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叫林伯,在这家“忘忧湖”旅舍住了三年。大家都当我是个喜欢清静的孤寡老人。
他们不知道,我看了半辈子的坏人。现在退休了,看人这个习惯,却怎么也改不掉。
我习惯每天下午三点,坐在大堂靠窗的旧沙发上。这里视野最好,进门的人,窗外的湖,
都一览无余。那天下午,雨刚停,湖面还蒙着一层水汽。一男一女拉着行李箱走进来。
男人叫陈默,女人叫苏晴。登记的是夫妻。陈默很高大,笑容得体,办理入住时手很稳。
苏晴很漂亮,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但我的目光,
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秒。她的笑容很标准,嘴角弯着,眼睛里却没什么光。
那不是来度假的松弛,而是一种……竭力维持的平静。像覆盖在薄冰上的一层初雪,看着美,
底下却冻得厉害。陈默把房卡递给她,顺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动作很温柔。
可苏晴几不可查地,微微缩了一下。幅度很小,几乎看不见。但我看见了。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他们,说他们是郎才女貌。陈默笑着回应,手臂自然地揽住苏晴的腰。
苏晴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们上了楼。我端起桌上的粗茶喝了一口,心里泛起一丝嘀咕。
看来这“完美”的度假,底下藏着点东西。接下来两天,一切如常。
我依旧在固定时间坐在老位置,看湖,看人。偶尔能看见陈默和苏晴在湖边散步。
他们总是并肩走着,看上去很和谐。但我注意到,陈默的步子总是比苏晴快半步。
苏晴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他们说话的时候,陈默总是看着苏晴的眼睛。
而苏晴的目光,却常常飘向湖面,或者远处的山。她在躲避什么?第三天,天气放晴。
旅舍里住客不多,显得很安静。下午,我看到苏晴一个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水面发呆。
过了没多久,陈默走了过去。他站在她面前,说了几句话。距离太远,我听不清。但我看到,
苏晴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陈默弯腰,凑近她耳边,又说了句什么。然后,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先回了旅舍。他经过大堂时,对我礼貌地点了点头。我也点了点头,
目光顺势下移,落在他那双价格不菲的户外鞋上。鞋帮上,沾着几点泥。
不是湖边常见的黑灰色湿泥。那是一种带着铁锈色的红泥,很显眼。这种红泥,
只出现在旅舍后山那片很少有人去的林子里。他去后山干什么?我心里那丝嘀咕,
声音大了一点。一个小时后,苏晴没有回来。陈默开始显得焦躁,他下楼问老板娘,
又问服务生阿杰。“我太太可能去附近散步了,手机也没带。”他皱着眉,语气担忧。
大家都安慰他,说附近很安全,可能只是走远了。但直到晚饭时间,苏晴依旧不见踪影。
陈默的焦虑越来越明显,他甚至要求老板娘帮忙召集客人一起寻找。
旅舍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这时,陈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冲回房间。很快,
他拿着一封信下来了,脸色苍白,手微微发抖。“她……她走了……”他把信递给老板娘,
声音沙哑。信很短,字迹有些潦草:“陈默,我累了,这样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走了,
别找我。苏晴。”所有人都被这个变故惊呆了。接着,便是对陈默的普遍同情。
“多好的一个人啊,老婆居然跟别人跑了……”“肯定是外面有人了,你看那封信,
写得多绝情。”议论声低低地传来。陈默颓然坐在大厅的椅子上,双手捂着脸,肩膀耸动,
像是在无声地哭泣。表演得非常逼真。如果,我没有看到他鞋帮上那抹刺眼的红泥的话。
如果,我没有注意到,他捂着脸的指缝间,那双眼睛正警惕地观察着周围所有人的反应的话。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一场私奔。这是一场失踪。而唯一的观众,似乎只有我这个,
坐在旧沙发上的退休老头。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湖面,
也敲打着旅舍的窗。湖面不再平静,我的心也是。苏晴在哪里?那封仓促的“告别信”,
真的是她写的吗?后山的红泥,又藏着什么秘密?我知道,这个旅舍的宁静,从今晚起,
被彻底打破了。第二章警察来了。问话,登记,拍照。程序走得很快。带队的警官姓王,
很年轻,他看了那封信,又听了陈默声情并茂的讲述。“夫妻矛盾,一时想不开,离家出走。
这种情况我们见多了。”王警官合上本子,语气公事公办。“我们会留意失踪人口信息的,
有消息通知你。”陈默握着王警官的手,连声道谢,脸上的悲伤和焦虑恰到好处。“谢谢,
