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被抢走的不只是一个玩具,而是他在这个家本就不多的存在感。
(1)周六的家庭聚餐,照例在公婆那间充满中式红木家具的客厅里举行。
空气中弥漫着红烧肉的油腻气味和苏茜带来的香奈儿五号香水味——这两种味道格格不入,
却精准概括了这个家的现状:表面和气,内里混浊。“乐乐,快把玩具给哥哥玩会儿。
”婆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亲昵,她的视线甚至没有从电视上的戏曲节目移开。
我三岁的儿子乐乐紧紧抱着那辆合金消防车模型,那是他爸爸连续加班一周换来的生日礼物。
而苏茜五岁的儿子浩浩已经伸出沾满酱汁的手,几乎是用蛮力在抢夺。
“我不要……”乐乐的小脸憋得通红,往我身后缩。“哎呀,浩浩就是喜欢弟弟的玩具嘛。
”苏茜笑着走过来,一身米色羊绒裙衬得她温婉得体,“乐乐最懂事了,是不是?
让哥哥玩一会儿,阿姨待会儿给你糖吃。”她的语气柔软得像棉花糖,
动作却毫不含糊——几乎是半强迫地从乐乐手里“拿”过了玩具,递给自家儿子。
乐乐眼眶瞬间红了,但他没有哭出声,只是紧紧抓住我的衣角。这孩子在无数类似的场景中,
已经学会了不指望奶奶会主持公道。“妈,这是乐乐的生日礼物,他很珍惜。
”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婆婆这才转过头,眉头微蹙:“小孩子玩具不就是拿来玩的吗?
兄弟俩分这么清楚做什么。浩浩是哥哥,乐乐让让是应该的。”“就是就是,”苏茜接话,
笑容无懈可击,“咱们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静静你就是太较真了。
”我感觉到丈夫林远的手在桌下轻轻碰了碰我的膝盖。这是他惯常的示意——“别说了,
忍忍”。浩浩已经拿着消防车在地上乱砸,合金车身撞击瓷砖发出刺耳的声响,
每一声都像砸在我心上。“这车挺贵的吧?”公公难得开口,眼睛还盯着电视。“林远买的,
得三百多。”我说。苏茜夸张地“哎哟”一声:“这么贵呀!小孩子玩具买这么贵的干嘛,
玩两天就腻了,你看我给浩浩买的那些,几十块一样,坏了也不心疼。
”她的话像精心设计的软刀子——既贬低了我们的消费选择,又暗示了我们不会过日子。
“好了好了,吃饭。”婆婆一锤定音,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整顿饭,
乐乐几乎没动筷子,而浩浩把消防车的云梯掰弯了,随意丢在墙角。饭后,
苏茜照例不用洗碗——“我手最近过敏,医生说不能碰洗洁精”。我系上围裙时,
听见她在客厅里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妈,您这红烧肉做得比饭店还好!我得跟您学学,
浩浩爸就爱吃这口。”婆婆的笑声从厨房都听得见。林远走进来,默默接过我手里的盘子。
“算了,”他低声说,“一辆车而已。”“不是车的问题。”我冲洗着碗沿的油渍,
水流声掩盖了我声音里的颤抖,“是她,是他们,每次都这样。”“她就是这样的人,
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远擦盘子的动作有些重,“跟她计较,掉价。”又是这句话。三年来,
每当我和苏茜之间发生摩擦,林远永远都是这句话。仿佛只要我不计较,问题就不存在。
可问题一直在累积,像厨房下水道里缓慢堆积的油污。收拾完毕回到客厅时,
浩浩正拿着我那支刚买不久的口红在墙上涂画。YSL的缎光唇膏,
我攒了三个月才舍得买的正红色,此刻像廉价的蜡笔一样被抹在米白色的墙纸上。“浩浩!
”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苏茜从沙发上缓缓起身:“哎呀你这孩子!”她抽走口红,
看了眼牌子,“静静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这口红……我给你买支新的?
