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晚宴上,我跳《天鹅之死》时在舞鞋里撒了碎玻璃。鲜血染红缎面,
顾则轩的眼神终于从女伴身上移开。他是害死我姐姐的凶手,也是我复仇的猎物。
水晶吊灯的光芒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雪茄烟雾和陈年佳肴混合的气息,是专属于金钱与权力的独特味道。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和假笑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我隐在厚重的猩红丝绒幕布之后,
冰冷的视线穿透缝隙,精准地锁定了那个被簇拥在中心的男人。顾则轩。他斜倚在吧台边,
昂贵的深灰色西装随意地解开一颗纽扣,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衬衫。
指间夹着半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冰块轻轻撞击杯壁,发出细微的脆响。他微微侧着头,
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听身边一个穿着银亮鱼尾裙的女人说话。
那女人涂着艳丽的红唇,身体几乎要贴在他手臂上,笑声像碎玻璃一样扎人。
他偶尔低语一句,那女人便笑得花枝乱颤。那是他新婚不久的太太,裴翘。秘书上位,
挤掉了我姐姐柳莉的位置。我的胃里一阵翻搅,
冰冷的恨意瞬间压过了精心准备的表演前最后一丝紧张。柳莉,
那个笑起来眼睛弯弯、总说“小棠跳得真美”的姐姐,
那个把无依无靠的我从孤儿院接出来、资助我进入顶级舞蹈学院的姐姐。
她最终倒在冰冷的医院里,身下蔓延开暗红的血泊。
医院冰冷的结论是“长期抑郁导致的精神崩溃后自杀”。而顾则轩,仅仅在葬礼上露了一面,
像应付一个不得不去的社交场合。裴翘的手亲昵地搭在顾则轩的臂弯,指尖鲜红的蔻丹刺眼。
她微微仰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顾则轩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眼神却依旧懒洋洋地扫视着全场,像帝王巡视他的领地,
带着一种对所有物习以为常的冷漠审视。够了。该我上场了。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
带着浮夸的赞美:“……下面,让我们屏息凝神,
请欣赏青年舞蹈家姜棠**带来的圣桑《天鹅之死》!”掌声稀稀落落地响起,
更多是出于礼貌。这些人的目光,只习惯追逐更**的东西。厚重的幕布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刺目的聚光灯骤然打在我身上,将我的身影孤零零地钉在空旷舞台的中心。
纯白的芭蕾舞裙在强光下近乎透明,勾勒出每一寸经过严苛训练才拥有的完美线条。
巨大的落地镜反射出我的身影:一张苍白、精致、毫无表情的脸,黑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露出天鹅般脆弱而优美的脖颈。音乐如冷冽的溪流,缓缓淌出。圣桑的《天鹅》。哀伤,
孤绝,带着濒死的美丽。我缓缓抬起手臂,足尖绷直,身体轻盈地舒展开。
每一个动作都浸透了柳莉的印记——她教我如何让指尖延伸出无限哀愁,
如何让脖颈的弧度诉说不甘。我像一只误入人间的天鹅,在深秋冰冷的湖水中游弋,
寻找着早已消逝的归途。观众席起初仍是低低的交谈声,
裴翘那刺耳的笑声偶尔还能穿透音乐飘过来。我闭上眼睛,隔绝掉一切,
身体沉浸在熟悉的韵律中。然后,在下一个足尖立起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
藏在舞鞋前端的那些细小玻璃碎片,终于刺破了薄薄的**,狠狠地楔进了脚趾的皮肉里。
一阵尖锐的剧痛直冲头顶,眼前猛地一黑。冷汗瞬间沁出额头。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强行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血,温热的、粘稠的,迅速在纯白的缎面舞鞋内部洇开,
染出触目惊心的暗红色。音乐还在流淌,哀婉的旋律催促着死亡。痛楚像电流,
瞬间激活了身体里每一个沉睡的细胞。我的动作没有停滞,反而因为这真实的痛苦,
注入了一种撕裂灵魂的张力。每一次旋转,每一次跌倒般的下腰,每一次颤抖的挣扎,
都带着真实的、濒死的战栗。汗水和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模糊了视线。
我仿佛真的成了那只垂死的天鹅,在湖心徒劳地拍打着翅膀,洁白的羽毛被污浊的泥水浸透,
被自己的鲜血染红。整个宴会厅不知何时彻底安静下来。
所有虚伪的寒暄、贪婪的低语、刺耳的笑声,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如泣如诉的大提琴,
和我足尖点在地板上,如同心碎般的轻微声响。
我强撑着完成最后一个动作——身体几乎完全匍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仅凭一只手臂和那只染血的足尖支撑着,脖颈绝望地伸向虚空,
如同天鹅向天空发出的无声诘问。音乐余韵在死寂中缓缓消散。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掌声,如同迟来的海啸,轰然爆发。带着震惊、赞叹,
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残忍美学的着迷。幕布缓缓合拢,
隔绝了那灼人的目光和喧嚣的掌声。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脚上钻心的剧痛。后台昏暗的光线里,空气弥漫着灰尘和发胶的味道。
我扶着冰冷的金属布景架,单脚支撑着身体,另一只脚悬空,血珠顺着足尖滚落,
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砸开一朵小小的、暗红的花。助理小跑过来,声音发颤:“棠姐!
