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落,带着初春特有的慵懒气息。顾昭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熟门熟路地又来到国子监寻云清辞。两人如常约在静谧的后花园凉亭小聚。亭子飞檐翘角,四周古木环绕,一池春水在亭畔轻漾,波光粼粼,倒映着垂落的嫩绿新枝。
顾昭正兴高采烈地讲述着昨日的新奇尝试——他想将园中初绽的梅花瓣做成馅料,结果差点把自家厨房点着的糗事。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生动的表情和夸张的语气将过程描绘得活灵活现。云清辞安静地坐在他对面,唇角噙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顾昭那张生动活泼、仿佛会发光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轻松。
恰在此时,几个结伴的学子谈笑风生地从小径走过亭外。他们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凉亭,带着几分对亭内陌生面孔纯粹的好奇,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几乎是瞬间,云清辞的身体便僵住了。他原本放松搁在冰凉石桌上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呼吸变得轻微而急促,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无声的、强烈的紧张与抗拒。先前被顾昭的活力和笑语融化开的那层薄冰,似乎瞬间重新冻结,甚至凝结得更加厚重坚实。
顾昭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云清辞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亭外投来的目光其实并无恶意,甚至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了,但云清辞的反应却剧烈到完全出乎意料。这绝非寻常的害羞或内向,更像是一种……刻入骨髓、无法自控的恐惧。
顾昭虽不清楚具体缘由,心口却蓦地一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几乎是出自本能,他猛地站起身,毫不犹豫地挪了一步,用自己虽不算十分宽阔但此刻显得异常挺拔的背影,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所有可能投向云清辞的视线,为他隔断出一个绝对安全的小小空间。
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语气轻快得仿佛刚才的停顿从未发生,试图用自己洪亮的声音覆盖掉外界所有的干扰:“……然后我娘就冲进来了,看见我一脸黑灰,气得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揍我!我哪敢站着挨打啊,满院子乱窜,那场面,哈哈,别提多狼狈了!”他的话语带着夸张的自嘲,努力营造着轻松的氛围。
他的身影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那些让云清辞瞬间坠入深渊的不安因素。亭外学子的说笑声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花木深处。
云清辞紧绷如石的脊背,这才开始极其缓慢地松弛下来,紧攥得发白的手指,也一根根地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顾昭的背影上。午后的阳光勾勒出少年利落的肩线和挺拔的身姿,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甚至有些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守护意味。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如同温水般缓缓流淌开来,将他包裹其中。
“好了,他们走远了。”顾昭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没心没肺、阳光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迅疾而精准的守护动作只是他随手为之的无心之举。他重新坐回石凳,顺手将那个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食盒往云清辞面前又推了推,“快尝尝,刚出炉的枣泥山药糕,还温着呢,凉了口感就差了。”
云清辞望着顾昭,眼神复杂难辨。这是他第一次,在感到极度不适时,身边人投来的不是好奇的探寻,也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而是这样直接、有效、用行动构筑的保护。他伸出手,拿起一块温热的、被捏成精致花朵形状的糕点,轻轻咬了一口。香甜软糯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弥漫开来,那温热的甜意仿佛顺着喉咙,一路滑下,悄然浸润了心底深处某个冰冷荒芜的角落。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顾昭。”
“嗯?”顾昭正给自己倒茶,闻言抬起头,清澈的眼睛望向他。
“谢谢。”云清辞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尾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深深触动的微颤。
顾昭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那笑容比亭外的阳光还要耀眼:“谢什么!我们是朋友嘛!朋友之间,互相照顾不是天经地义?快吃快吃,别客气!”
朋友……
云清辞在心中无声地、缓缓地咀嚼着这两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带着奇异温度的音节。一丝陌生的暖流,如同解冻的溪水,悄然淌过心田,温柔地冲刷着那些经年累月、坚硬不化的冰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