”她的道歉听起来无懈可击,可我知道她不会买。上次浩浩弄坏我的真丝围巾,
她也是这么说的,那条围巾至今没有“新”的。“不用了。”我拿回已经折断的口红,
塑料管身还沾着孩子黏腻的手汗。“我就知道静静最大度了。”苏茜笑着,转向婆婆,“妈,
你看咱们家静静,到底是文化人,脾气就是好。”婆婆满意地点头:“一家人就该这样,
和和气气的。”那一刻,
我突然清楚地看到这个家的运行规则:苏茜负责甜言蜜语和表面功夫,
我负责“大度”和“忍让”。任何试图打破这个规则的人,
都会成为“不懂事”“破坏和气”的那一个。离开时,乐乐趴在车窗上,
眼巴巴看着被落在奶奶家的消防车。“下周来再拿。”林远说。但我知道,等我们下周来,
那辆车要么已经彻底坏了,要么就成了浩浩“不想玩了”的废弃玩具之一。回家路上,
林远试图缓和气氛:“下个月妈生日,咱们送什么?”“你定吧。”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灯。
“苏茜说她打算送个**椅,咱们要不……”“咱们送体检套餐吧。”我打断他,
“妈上次说血压高。”“会不会太简单了?苏茜那个**椅听说要五千多。”“所以呢?
”我转头看他,“我们要跟她比谁送得贵?”林远沉默了。他总说不要跟苏茜比,
可每次比较开始时,最先感到焦虑的却是他。晚上,哄睡乐乐后,我打开手机。家庭群里,
苏茜发了一张照片:浩浩坐在地毯上玩那辆消防车,云梯已经彻底弯折。
配文是:“谢谢小叔小婶,浩浩可喜欢这车了,
抱着不肯撒手呢[爱心]”下面是一串整齐的回复。
:[笑脸]喜欢就好姑妈:浩浩真可爱表弟:这车酷啊林远在下面回了个[龇牙笑]的表情。
我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最终一个字都没打。退出群聊前,
我看到苏茜更新了朋友圈。九宫格照片里,有婆婆做的红烧肉,有她儿子玩车的瞬间,
有她和我婆婆的亲密合照。文案是:“回妈妈家吃饭,最简单的幸福。
感恩拥有这么温暖的大家庭[拥抱]”我点了赞。因为在这个家里,不点赞也是一种态度,
而我没有资格拥有态度。关上手机,我走到乐乐房间,孩子睡着了,眼角还带着泪痕。
我轻轻擦去那点湿润,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那不再是单纯的委屈或愤怒,
而是一种冰冷的清醒——我意识到,在这个家里,“懂事”和“大度”是我唯一的罪名,
而苏茜的武器,恰恰是所有人对她的纵容和对我的期待。林远走进来,
手搭在我肩上:“还不睡?”“快了。”我说。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今天不高兴,
但妈年纪大了,我们就让让她喜欢的媳妇,又能怎么样呢?”我抬头看他,
第一次没有避开这个话题:“林远,如果有一天我不想让了呢?”他愣住了,
像是不认识我一样。“睡吧。”最终他这么说,转身离开了房间。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
我坐在儿子床边,想起白天苏茜说“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时的笑脸。是的,该分一分了。
从明天开始。(2)拆迁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公司会议室里为一个漏洞百出的营销方案头疼。
手机屏幕亮起,家族群已经炸开了锅。婆婆连发三条长语音,
点开就是她难得激动的声音:“老房子要拆了!按面积算能分不少!
你爸说这回咱们家要翻身了!”下面紧跟着苏茜的回复:“真的吗妈?太好了!
