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天牢的门,比我想象中更重。
两名狱卒合力。
才将那扇嵌着巨大铜钉的铁门推开一道缝。
“吱呀——”
刺耳的摩擦声,像是鬼怪的哀嚎。
门缝里涌出的,不是寻常的空气。
而是一股混合着血腥、腐烂、霉变和排泄物的恶臭,浓稠得像是有形之物。
瞬间包裹了我,钻进我的口鼻,让我一阵剧烈的干呕。
我身上的鲛人纱,熏着最名贵的百花香。
可在这股味道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走。”
身后的锦衣卫冷硬地推了我一把。
我踉跄着踏入门内,仿佛一步踏入了阿鼻地狱。
两侧的墙壁上,每隔数丈才有一盏昏暗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阴风中摇曳。
将人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脚下的石板路湿滑黏腻,不知道是水,还是血。
“啊——!”
“放我出去!我没罪!我是冤枉的!”
“嘿嘿嘿……肉……我要吃肉……”
牢房深处传来各种各样或凄厉或疯癫的嘶吼。
此起彼伏,敲打着我已然绷紧的神经。
我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
从黑暗的栅栏后死死盯着我。
我紧紧抱着那箱银子,这是我唯一的依靠。
冰冷的金属触感才能让我不至于当场瘫软下去。
我不是来伺候人的吗?
为什么会是这里?
难道我的金主……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在这种地方……
我不敢再想下去,胃里翻江倒海。
带路的锦衣卫始终一言不发。
他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嗒、嗒”。
在这死寂的甬道里,成了唯一的节奏。
我们一直往里走,越走越深,越走越冷。
空气里的臭味也愈发浓烈。
最后,他在一间最深、最黑暗的牢房前停了下来。
这里的臭味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那股刺鼻的尿骚味,几乎让我窒息。
锦衣卫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
在其中摸索了片刻,选中一把,**巨大的铜锁里。
“咔哒。”
锁开了。
他拉开牢门,侧身让开,对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牢房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只能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一个女人……
或者说,一个生物,发出的、类似野兽般的低沉喘息。
“进去。”锦衣卫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我的恩主呢?”我鼓起勇气,声音颤抖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我。
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没有资格提问。
我明白,我再不进去,下一秒,他腰间的刀可能就会出鞘。
我咬着牙,抱着我的银子箱。
深吸一口那足以令人昏厥的空气,迈进了牢房。
身后,牢门“哐当”一声,重重关上,落了锁。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我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之中。
“谁……谁在那里?”我颤声问。
没有人回答。
只有那粗重的、野兽般的喘息声,似乎离我更近了。
我吓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石墙上,才停下来。
怀里的银子箱重逾千斤,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摸索着,想把箱子放在地上,指尖却触到一滩温热黏腻的液体。
我猛地缩回手,凑到鼻尖一闻——是血。
我的理智“崩”的一声,断了。
我发疯似的拍打着牢门,嘶喊着: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是犯人!我是被买来的!一万两!放我出去!”
我的喊声在空旷的甬道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牢房里的那个“东西”,被我的声音惊动了。
“嘿……嘿嘿……”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痴笑声,从角落里传来。
接着,是锁链拖过地面的“哗啦”声。
那个“东西”站起来了。
它在向我走来。
我吓得魂飞魄散,噤了声,全身僵硬地贴着墙,连呼吸都忘了。
黑暗中,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黑影。
一步步地,拖着沉重的脚镣,向我挪了过来。
月光,终于从牢房顶端那个巴掌大的小窗里,吝啬地洒下了一缕。
惨白的月光,正好照亮了那个黑影的脸。
那一瞬间,我忘了尖叫,忘了恐惧,甚至忘了呼吸。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蜡黄浮肿,布满污垢,嘴角还挂着一丝晶亮的口水。
头发像一团乱草,黏着不知名的秽物。
眼神空洞、涣散,透着一股不似活人的癫狂。
可那五官的轮廓……那眉眼的走向……
分明……
分明就是我自己的脸!
一个疯癫、肮脏、小便失禁、如同阴沟里爬出的蛆虫般的……我。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面扭曲的哈哈镜。
她也看到了我。
她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微弱的波动。
她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我,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
然后,她咧开嘴,对我露出了一个天真又诡异的笑。
“姐姐……你来陪我玩了吗?”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锣,却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语调。
我再也承受不住,转身就想扑向牢门。
哪怕把手拍断,我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对不起,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什么卖身契,什么自由,我全都不要了!我只想活下去!
可我刚一转身,身后就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不是那个疯女人的。
“咔哒。”
牢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一个身穿黑色蟒袍,身形挺拔的男人,逆着光,站在门口。
他像一尊神,也像一尊魔,将我和那个疯女人。
一同笼罩在他巨大的阴影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