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这天的雨,下得缠绵又执着。江叙把最后一箱古籍搬上搬家公司的货车时,发梢已经被打湿,贴在脸颊上,带着点微凉的痒。温眠撑着伞跑过来,把她往伞下拽:“说了让你在屋里等着,偏不听。”
“最后一次看这栋楼了,想多待会儿。”江叙望着公寓的窗户,窗帘还保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灰蓝色的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动,像只挥别的手。出版社要搬到新址,他们也决定搬去离藏书阁更近的老城区,那里有带院子的平房,正好能放下温眠新买的钢琴。
货车启动时,江叙忽然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林阿姨站在街角,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看到她,脸上露出个仓促的笑容。自父亲被带走后,这是她第一次出现。
“林阿姨?”江叙让司机停下车,心里涌上些复杂的情绪。
林阿姨把保温桶递过来,桶身还带着温热:“先生让我给你带的,他说...这是你小时候最爱喝的桂花乌龙。”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在里面挺好的,让你别惦记,好好生活。”
江叙捏着保温桶的手微微收紧。父亲从未亲手给她泡过茶,记忆里只有他严肃的脸和永远忙不完的工作。原来那些沉默的时光里,他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他还说...”林阿姨忽然从包里掏出个信封,“这是给你的嫁妆。”
信封里是张银行卡和张船票,船票的目的地是法国,日期是下个月。江叙忽然想起母亲生前总说想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原来父亲一直记得。
“先生说,等他出来,就陪你去。”林阿姨的眼眶红了,“他知道以前对你太严格,想...想补回来。”
雨还在下,江叙看着船票上的日期,忽然笑了。有些亏欠,不必急于弥补,时间还长,他们总有机会。
搬到老城区的第三天,温眠接到个陌生电话。对方自称是温家的远房亲戚,说整理老宅时发现了些东西,想让他回去看看。温眠的父母早逝,他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对所谓的“亲戚”没什么概念,却被对方口中的“爷爷的手稿”吸引。
“我跟你一起去。”江叙收拾好行李,把那把“沈”字铜钥放进包里,“说不定能找到更多线索。”
温家老宅在江南水乡的深处,白墙黛瓦,门前有条潺潺的小河。开门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看到温眠,忽然老泪纵横:“像...太像你爷爷了!”
堂屋里摆着张温砚的画像,眉眼间确实与温眠有七分相似。老奶奶颤巍巍地从樟木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乐谱和封信——是温砚写给温眠父亲的,却因战乱没能寄出。
“吾儿亲启,见字如面。知你恨吾当年弃家而去,然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今将《共枕眠》手稿交予你,盼你能懂,有些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若有孙辈,愿其能续吾与清沅之缘,不负此生。”
信的末尾画着个小小的音符,与温眠琴谱上的标记一模一样。江叙忽然明白,所谓的传承,不是血脉的延续,是精神的共鸣,是爱意的传递。
老奶奶拉着他们的手,讲了很多温砚和沈清沅的故事。说他们当年为了保护古籍,扮成普通夫妻在水乡隐居,说温砚每次弹《共枕眠》时,沈清沅都会在旁边拉小提琴,琴声能引来满河的萤火虫。
“这是他们当年住过的房间。”老奶奶推开东厢房的门,里面的陈设还保持着原样,梳妆台上摆着个青花瓷瓶,插着支干枯的薰衣草,“清沅说,等战事结束,就去法国种满院子的薰衣草。”
江叙的心猛地一跳,母亲的愿望,原来也是沈清沅的梦想。她走到窗前,窗外的小河上漂着艘乌篷船,船夫的歌声顺着水流飘进来,竟与《共枕眠》的旋律隐隐相合。
离开水乡时,老奶奶塞给他们个木盒,里面是对银质的镯子,刻着缠枝莲纹,与江叙的玉佩图案如出一辙。“这是当年沈先生给温先生的定情信物,说要传给孙媳妇。”
温眠把镯子戴在江叙手上,大小刚刚好。阳光落在镯子上,泛着温润的光,像流淌了百年的时光。
回到老城区的家时,信箱里躺着封国际巡演组委会的信,邀请他们作为特邀嘉宾,在巴黎的音乐厅演出。江叙看着信上的地址,忽然想起那张船票——原来命运早有安排。
演出前的排练总是忙碌的。温眠在琴房里修改乐谱,江叙则在整理沈清沅的札记。札记的最后几页记录着她对《共枕眠》的修改意见,说华彩段应该更“自由”,更“热烈”,像“普罗旺斯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