这可是大喜事啊!恭喜爸妈!(撒花)(撒花)”我往上翻,看到公公拍的红头文件照片。
他们住了三十年的老城区职工楼,终于纳入了市政改造范围。按照政策,
能置换两套新房加一笔补偿款。林远私聊我:“看到群消息了吗?”“刚看到。”我回。
“晚上回家商量。”我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家里,
“商量”往往意味着“被告知决定”。预感很快得到了验证。周五晚上,我们被叫到公婆家。
餐桌上摆的比过年还丰盛,苏茜系着围裙忙前忙后,仿佛她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来,
静静吃这个。”她给我夹了块鱼,笑容真诚得像从来没抢过我儿子的玩具,
“最近工作挺累吧?看你都瘦了。”我没说话。过去三年,
我已经学会分辨她每一种笑容的含义——此刻这种,通常意味着她即将获得重大利益。果然,
酒过三巡,公公清了清嗓子。“拆迁的事,你们都知道了。”他抿了口白酒,脸上泛着红光,
“我跟你妈商量过了,置换的两套房子,一套我们老两口住,另一套……”他顿了顿,
看向苏茜。苏茜适时低头,给浩浩擦嘴,动作温柔得像偶像剧里的贤妻良母。
“另一套给林强和苏茜。”公公说完,又补了一句,“浩浩马上要上小学了,
他们现在住的那套学区不行。”空气凝固了三秒。我看向林远。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但什么也没说。“补偿款呢?”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婆婆接过话头:“补偿款嘛,我们留一部分养老,剩下的……”她看向苏茜,眼神慈爱,
“苏茜说想买辆车,接送浩浩方便,他们家那辆老别克确实该换了。”“妈,您别这么说。
”苏茜眼眶适时泛红,“我和林强有手有脚,怎么能要爸妈的钱买车,
房子已经……已经让我们很过意不去了。”“傻孩子,说什么呢。”婆婆拍拍她的手,
“你是我们林家的长媳,浩浩是长孙,不对你们好对谁好?”长媳。长孙。
这两个词像两把精准的刀,**这个家庭话语体系里最脆弱的部分。林远是次子,
乐乐是次孙。在这个还保留着传统宗族观念的家庭里,顺序本身就是一种不可辩驳的理由。
“那我们呢?”我问。问题抛出的瞬间,餐桌上的空气彻底结了冰。婆婆的笑容僵在脸上。
公公皱眉看了我一眼。苏茜低下头,但嘴角那抹弧度没藏好。“你们?
”婆婆的语气冷了下来,“你们收入高,靠自己不行吗?林远一年挣多少?你也不差,
非要跟哥哥嫂子争这点东西?”“我不是争。”我放下筷子,“我只是想问,同样是儿子,
为什么分配方案里完全没有我们的份?”“怎么没你们的份了?”公公提高了声音,
“我跟你妈还活着呢!以后不都是你们的?”以后。多么美妙的词。
它意味着所有的委屈都要在“以后”才能兑现,而所有的好处都在“现在”被分配完毕。
“爸,妈,”林远终于开口,声音干涩,“静静不是那个意思……”“那她是什么意思?
”婆婆打断他,“一听说拆迁就急着分家产?我还没死呢!
”苏茜轻轻拉了拉婆婆的衣袖:“妈,您别生气,静静可能只是一时没想通……”她转向我,
眼神诚恳得让人作呕,“静静,你要理解爸妈,他们也是为了浩浩,孩子上学是大事,
你也是当妈的人,应该懂。”她总是这样。用“当妈”这个身份绑架我,
用“懂事”这个标准要求我。仿佛只要我不满,就是不懂母爱,不懂体谅。“我懂。
”我站起来,“所以我更应该问问,同样是当妈的,为什么我的孩子就要永远排在后面?
”乐乐似乎感受到紧张的气氛,往我身边靠了靠。“你——”婆婆指着我,手在发抖。
“够了!”公公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房子给林强,补偿款他们买辆车,
剩下的我们养老。你们想要什么,自己挣去!”林远拉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少说两句。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让我觉得可靠的眼睛里,此刻只有疲惫和恳求——求我不要闹,
求我维持表面的和平。我突然觉得累。累到不想再说一个字。“我们走吧。”我抱起乐乐。
“饭还没吃完……”林远还在犹豫。“你觉得我吃得下吗?”回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寂静。
乐乐在后座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刚才他被奶奶的怒气吓哭了,
而苏茜的儿子浩浩正窝在奶奶怀里吃草莓。“你刚才不该那么激动。”等红灯时,
林远终于开口。“那我该怎么样?笑着说我同意?说谢谢爸妈把我们家当空气?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烦躁地按了按喇叭,“但那是爸妈的钱,他们爱给谁给谁,
我们没权利干涉。”“所以我们就活该被忽视?”我转头看他,“林远,这是我们结婚以来,
你爸妈第一次有实质性的财产分配。他们选择了完全无视我们。你不觉得心寒吗?