你的脚!”她手里拿着急救箱,手忙脚乱地要帮我处理。“别急……好戏在后头呢。
”我缓缓勾起一抹微笑,声音因疼痛而沙哑。我需要的不是包扎。我需要那伤口被看见,
被那个人看见。血,是这场戏最真实的道具。就在这时,
后台入口厚重的帘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撩开。顾则轩走了进来。
他高大的身影瞬间让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昂贵的古龙水味驱散了后台的浑浊气息,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入侵感。他身后没有跟着裴翘。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步伐沉稳,
目光像精准的探照灯,
先是落在我脸上——那张因疼痛和表演后的虚脱而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然后,
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我染血的舞鞋上。那抹刺目的红,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妖异。
“姜**。”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像大提琴最低沉的弦音,“令人难忘的表演。
”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脚,那里,血还在缓慢地渗出,染红更大一片缎面。我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住瞬间翻涌的恨意。再抬眼时,
眸子里只剩下水光潋滟的脆弱和强忍的痛楚。“谢谢顾先生。”声音轻得像叹息,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递过来一张薄薄的支票,动作随意得像递一张名片。
目光却锐利地锁住我:“一点心意,请务必好好处理伤口。
”数字足够我买下十双顶级手工舞鞋。我伸出微微发颤的手去接。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他干燥温热的指腹。一触即分,快得像错觉。但我知道,那瞬间的接触,
足以传递一种微妙的信号。我抬起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有感激,有羞怯,
还有一种更深、更模糊的东西,像受惊的小鹿,又像无声的邀请。然后迅速低下头,
仿佛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耳根恰到好处地泛起一点红晕。血,在纯白的缎面上,
无声地蔓延。“谢谢。”我捏着那张轻飘飘又重逾千斤的支票,声音细若蚊蚋。
顾则轩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那里,视线依旧胶着在我的脚上,又或者,
是顺着那优美的足踝、小腿曲线,一路向上,带着一种无声的评估。空气仿佛凝固了,
后台的昏暗光线里,只有我和他之间流动着某种无声的、危险的张力。“姜**,
”他再次开口,打破了沉寂,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好好休息。”他终于转身,
撩开帘子走了出去。昂贵的古龙水味在空气里滞留了一会儿,才慢慢被后台的灰尘味取代。
助理这才敢凑上来,小心翼翼地帮我处理伤口。消毒水碰到伤口,又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咬着下唇,没有吭声。心,却比脚上的伤口跳得更快,更沉。第一步,
终于落下了染血的足印。三天后,下午的阳光斜斜穿过巨大的落地窗,
在“时光画廊”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我穿着一条烟灰色的真丝长裙,
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长的脖颈。手腕上,
只戴着一只简单的银色细镯,在阳光下偶尔闪一下微光。
我停在画廊深处一幅色彩浓烈、笔触狂放的抽象画前。画布上是大片冲击视觉的赭红与深蓝,
如同燃烧的火焰与冰冷的深海碰撞。这是柳莉生前最喜欢的画家,这幅画,
曾挂在她和顾则轩那个巨大而冰冷的“家”的客厅里。
她说那颜色让她想起生命本身的炽热与孤独。我静静地看着,眼神专注,
仿佛被画作深深吸引。但眼角的余光,却像最精密的雷达,捕捉着入口处的动静。
我约了顾则轩。我在等猎物的出现。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我身侧不远的地方。
熟悉的、带着雪茄尾调的昂贵古龙水味无声地弥漫开来。我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让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更加柔和优美,
脖颈拉伸出天鹅般的弧度。“姜**也对康定斯基感兴趣?”顾则轩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意外,打破了沉默。他走近几步,站在我身边,目光落在画布上,
又似乎落在我身上。我这才仿佛被惊动,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
随即化为浅浅的、礼貌的微笑。“没想到顾先生对艺术的也有了解。”目光与他短暂相接,
便自然地移开,落回画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谈不上研究,
只是……这幅画的颜色,总让我想起一些很遥远、很温暖的东西。”我的声音很轻,
像怕惊扰了画中的色彩。“哦?”顾则轩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探究的意味,“温暖?
