周交付,这意味着我们必须在月底前完成所有测试。
”项目经理小李面色凝重地递过进度表。林默扫了一眼,“把测试团队分成两班,
我亲自盯夜班。”会议结束后,他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楼下如织的车流。有那么一瞬间,
他仿佛闻到了海腥味,听到了潮声。但手机日历的提醒很快把他拉回现实:雯雯的家长会,
晚上七点。赶到学校时,家长会已近尾声。杨琳坐在教室后排,面前摆着雯雯的作业本。
见到林默,她微微点头,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雯雯最近上课注意力不集中,
数学作业错了好几道题。”老师委婉地说,“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
”杨琳接过话:“最近我们有些忙,会多关注她的。”回家的车上,雯雯异常安静。
直到睡前,她才拉着林默的衣角小声问:“爸爸,你下个月真的还会回爷爷家吗?”“当然,
我们拉钩。”孩子睡下后,林默和杨琳在客厅里有了独处的时间。“爸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杨琳泡了两杯茶,“你这次回来,好像不太一样。”林默捧着温热的茶杯,
“我只是...更理解他了。你知道吗,我爸居然学会了用视频通话,就为了看雯雯的作业。
”杨琳有些惊讶,“真难以想象。”“我在想,”林默斟酌着用词,
“也许我们可以经常带雯雯回去看看。不只是为了我爸,也为了...”他停顿了一下,
“为了我们都能喘口气。”杨琳沉默片刻,“你觉得我们都需要喘口气?
”这不是林默预想中的反应。他以为杨琳会理解,会赞同,
毕竟她曾多次抱怨北京生活的快节奏。“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默,你回滨海这两周,
我独自带着雯雯,工作、家务、孩子的功课...”杨琳的声音依然平静,但眼神锐利,
“你以为只有你需要‘喘口气’吗?”夜渐深,这场谈话无疾而终。接下来的日子,
林默努力践行从父亲那里学到的“潮汐哲学”——工作的**与家庭的低潮之间,
他试图找到平衡。他推掉了一些不必要的应酬,准时参加雯雯的校园活动,
甚至尝试重拾婚后就荒废的厨艺。但改变总伴随着不适。一天晚上,
当他正在为雯雯检查作业时,工作群里炸开了锅——测试发现了一个严重漏洞。
“我得去公司一趟。”他起身拿外套。杨琳从书中抬起头,“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记得吗?”林默僵在原地。他完全忘记了。“你去吧,”杨琳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工作重要。”那一刻,林默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裂缝中,哪一个都需要他,
哪一个他都无法完全满足。深夜回家时,客厅里还亮着一盏灯。
餐桌上放着未动的蛋糕和冷掉的晚餐。杨琳在沙发上睡着了,面前摊开着雯雯的相册。
林默轻轻为她盖上毛毯,注意到相册翻开的那页是雯雯三岁时在滨海沙滩上的照片。
小小的雯雯被爷爷高高举起,三人都笑得灿烂。那时的他们,似乎更容易快乐。杨琳醒来,
看见林默手中的相册,轻声说:“我只是想找找...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
连笑都这么勉强了。”“对不起,我忘了今天...”“不只是今天,林默。”杨琳打断他,
“你从滨海回来后,好像找到了某种答案,但那个答案里只有你和你的父亲。我和雯雯呢?