”他沉默了。漫长的沉默。然后他说:“可能……可能他们觉得我们不需要。”“需要?
”我笑出声,声音却像哭,“林远,我们需要。我们需要一个不用看人脸色的住处,
需要一笔应急的钱,需要哪怕一点点被公平对待的感觉。这些,我们不需要吗?
”他不说话了。车停在车库,他没急着下车,双手还握着方向盘。“我知道你委屈。
”他的声音很低,“但跟家人撕破脸,值得吗?”“家人?”我重复这个词,
觉得它陌生极了,“把我们当外人的家人,还是家人吗?”那天晚上,我在浴室待了很久。
热水冲刷在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镜子里的女人三十岁,眼角已经有了细纹,
眼神里有一种深藏的疲惫。我突然想起结婚前,我妈拉着我的手说:“静静,嫁过去要懂事,
但别太懂事。太懂事的女人,最后都没好下场。”我当时笑她观念老旧。现在才明白,
那是她用半生婚姻换来的真理。洗漱完出来,林远已经躺在床上刷手机。
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我躺下时,他说:“苏茜在群里发消息了。”“说什么?
”“她说……她跟林强商量了,觉得房子他们不能全要,应该分我们一半补偿款。
”他顿了顿,“爸妈同意了。”我拿过手机。群里,苏茜的发言堪称典范:“@林远@静静,
今天的事我想了很久,心里很过意不去,虽然爸妈是为了浩浩上学,但毕竟咱们是一家人。
我跟林强商量了,补偿款我们不要了,都给爸妈养老。如果还有多余的,分给弟弟弟媳一些。
咱们兄弟姐妹,最重要的就是和气。”下面是一串点赞和夸奖。
茜明事理”姑妈:“这才像一家人的样子”表弟:“大嫂大气”林远也回了个:“谢谢嫂子,
不用了。”我盯着屏幕,突然看懂了这场戏——苏茜用放弃补偿款的方式,
换来了房子和所有人的赞美,但那补偿款本来也不是她的。而我们,
如果接受了那“可能有余”的分钱,就成了从她嘴里夺食的小气鬼。好一招以退为进。
我把手机扔回给他:“演技真好。”“你别把人想那么坏。”林远翻身背对我,“睡吧。
”黑暗中,我睁着眼睛。天花板上有车灯偶尔扫过的光斑,一道,又一道。我想起很多事。
想起乐乐出生时,苏茜的儿子已经三岁。婆婆抱着浩浩说“这可是咱们林家长孙”,
而对乐乐只是轻轻摸了摸脸。想起每次家庭聚会,我的厨艺永远“太清淡”,
苏茜的重口味永远“下饭”。想起我给婆婆买的羊绒衫她嫌“颜色太暗”,
苏茜买的同款她逢人就夸“媳妇有心”。细碎的,微不足道的偏心,像水滴一样,日复一日,
终于在今天汇成了淹没我的洪水。凌晨两点,我起身去了书房。打开电脑,
邮箱里有三封未读邮件——都是猎头发来的职位推荐。其中一个,
是一家外企的市场总监岗位,薪资是现在的1.5倍,但需要经常出差。我之前一直犹豫,
因为乐乐还小。但现在,我点开回复,敲下一行字:“您好,我对这个职位很感兴趣,
什么时候方便面试?”发送。关电脑前,我点开了家庭群的聊天记录。
苏茜那段“深明大义”的发言还挂在最上面。我截了图,保存到一个新建的文件夹里。
文件夹的名字叫“证据”。我知道这很可笑。这些截图在法律上毫无意义,
在道德上也无法改变什么。但我需要它们。需要它们提醒我,
不要再做那个相信“懂事就会有回报”的傻瓜。回到卧室时,林远已经睡着了,眉头还皱着。
我轻轻躺下,看着他的侧脸。这个男人曾经让我觉得可以依靠一辈子。但现在我意识到,
有些战役,只能一个人打。窗外,城市的灯光彻夜不眠。就像某些决心,一旦点亮,
就不会轻易熄灭。手机屏幕又亮了。是苏茜发来的私聊:“静静,睡了吗?
