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燕城,风像被洗劫过一般,带着锋利的凉。
孟家老宅坐落在城央最老的梧桐大道尽头,铁艺大门斑驳,门楣上“孟府”二字却仍旧凌厉。
车子驶过前庭,碾过几片早落的梧桐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像给这座百年老宅又添一道裂缝。
孟宴臣还是搬回来了。
他做不到像许沁那样决绝,父母年岁渐长,他不能放任;可踏进门槛的刹那,那股熟悉而冰冷的空气依旧扑面而来——混着老木、银器、熏香与不可违逆的秩序,像一张无形的丝网,瞬间收拢。
他站在玄关,指腹无意掠过椅背,摸到一层极薄的灰——母亲要求“纤尘不染”,可管家终究老了,角落开始露出端倪。
那一点灰像一道小缺口,让他忽然觉得,这座宅子也并非铜墙铁壁,或许也有松动的可能。
晚餐时分,长形梨花木餐桌安静得只剩银器轻碰。
孟父孟怀瑾放下汤匙,开口前先用餐巾按了按嘴角:“宴臣,与瑞熙的会晤务必重视。林董与我多年交情,这次合作对国坤未来布局至关重要。”
“明白,父亲。”
孟宴臣切割盘中的牛排,动作优雅,却食不知味。
肉汁渗出,在他眼里像深夜雨窗上的水痕,一晃即逝。
付闻樱轻轻擦拭嘴角,看向儿子:“好了,吃饭不谈公事。宴臣,周末我约了夏阿姨喝茶,你也一起来。夏家的女儿刚从巴黎回来,修养学识都是顶好的,模样也周正……”
孟宴臣眼底平静,语调却像提前录好的打录机:“妈妈,我会去的。为了国坤,为了孟家有一个符合您期望的继承人,我会去。”
——他先给出“标准答案”,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餐桌气氛降到冰点。
付闻樱听出那股敷衍,微微挑眉,像给机器追加指令:“若夏**不合眼,还有宋局家的千金,学历、年纪都配你。”
就是这句“还有宋局家的千金”,成了最后一根稻草。
孟宴臣的刀尖在瓷盘上轻轻一滑,发出刺耳的“吱”。
他抬眼,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被骤然拔掉塞子的深水——压抑、倦怠、自嘲一起涌上来。
“妈妈,”
他放下刀叉,声线第一次出现裂缝,“我求您看看我。好好看看您的儿子——我活得像不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每一次呼吸,都觉得沉重无比,您知道吗?”
餐厅瞬间死寂,古董座钟的滴答被放大成心跳声。
付闻樱指尖在桌布下微微收紧,面色却纹丝不动,像被训练过无数次——孟家的人,连崩溃都要得体。
孟宴臣看见母亲眼尾那两道极淡的细纹——像被刀刃轻轻划破又迅速愈合的瓷器,表面完好,底下却早裂出冰纹。
他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人,也曾把“母亲”的身份亲手掐死在某年某夜,只是掐得比谁都安静,连血都没让外人看见。
这个发现让他胸口发闷,却不再有质问的欲望。
他推椅起身,动作仍维持着最后的优雅,像把最后一枚筹码推到对面,然后转身离开。
深夜1:15厨房只剩一盏壁灯。
孟宴臣从冰箱取出冰水,仰头灌下,喉结滚动,水珠顺着下颌滴到衬衫领口。
他抬手扯松领带,指背碰到微波炉门——里面空空如也,唯有凉意。
他没有开灯,也没有回房,就站在黑暗里,听自己心跳一声重过一声,像被关在玻璃罩里的困兽,每一次呼吸都撞出白雾。
二楼楼梯口,付闻樱无声站立。
她看见儿子仰头灌水的背影,灯光把他的侧脸削得锋利而疲倦。
她手指扣紧雕花扶手,指节泛白,却终究没有走下去。
只在黑暗里轻轻转身,一步一步,退回自己冰冷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