我们是你的责任,还是你生活的一部分?”这个问题像一记重锤,
击中了林默心中从未仔细审视的角落。第二天是周六,林默取消了所有工作安排,
坚持要带家人去郊游。雯雯兴奋不已,杨琳虽然有些迟疑,还是答应了。秋日的森林公园,
阳光透过渐黄的树叶洒下斑驳光影。雯雯像只出笼的小鸟,在前面奔跑嬉戏。
“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常来这样的地方写生吗?”杨琳突然问。林默记起来了。
杨琳曾是美术编辑,热爱水彩画。恋爱时,他们每个周末都会找地方写生,他看书,她画画。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活动都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你很久没画画了。”他说。
“画笔都收起来了,没时间。”雯雯跑回来,手里捧着一把五彩的落叶,“妈妈,
这些叶子好漂亮,你能教我画它们吗?”看着母女二人坐在草地上,用随手带来的纸笔画画,
林默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拿出手机,不是查看工作邮件,而是拍下了这个画面,发给了父亲。
几分钟后,林建国发来回信:“像你妈当年画的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林默眼眶发热。
他意识到,父亲不是在比较,而是在连接——连接过去与现在,连接离去与留下的人,
连接不同形式的爱与表达。那天晚上,等雯雯睡下后,林默和杨琳进行了一次长谈。
“我想减少出差,多陪陪你们。”林默说,“不是出于责任,而是因为...这是我想要的。
”杨琳有些意外,“你的项目怎么办?”“我会重新规划团队,培养几个副手。
公司可能会有些意见,但我认为值得。”“那你父亲那边...”“下个月回去,
我想和他商量,看看能不能把渔档的部分业务线上化,这样我可以在北京协助管理。
”林默停顿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我希望我们一家人能经常一起回去。不只是探望,
而是...真正地生活在那里一段时间。”杨琳久久没有说话。最后,
她轻声问:“那你的事业呢?你奋斗了这么多年...”“我在想,所谓的事业成功,
如果以失去生活为代价,究竟值不值得?”林默握住她的手,“我记得你曾经想办个人画展,
雯雯希望爸爸妈妈能参加她的校园活动,我爸想看着孙女长大...这些难道不重要吗?
”秋夜渐深,但客厅里的灯光温暖。他们谈了很久,谈到遗忘的梦想,谈到现实的羁绊,
谈到可能的妥协与改变。这不是一个晚上的谈话就能解决的难题。但至少,
他们开始重新审视彼此的位置,以及在生活的潮汐中,如何不被淹没,而是随波起舞。
临睡前,林默收到父亲发来的一段视频。视频里,林建国站在渔档前,
手里拿着一个新做的贝壳船:“雯雯,看爷爷给你做了什么?下个月你来,爷爷教你做,
好不好?”林默把视频拿给杨琳看。在微弱的手机光线下,他看见妻子眼中闪烁的泪光,
和嘴角微微扬起的笑容。“我们下个月一起回去。”杨琳轻声说,“一家人。”次月十九号,
林默一家踏上了回滨海的路。与以往不同,这次是三人同行,而且计划停留整整两周。
雯雯兴奋得像只小鸟,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杨琳则安静许多,
一路上不时查看手机邮件,眉宇间藏着若有若无的忧虑。飞机落地,
滨海湿润的海风扑面而来。林建国亲自来接机,穿着崭新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爷爷!”雯雯扑进他怀里。林建国抱起孙女,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然后看向杨琳,
“路上辛苦了吧?”“不辛苦,爸。”杨琳微笑回应,递上一个纸盒,
“这是北京老字号的糕点,带给您尝尝。”回老宅的路上,
林默注意到父亲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杨琳。而杨琳则一直望着窗外,
看着这座对她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老宅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林建国甚至重新布置了客房,换了新的窗帘和床品。“我不知道你们要来多久,
就把朝南的房间收拾出来了,阳光好。”林建国有些局促地搓着手,“要是缺什么,跟我说。
”杨琳环顾这个充满海洋元素的房间——墙上挂着贝壳装饰,窗台上摆着海螺,
床罩是蓝白相间的海浪图案。“很漂亮,谢谢爸。”放下行李后,
林默迫不及待地想去渔档看看,雯雯也吵着要跟去。杨琳以整理行李为由留了下来。
当老宅只剩下她和林建国时,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我听林默说,你工作很忙,
这次能请这么长的假不容易吧?”林建国泡了一壶茶,端到客厅。
“我把年假和调休都凑在一起了。”杨琳接过茶杯,“其实也是想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
”林建国点点头,“是啊,你们在北京太累了。这里节奏慢,适合休息。”短暂的沉默后,
杨琳轻声问:“爸,附近有没有安静的地方可以写生?我带了画具。
”林建国的眼睛亮了起来,“有啊,后山有个观海亭,视野好,又安静。明天早上我带你去。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轻松了些。渔档这边,林默正面对着他没想到的挑战。
“这是什么?”老客户李老板指着林默刚引进的电子支付二维码,眉头紧锁,
“建国从来都是现金记账,月结款项。你这二维码,我不放心。
”阿杰在一旁尴尬地解释:“李老板,这是现在流行的付款方式,
方便年轻人...”“我管什么年轻人!我跟你爸做了二十年生意,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事。
”李老板转向林默,“你在大城市搞那些新花样我不管,但在我们这儿,人情比机器可靠!