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爸妈年纪大了,思想传统,咱们做晚辈的多体谅。
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跟嫂子说。”我盯着这段话,看了整整一分钟。
然后回复:“谢谢嫂子。我明白了。”明白什么?我没说。
但她应该能懂——我明白了这个家的游戏规则,明白了谁是主角谁是配角,
明白了沉默的代价有多大。而所有明白,都将是改变的起点。从明天起,
那个好说话、好欺负的林静,该慢慢消失了。(3)新工作的面试定在周一上午十点。
出门前,林远看着我的套装和高跟鞋,皱了皱眉:“今天有重要会议?”“算是吧。
”我对着玄关镜涂口红,还是那支被浩浩折断后重新装回去的YSL正红色。膏体已经歪斜,
但颜色依旧浓烈得像血。“乐乐……”“我送他去幼儿园了,下午妈会去接。”我打断他,
“我跟妈说好了。”其实没有“说好”。我只是在家庭群里@了婆婆,
用不容商量的语气告知:“今天我和林远都有事,麻烦妈下午四点接一下乐乐。谢谢。
”没有用“能不能”,没有用“方便吗”。三年来第一次,我用陈述句而不是祈使句。
婆婆没有回复,但我知道她会去。因为在这个家,面子大过天——她可以私下偏心,
但不能公开拒绝一个合理的请求。这就是苏茜教会我的:在这个家里,体面是武器,
规矩是枷锁。而我要做的,是学会使用武器,而不是被枷锁束缚。
---面试官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姓陈,一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眼神锐利如刀。
“林女士,您的简历很漂亮。”她放下手中的文件,“但您有孩子,
我们这个职位需要频繁出差,您能兼顾吗?”如果是三个月前,我可能会犹豫,会解释,
会试图证明自己可以平衡。但今天,我微笑:“陈总,我相信贵司选择我,
看中的是我的专业能力,而不是我的育儿能力。至于家庭,我有完善的安排。”她挑了挑眉,
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您之前的行业和我们不同,为什么考虑转行?
”“因为我想找一个只看结果、不论人情的地方。”我说,“职场如战场,我宁愿面对明枪,
也不想再应付暗箭。”这话里有太多私人情绪,但我说得平静坦然。陈总看了我几秒,
突然笑了。“巧了,我也最讨厌暗箭。”她站起来,向我伸出手,“欢迎加入,
希望你能带来我想要的结果。”握手的力度坚定而干燥。走出写字楼时,
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手机震动,是苏茜发来的消息:“静静,妈这周六生日,
咱们怎么安排?去年那家海鲜酒楼妈挺喜欢的,要不还订那儿?我来订包厢?