很多人觉得他的画充满躁动和不安。”“躁动是表象,”我伸出手指,
虚虚地点向画布上那片看似混乱的赭红中心,那里隐藏着几笔异常柔和的鹅黄,
“真正的内核,是这种……近乎绝望的温柔。就像……”我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
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恍惚,“就像深秋最后一片不肯凋零的叶子,固执地抓住一点暖意。
”柳莉就是这样。直到最后,她都在固执地抓住那个冰冷婚姻里根本不存在的暖意。
我微微侧过身,肩颈的线条完全暴露在顾则轩的视线下。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滑落颊边,
我抬手,用指尖轻轻将它别到耳后。手腕上那抹银色细镯滑落,
露出腕骨内侧一颗极小的、淡褐色的痣。柳莉的左手腕同样的位置,
也有一颗几乎一模一样的痣。这个细微的动作,这个刻意暴露的小小印记,
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我感觉到顾则轩的目光在我耳后和手腕处停留了一瞬,
极其短暂,却足够锐利。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秒。“很独特的见解。”他开口,
声音听不出波澜,但那份惯常的漫不经心似乎收敛了些许。他上前一步,离我更近了些,
目光重新投向那幅画。“绝望的温柔……姜**似乎对情感有很深的体会。
”“艺术源于生活,不是吗?”我轻轻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尤其是舞蹈。身体记得所有快乐和痛苦。”我的目光再次飘远,
仿佛沉浸在某个不可触及的回忆里。阳光透过高窗,在我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勾勒出一种易碎的美感。他没有接话。画廊里只剩下我们两人,以及墙上那些沉默的色彩。
一种微妙的、试探性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我,
古龙水的味道混合着画材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我知道他在审视我,
像审视一幅新奇的、需要解读的作品。而我,只需要在他解读的迷宫里,
不经意地撒下更多柳莉的碎片。“这里的画,大多太喧嚣了,”我忽然轻轻叹息一声,
转过身,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目光掠过那些色彩浓烈的作品,
最终落向画廊另一侧光线更幽静的角落,“我更喜欢那边一些……更沉静的东西。
”我没有等他回应,便迈开脚步,朝着那个安静的角落走去。步伐从容,背脊挺直,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我知道他的目光,一定追随着我的背影,
像猎人锁定了他的猎物。而我,正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我早已布好的棋局中心。
顾则轩的私人舞蹈室,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盒子。三面落地窗,
将城市黄昏的壮丽景象毫无保留地框入其中。夕阳的金辉泼洒进来,
给光滑的枫木地板镀上一层流动的熔金。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汗水被擦拭后留下的淡淡清洁剂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栀子花香。那是柳莉生前最爱的味道,
我特意在手腕和颈后喷洒了同款香氛。我答应了被他包养的要求。我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站在空旷的教室中央,正在做热身拉伸。身上是一件极其简单的黑色吊带练功服,
后背几乎完全镂空,只有两根纤细的黑色丝带交叉系在腰后。
大片光洁的肌肤暴露在夕阳温存又锐利的光线下,肩胛骨的线条随着我的动作优美地起伏,
像一对振翅欲飞的蝶翼。拉伸的动作缓慢而充满张力。我侧身,手臂向上延伸,
身体拉成一条绷紧的弓弦。夕阳的光恰好斜斜打在我的左后肩胛骨下方。在那里,肌肤上,
赫然“落”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深棕色的蝴蝶“胎记”。线条精致,栩栩如生。
那是柳莉身上独一无二的印记。为了这个,我找了最隐秘的纹身师,用特殊的颜料和技法,
忍受了数小时的疼痛,才复制了这枚烙印。门被无声地推开。我没有回头,
但全身的感官瞬间绷紧。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没有立刻进来。我能感觉到那目光,
带着强烈的穿透力,灼烧在我的背上,尤其在那枚蝴蝶“胎记”上流连。我继续着拉伸动作,
身体折下去,柔软的腰肢弯出惊人的弧度,指尖几乎触到脚背。这个角度,
让身体的曲线变得更迷人,也让那枚蝴蝶在肩胛骨下缘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如同一个沉默的谜题。汗水沿着我的脊椎沟缓缓滑下,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顾先生。
”我终于直起身,转过身面对他,气息因刚才的动作而有些微喘,脸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
眼神却清澈坦荡,“抱歉,我以为您会晚些到。”顾则轩站在门口,逆着光,
高大的身影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沉默的影子。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
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和名贵的腕表。他没有说话,目光像冰冷的探针,
从我的脸,缓慢地、极具压迫感地滑下,掠过修长的脖颈、精致的锁骨,最终,
死死钉在我左后肩那个蝴蝶印记上。
那眼神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震惊、难以置信、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还有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探究。夕阳的金色光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
却照不进他深潭般的眼底。空气里,只有我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和他身上那越来越浓烈的、属于猎食者的危险气息。“那是什么?”他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滚过天际,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
指向我肩后那个无法忽视的印记。“嗯?”我微微侧头,
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点茫然的微笑,仿佛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左肩后方,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枚“胎记”,
动作自然又带着点懵懂的无辜。“这个吗?”我笑了笑,
带着点少女谈论自己身体小秘密的羞涩,“一个胎记,从小就有的。形状有点特别,
像只蝴蝶,对吧?小时候总觉得它丑,现在……倒习惯了。”我的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清澈见底,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顾则轩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踏入了舞蹈室。夕阳的光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
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中那瞬间的动摇和更深的困惑。柳莉肩上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