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道,有些河流看似平静,底下早已暗流涌动。
那是2015年的春天,建材市场的梧桐树刚抽出新芽。一个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在陈建明的摊位前停下脚步,拿起一包膨胀螺栓仔细看。
“老板,这东西质量怎么样?”
“您放心,我这都是正规厂家的货。”陈建明递上烟,“自己家的买卖,不敢糊弄人。”
男人没接烟,却递过来一张名片:“我是‘荣盛地产’的采购经理。我们在城北有个项目,需要一批五金和涂料,量不小。”
陈建明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接过名片。那纸片很厚,压着凸起的字体。他念出公司的名字,声音有些发飘。
“这是清单和规格要求,”男人又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纸,“如果你能做,明天来公司详谈。”
那天晚上,陈建明把名片和清单放在餐桌上,像是供奉什么圣物。
林静炒了两个菜,还破例买了瓶啤酒。陈文懂事地带着弟弟在里屋玩,留父母在客厅说话。
“静静,要是这单成了……”陈建明眼睛里有火光在跳。
“成了也不能太累,”林静给他夹菜,“身体要紧。”
合同签得很顺利。荣盛地产正在开发一个大型小区,需要的建材数量让陈建明倒吸凉气。他抵押了摊位,借遍了亲戚朋友,凑齐了第一批货款。那三个月,他几乎住在了工地上,每天灰头土脸地和工人们一起卸货、清点、核对。
林静每天给他送饭,站在工地外围的铁皮墙外等。看见丈夫从尘土飞扬中走来,衬衫后背湿透贴在身上,她心疼得直掉眼泪。
“哭啥,”陈建明大口扒着饭,“好日子在后头呢。”
项目结束时已是盛夏。
结算那天,陈建明在银行柜台前站了很久,看着打印出来的余额,一遍遍地数后面的零。六个零,整整五百万。柜员疑惑地看着这个眼眶发红的男人,轻声问:“先生,您没事吧?”
他骑着三轮车回家,一路上都在笑。
进了院子就喊:“静静!小文!小武!”
林静系着围裙从厨房跑出来,看见丈夫从怀里掏出一张存折,塞进她手里。
她打开,日光正好照在那些数字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这……这么多?”
“这才刚开始!”陈建明抱起冲过来的小儿子转圈,“爸爸要带你们住大房子!”
他们真的搬了家。新家在城西的“锦绣花园”,一百二十平米,三室两厅。
客厅的落地窗能看见远处的山,阳光能洒满大半个房间。
陈建明买了辆黑色轿车,虽然只是普通品牌,但锃亮得能照出人影。
他还置办了西装,深灰色,配暗红色领带。
第一次穿上时,他在镜子前站了十分钟。
林静辞去了超市的工作。
搬家那天,她把用了十年的围裙叠好,放进箱子的最底层。
超市经理和同事们来送行,送了一床羊毛被。“林姐,享福去了,别忘了我们啊。”
“怎么会忘。”林静和每个人拥抱,眼睛湿漉漉的。
新家的第一晚,两个孩子兴奋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跑来跑去,回声在房间里碰撞。林静做了四菜一汤,摆在崭新的餐桌上。陈建明开了瓶红酒,给林静也倒了一杯。
“这些年,辛苦你了。”他碰了碰她的杯子。
林静摇头,喝了一口,涩得直皱眉,心里却是甜的。
变化是潜移默化的。
随着时间推移、陈建明开始晚归,身上带着烟酒气和陌生的香水味。
起初他还会解释:“应酬,没办法。”后来连解释都省了,进门就倒头大睡。
林静总是独自吃晚餐。
她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喂饱了冰箱。
深夜,她坐在客厅等丈夫回来,看着窗外的灯火一盏盏熄灭,直到整个城市沉入睡眠。
陈文升初中了,学校在城南,每天要坐四十分钟公交车。
林静想给他买辆自行车,陈建明却说:“买什么自行车,等我忙完这阵,开车送你。”
事情是忙不完的。
林静在公交站牌下陪儿子等车,早晨六点的风很凉,她把围巾解下来裹在陈文脖子上。
“妈,我不冷。”
“听话。”她摸摸儿子的头,看他上了车,在车窗后挥手,直到车子变成一个小点。
小陈武上小学了,第一次家长会,林静去了。
教室里坐满了年轻的父母,她坐在最后一排,听老师讲孩子的教育。
散会后,几个妈妈围在一起讨论暑假要带孩子去哪里玩,林静默默收拾书包,牵着儿子离开。
经过校门口的甜品店时,陈武盯着橱窗里的蛋糕看了很久。
林静摸摸口袋,昨天买菜剩下的二十块钱还在。
“想吃吗?”
陈武摇头:“爸爸说不能乱花钱。”
可他的眼睛还粘在蛋糕上。
林静拉着他走进去,买了一个最小的奶油蛋糕。
坐在靠窗的位置,陈武用小勺子一口口地吃,嘴角沾满了奶油。
“妈妈你也吃。”
林静尝了一口,甜得发腻。她看着儿子满足的笑脸,忽然很想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