”我几乎能想象她说这话时的表情——眉眼弯弯,
一副“我来操办大家放心”的当家主妇模样。过去的三年,这些家庭事务永远是她主导,
我配合。她定地方,我默默付一半钱;她张罗菜单,我负责买蛋糕;她挨个通知亲戚,
我在群里发红包。最后所有人的印象里,她永远是那个“孝顺懂事的好媳妇”,
而我只是个跟在后面的影子。我打字回复:“今年我来安排吧。嫂子你照顾家里辛苦,
歇一次。”发送。手机安静了整整五分钟。然后:“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妈生日是大事,
我帮忙是应该的。要不这样,你定地方,我帮你打下手?”看,
她连“主导权”都不肯完全让出。“不用,我都安排好了。”我第二次拒绝,
“周六直接带家人来就行。”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复。我知道她会去跟婆婆说,
会用那种担心的语气:“妈,今年静静非要自己安排您的生日,我拦不住……她工作那么忙,
我怕她考虑不周,到时候委屈了您。”而婆婆会怎么想?会觉得我终于“懂事”了,
开始主动尽孝?还是觉得我“不听话”,非要抢苏茜的风头?不重要了。
我拨通了一个电话:“李经理吗?对,我姓林。上次咨询的云顶酒店宴会厅,
这周六中午我要了。对,顶楼那个能看到江景的包厢,菜单按我之前定的,再加一瓶红酒。
”电话那头传来确认的声音。云顶是这座城市最难订的酒店之一,
人均消费抵得上普通家庭半个月的菜钱。但我订了,
用我即将到手的新工作的签约奖金——陈总在面试后直接让HR发了offer,
薪资比我预期的还高20%。“另外,”我补充,“桌花要用白玫瑰和香槟色郁金香,
我母亲喜欢淡雅的颜色。蛋糕不要甜腻的奶油款,要低糖的慕斯,
上面写‘祝母亲生日快乐’,落款写‘林远、林静敬上’。”最后一句话,我说得很慢。
林远、林静。没有林强,没有苏茜。这是第一次,
我和林远的名字单独出现在家族活动的正式落款上。一个小小的、安静的宣示。
---周六早晨,林远对着我准备好的礼物盒发呆。“爱马仕丝巾?
”他拿起那个橙色的盒子,“这……太贵了吧?”“妈的旧丝巾用了十年了。
”我帮乐乐整理小领结,“该换条好的了。”“可是这价格……”“贵,
才配得上‘长媳’送的车。”我语气平淡,“苏茜不是要给爸妈买车吗?一辆车十几二十万。
咱们一条丝巾几千块,不算什么。”林远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云顶酒店的气派让婆婆在踏入旋转门时明显怔了一下。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外套,
是苏茜去年送的,尺码有些大,衬得人更加瘦小。“这地方……很贵吧?”她小声问我。
“妈生日快乐。”我笑着挽住她的手臂,“一年就一次,应该的。”苏茜一家迟到了十分钟。
她进来时穿着一身新中式连衣裙,墨绿色绸缎上绣着金线,显然是精心准备过。“妈,
生日快乐!”她先拥抱婆婆,然后才转向我,笑容里有一丝勉强,
“静静找了这么气派的地方,我都不好意思了。”“嫂子今天很漂亮。”我说。“是吗?
”她下意识整理了下裙摆,“这裙子还是去年买的,都没机会穿。”谎言。
标签的折痕都还在,明明是新衣服。服务员开始上菜,每一道都精致得像艺术品,分量不多,
但摆盘考究。公公盯着那道黑松露蒸蛋看了半天,小声问:“这个……怎么吃?”“爸,
用这个小勺。”我示范给他看。苏茜的儿子浩浩已经不耐烦了:“奶奶,我要吃炸鸡!
没有炸鸡吗?”“浩浩,这里没有炸鸡。”苏茜试图安抚他,
“你看这个虾多漂亮……”“我就要炸鸡!”孩子开始踢椅子。
婆婆立刻说:“要不给他点个炸鸡?”“妈,这里是法餐厅,没有炸鸡。
”我平静地叫来服务员,“给小朋友上一份薯条,谢谢。”“不要薯条!就要炸鸡!
”浩浩开始尖叫。整个包厢安静下来,邻桌的客人往这边看。
苏茜的脸涨红了:“浩浩听话……”“我不听!奶奶说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孩子哭闹起来。那一刻,我看到了婆婆脸上闪过的尴尬。她平时宠孩子时说的话,
在这样体面的场合成了回旋镖。“这样吧,”我起身,“我带浩浩去楼下买炸鸡,你们先吃。
”“静静,这怎么好意思……”苏茜站起来。“没事,孩子嘛。”我牵起浩浩的手,
动作自然得就像经常这么做。电梯里,浩浩还在抽泣。我蹲下来,和他平视:“浩浩,
你知道为什么这里没有炸鸡吗?”他摇头。“因为这里是大人认真吃饭、认真说话的地方。
”我说,“就像你在幼儿园,不能在上课的时候大叫,对吗?”他似懂非懂地看着我。
“姑姑带你去买炸鸡,但你要答应姑姑,回去后安静地吃完,不吵不闹。能做到吗?