谢谢警官,拜托你们了。”没有人提出异议。苏晴的“告别信”就在那里,白纸黑字。
她的几件随身衣物和洗漱用品也不见了,更坐实了“主动离开”的说法。
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除了我眼睛看到的东西。警察走了,旅舍的气氛却没能轻松下来。
老板娘叹着气,客人们低声议论,目光时不时瞟向独自坐在角落的陈默。他低垂着头,
背影看上去无比落寞。我站起身,踱步到前台,假装看墙上的风景画。
老板娘正在安慰眼睛红红的服务生阿杰。“好了好了,别难过了,
谁也没想到会这样……”阿杰是个瘦弱的年轻人,平时话不多,干活很勤快。
此刻他紧紧抿着嘴,脸色比平时更苍白,眼神里有一种……恐惧?他不是难过,是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夜深了。旅舍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我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窗外的雨还在下,滴滴答答,敲得人心烦。苏晴的脸,陈默鞋上的红泥,阿杰恐惧的眼神,
还有那封字迹潦草的信……这些碎片在我脑子里打转。我知道,光靠怀疑没用。我需要证据。
哪怕只是一点点。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起床,像往常一样去后院散步。
垃圾房在后院的角落,每天清早会有环卫车来收走垃圾。我走过去,
掀开那个散发着酸臭味的绿色大垃圾桶盖子。昨晚旅舍客人不多,垃圾也不算多。
我忍着气味,用提前准备好的木棍,小心地拨拉着。大多是厨余和废弃的日用品。忽然,
我的木棍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纸团。我把它挑出来。是一个被揉得皱巴巴的硬壳笔记本封面,
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粗暴撕下来的。封面很精致,印着淡雅的花纹。我认识这个本子。
苏晴入住那天,我看见她从这个本子上撕过纸,写什么东西。当时她还对我笑了笑。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继续翻找。在更深的底部,我又找到了几个被紧紧揉成一团的纸团。
展开。上面有字,是苏晴的笔迹,清秀工整。但内容,却和那封“告别信”截然不同。
一页纸上写着:“他昨晚又做噩梦了,喊着‘小雅’的名字。他到底瞒着我什么?
”另一张碎片上写着:“我必须去后山看看,他说漏嘴的那个地方……我害怕,
但为了妹妹……”最后一张,也是最关键的,只有短短一行,墨迹甚至有些晕开,
仿佛写字的人手在发抖:“如果他发现我在调查他,我可能会‘被失踪’,就像妹妹一样。
”“被失踪”三个字,写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划破纸背。我倒吸一口凉气。所有的猜测,
在这一刻被证实了。苏晴不是离家出走。她是在调查她妹妹“小雅”的失踪案,而调查对象,
很可能就是她的丈夫陈默!她预感到了危险,甚至预见到了自己可能会“被失踪”。
那封“告别信”,是伪造的!是陈默在她“被失踪”后,用来掩盖罪行的道具!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个陈默,比他表演出来的,要可怕得多。
我小心翼翼地将这些碎纸片抚平,藏进我贴身的口袋里。这是重要的证据。
但现在还不是交给警察的时候。光凭几张纸,定不了罪。陈默完全可以说是苏晴胡思乱想。
我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一个突破口。我想起了阿杰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他知道什么。
我必须找他谈谈。我回到旅舍大堂,一切如常。陈默坐在餐厅吃早餐,
依旧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悲痛模样。老板娘在柜台后算账。阿杰正在擦拭楼梯的扶手,
动作有些机械。我走过去,假装欣赏墙上一幅廉价的油画。“雨停了,湖边的空气真好。
”我像是自言自语。阿杰没有回头,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阿杰,”我压低声音,
语气平和,“昨天下午,我看见陈先生问你后山的路,是吧?”阿杰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别怕,
”我看着他,“告诉我,你还看到了什么?苏晴**,她是个好人。
”阿杰的眼里瞬间涌上泪水,他惊恐地看了一眼餐厅的方向,拼命摇头。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林伯,您别问了……”他扔下抹布,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大堂。
他的恐惧,如此真实,如此强烈。陈默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年轻人怕成这样?