”林默压下心头的烦躁,“李叔,电子支付只是多一个选择,不是要取代原来的方式。
”好说歹说,李老板才勉强接受,
但仍嘟囔着:“你爸就从来不会把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带进渔档。”接下来的几天,
类似的冲突不断上演。林默试图引入的库存管理系统遭到老员工的抵触,
他精心设计的促销方案也被父亲一句话否决:“老顾客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有什么货,
用不着促销。”更让林默焦虑的是,他发现自己远离北京办公室后,团队管理变得困难。
尽管他每天视频会议,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对项目的控制力在减弱。一天深夜,
他无意中听到杨琳在阳台打电话:“对不起王总,这个项目我暂时不能接...对,
我在外地...大概两周后回北京...”林默这才意识到,杨琳为了这次旅行,
推掉了重要的工作机会。第三天早晨,一场危机终于爆发。林默未与父亲商量,
就答应了一家连锁超市的供货邀请,对方要求渔档提供标准化包装和溯源标签。
当超市采购员来到渔档考察时,林建国正好从外头回来。“什么意思?
我们的货几十年都是这么卖的,现在要贴标签?还要用塑料盒包装?
”林建国面色铁青地瞪着采购员,然后又转向林默,
“你这是要把我这老招牌变成超市里的流水线产品?”“爸,
这是扩大市场的好机会...”“好机会?就是把我们亲手挑、亲手捡的海货,
弄得跟工厂出来的一样?”林建国声音越来越大,周围的伙计和顾客都看了过来。
采购员尴尬地站在一旁,“如果林老先生有顾虑,
我们可以再商量...”“没什么好商量的!”林建国一挥手,“我林建国的渔档,
不做这种生意!”林默又羞又恼,“您能不能至少听听我的想法?”“听什么?
听你怎么把我这摊子变成你北京那套?”林建国气得脸色发白,突然捂住胸口,摇晃了一下。
“爸!”林默慌忙上前扶住他。这场争执以林建国血压升高,回房休息告终。
超市的合作自然也黄了。下午,渔档气氛凝重。林默坐在角落里,
盯着电脑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阿杰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凉茶。“默哥,别太往心里去。
建国叔就这脾气。”林默苦笑,“我只是想帮渔档发展得更好。”“我明白。
”阿杰在他身边坐下,“但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建国叔这么反对和超市合作?”林默摇头。
“前年,‘福记’渔档就跟超市合作了,结果呢?超市压价压得厉害,要求又多,
老顾客又觉得他们变了味,最后两头不讨好,差点关门。”阿杰叹口气,“你爸常说,
渔档虽小,但是靠诚信和人情做起来的。量大不一定好,对得起良心和老主顾才重要。
”林默怔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傍晚,林默提前回家,发现杨琳不在。
父亲坐在天井里,慢慢品着茶,脸色已经好了很多。“爸,对不起,今天我不该擅作主张。
”林默在父亲对面坐下。林建国摆摆手,“我也有错,不该当着外人面发火。”他沉默片刻,
又说:“你知道为什么我给渔档取名‘建海’吗?