”他点头。买完炸鸡回来时,包厢里的气氛已经恢复。我的那份牛排被细心切好放在盘中,
红酒也醒好了。“谢谢。”我对林远说。他切牛排的动作顿了顿,点了点头。切蛋糕时,
我让服务员拍照。婆婆戴着生日帽,面前是精致的慕斯蛋糕,
上面那行字清晰可见:“祝母亲生日快乐——林远、林静敬上”。“妈,许个愿吧。”我说。
婆婆闭眼许愿时,苏茜在对面看着蛋糕上的落款,笑容终于维持不住了。饭后,我拿出礼物。
婆婆打开爱马仕的橙色盒子时,手抖了一下。丝巾的质感在灯光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
标签上的价格她一定看到了。“这……太贵重了……”“妈喜欢就好。”我帮她系上,
淡金色的花纹衬着她花白的头发,竟意外地合适。苏茜准备的礼物是一套保暖内衣,
包装朴素。她拿出来时,声音有点干:“妈,我本来也想买点好的,
但最近家里开销大……”“保暖内衣好,实用。”婆婆拍拍她的手,
但眼睛还看着镜子里的丝巾。那一刻的微妙,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回家的车上,
婆婆突然说:“静静今天破费了。”“应该的。”我看着前方,“妈,以后每年生日,
咱们都好好过。”后视镜里,她愣了愣,然后慢慢笑了:“好。”那晚临睡前,
林远在黑暗中开口:“你今天……不一样。”“是吗?”“妈好像很高兴。
”“她高兴不好吗?”“不是……”他转过身面对我,“我的意思是,
你终于愿意……参与进来了。”参与。这个词真有意思。原来在他眼里,
过去的三年我只是个旁观者。“林远,”我说,“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苏茜永远是那个安排一切的人?”他沉默。“因为她从不等待许可。”我继续说,
“她直接做,直接说,直接争取。而我总在等——等爸妈看到我的好,等你为我说话,
等一个‘应该’。”“可是今天……”“今天我明白了,”我打断他,“在这个家,
等待是最没用的事,想要什么,得自己去拿。”他很久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睡着了。
然后他说:“那条丝巾,妈真的很喜欢。”“我知道。”“你怎么知道她喜欢那个颜色?
”“因为观察。”我说,“妈所有的衣服都是暗色系,唯一一条亮色丝巾是苏茜送的桃红色,
她只戴过一次。不是不喜欢亮色,是不喜欢太艳的亮色。”这些细节,我注意了三年,
却到今天才用上。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陈总发来的邮件:“林静,
下周一晨会需要你准备东南亚市场分析报告,相关资料已发你邮箱。希望看到你的见解。
”我回复:“收到,周一见。”放下手机时,林远问:“新工作……会很忙吧?”“会。
”“那乐乐……”“我会安排好。”我说,“就像今天一样。”这一次,他没有再说什么。
窗外,城市的夜景流淌而过。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情已经悄然改变。
改变的不仅仅是一场生日宴的主动权,也不仅仅是一条丝巾带来的好感。
改变的是位置——我终于从观众席走上了舞台。虽然聚光灯还没有完全照过来,但至少,
我不再是那个站在黑暗中的影子。而所有的改变,都有代价。但这一次,我准备好了支付。
无论代价是什么。(4)新工作的第一个月像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陈总的团队里没有闲人。
晨会上的每个数字都要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
市场分析报告不允许任何“大概”“可能”之类的模糊词。
我熬了三个通宵做的东南亚市场方案,在第三次修改后才得到她一句“可以试试”。
但这正是我要的——一个只看结果的地方,意味着只要我有结果,
就没人能靠人情或关系否定我。周五下班前,陈总把我叫进办公室。“下周三的行业峰会,
你替我去。”她把邀请函推过来,“几个潜在客户都会到场,这是名单和背景资料,
你的任务是,至少带回来三个有效接触。”邀请函烫着金边,承办方是业内最顶尖的机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