线索似乎又断了。不,没有断。阿杰的反应本身,就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他不仅是害怕,
他更像是……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威胁。陈默的阴影,不仅仅笼罩了苏晴,
也笼罩了这个年轻的服务生。我看着窗外雾气氤氲的湖面。苏晴,你到底在哪里?
后山的红泥之下,又埋藏着怎样的秘密?我知道,我必须去后山看一看。
在我这双老腿还能动弹的时候。第三章后山的路,比想象中更难走。昨夜一场雨,
让泥土变得湿滑泥泞。我拄着顺手捡来的粗树枝,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很小心。
呼吸有些沉重,老了,到底是不比年轻时候。但我必须上来。那双眼睛看到的红泥,
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阿杰的恐惧,苏晴碎纸片上的绝笔,都在推着我往这里走。
林子很密,阳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我自己的喘息声,
还有脚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在找那种特殊的红泥。越往深处走,人工的痕迹越少。
藤蔓缠绕,几乎看不出明显的路径。我仔细分辨着地面。黑色的腐殖土,
灰色的普通泥土……忽然,在一丛蕨类植物旁边,我看到了它。那片刺眼的红褐色。
不止一点,是一小片,像是有人在这里停留过,反复踩踏。我的心提了起来。蹲下身,
仔细观察。红泥的区域旁边,有几根被踩断的枯枝,断口还很新。而且,这片区域的落叶,
有被什么东西拖拽过的痕迹,虽然很浅,又被雨水冲刷过,但依然能看出不自然的平整条状。
我的目光顺着那模糊的拖痕向前。痕迹消失在几米外一丛茂密的灌木后面。
我握紧了手里的树枝,拨开交错的枝叶,走了过去。灌木丛后,是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
空地的中央,泥土的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更深,更湿润,像是……被人翻动过,
又匆忙掩埋过。不大,刚好能埋下……一个人。这个念头让我手心里沁出冷汗。
难道苏晴就在这里?我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没有贸然去挖。如果下面真是苏晴,
破坏现场是大事。而且,光天化日,如果陈默折返……我退后几步,靠在一棵树上,
深吸了几口气。需要标记这个地方。我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三块不起眼的石头,
垒成一个不起眼的小三角,正对着那片翻动过的土地。很好。我记住这个位置了。
正准备离开,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低头拨开落叶,是一个小小的、亮晶晶的东西。
一枚女式的衬衫纽扣,贝母材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纽扣上,
还勾着几丝极细的、宝蓝色的丝线。苏晴有一件宝蓝色的真丝衬衫。入住那天,
她穿的就是那件。我见过这枚扣子。我的手有些发抖。捡起纽扣,紧紧攥在手心。
冰凉的贝母贴着皮肤,却像烙铁一样烫人。证据越来越多了。她来过这里。或者说,
她被带到了这里。下山的路,我感觉比上山时更加沉重。手里的纽扣像有千斤重。
回到旅舍时,已近中午。陈默居然站在大堂门口,像是在等人。看到我满脚的泥泞,
尤其是鞋帮上不可避免沾着的几点红泥,他的眼神骤然一缩。虽然他立刻掩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