”“不是用您的名字和妈的名字合起来的吗?”林默记得母亲叫海娟。“这是一层意思。
”林建国望向天井上方的一方蓝天,“还有一层意思是,建立如海一般的生意——有容乃大,
但也要有自己的底线和根基。潮水来了又退,但礁石始终在那里。”这时,杨琳从外面回来,
背着画架,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神色。“我去了爸说的观海亭,画了一下午。
”她展示画作——不是滨海常见的碧海蓝天,而是乌云压境的海面,
一束阳光顽强地从云缝中穿透,照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很有力量。”林默由衷地说。
林建国端详着画,点点头,“像我们渔民见过的海,不总是风平浪静,但总有光和希望。
”晚餐时,气氛明显缓和了许多。雯雯叽叽喳喳地讲述她今天在码头认识的新朋友,
一个渔家小女孩,教她认各种贝壳。“她说周末早上可以带我去赶海!”雯雯眼睛发亮。
“赶海要很早起床哦。”杨琳提醒。“我能起来!爷爷说他也去!”林建国笑着点头,“好,
爷爷带你去。”晚饭后,雯雯睡下,三个大人坐在客厅里。
林默郑重地向父亲提出了他的新想法:“爸,我想了想,渔档确实不应该变成超市的供应商。
但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开辟一条小规模的精品线,专门为那些追求品质的高端客户服务?
不改变主流的经营方式,只是作为一个补充。”林建国沉吟片刻,“具体怎么做?”“比如,
我们可以挑选最上等的海鲜,用更精致的包装,配上溯源故事——不是冷冰冰的标签,
而是您和渔民们的故事,海的故事。这样既保持了渔档的特色,又能提高附加值。
”令林默意外的是,这次父亲没有立即反对,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听起来...倒不是完全不可行。”杨琳也加入讨论:“我可以在设计上帮忙。
包装、故事卡片这些,正好是我的专业。”林建国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终于缓缓点头,
“可以先试试小规模的。”这一刻,林默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不是征服的胜利,
而是理解的喜悦。临睡前,林默在阳台上找到了杨琳。她正望着远处的海面,
月光洒在她身上。“谢谢你。”林默站到她身边。“谢什么?”“所有。为这次旅行,
为理解我爸,为愿意帮忙...”杨琳转头看他,“你知道吗,今天在观海亭画画时,
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什么?”“我们总是试图在工作和生活之间划清界限,
但也许它们本来就不该分开。”她轻声说,“就像你父亲,他的工作和生活都围绕着海,
虽然辛苦,但完整。而我们,把工作放在一栋楼里,生活放在另一栋楼里,所以总是分裂的。
”林默深思着她的话。是啊,他在北京试图平衡工作和家庭,却从未想过将它们融合。
“我推掉的那个项目,”杨琳继续说,“其实是个关于海洋保护的主题绘本。
当时我觉得时间不够,但现在想想,或许我可以在滨海完成它。”海风轻拂,
带着远方潮汐的气息。林默握住妻子的手,两人静静地看着夜色中的海平面。在那里,
月光铺就一条银色的路,从脚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远方。4渔档风波现裂痕清晨四点半,
滨海的天色还是墨蓝的,只有海平面处透出一线微光。林默迷迷糊糊中听到厨房有响动,
起身查看,发现杨琳已经穿戴整齐,正在准备热水和毛巾。“你要去赶海?”林默惊讶地问。
在他的记忆里,杨琳从未对这类活动表现出兴趣。“爸和雯雯昨天约好了,我也想去看看。
”杨琳的语气平静,往保温瓶里灌热水,“你再睡会儿吧。”林默摇摇头,“我也去。
”半小时后,四人踏着晨露向海滩进发。林建国走在最前面,手提铁桶和铲子,
雯雯蹦蹦跳跳地跟在旁边。杨琳背着画具,步伐轻快。林默看着这一幕,
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动。退潮后的海滩辽阔如镜,倒映着破晓时分的瑰丽天色。
已有不少当地人在滩涂上忙碌,弯腰捡拾大海的馈赠。“看,这是蛤蜊的呼吸孔。
”林建国蹲下身,指着沙地上的小孔,熟练地一铲,几个肥美的蛤蜊就露了出来。
雯雯兴奋地尖叫。杨琳没有加入赶海,而是在稍远处的礁石上架起画板。林默走过去,
看到她正在速写本上勾勒赶海的人群。“不画海景?”他问。“人物更有意思。
”杨琳头也不抬,“你看爸教雯雯认贝壳的样子,多专注。”林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父亲正耐心地向雯雯解释不同贝壳的名称和特性。朝阳初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