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浦江边的晨风带着刺骨的湿冷,吹不散沈念秋身上浓重的硝烟与血腥味。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那是爆炸气浪冲击的代价。旗袍破烂不堪,
沾满了污泥、烟灰和……陈默的血。她靠在一堵冰冷的、长满青苔的石墙后,剧烈地咳嗽着,
每一次咳嗦都震得眼前发黑,喉头涌上腥甜。掌心,那枚被爆炸高温灼得变形的金属管,
和边缘扭曲、沾着暗红血迹的黄铜齿轮,硌得生疼,却是她仅存的、滚烫的希望与痛楚。
“飞雪”的完整地图在这里!“渔夫”的真身是周佛海,梁仲春是其爪牙!情报烫手,
却也致命!必须送出去!必须在敌人反应过来、彻底封锁上海之前送出去!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在冰水中淬火。剧痛和悲伤是奢侈品,
她现在只需要活下去的意志和完成任务的冷酷。陈默用命换来的机会,她不能辜负!去哪里?
组织?青瓷已死,死信箱可能被“渔夫”监控。山口信夫(“深喉”)?
青瓷**中“鼹鼠非一人”的警示言犹在耳,她不敢赌。更何况,
百乐门的大火和爆炸必然惊动全城,76号和日伪特务此刻必定像疯狗一样在全城搜捕她!
齿轮……沈念秋的目光死死盯住手心那枚扭曲的黄铜齿轮。陈默在生命的最后关头,
将它连同情报一起塞给她,绝非偶然!这不仅仅是遗物!她猛地想起陈默在长江任务前,
曾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懂的、基于怀表机芯结构的密语,
约定过几个极端情况下的紧急联络点!她颤抖着手指,
仔细摩挲着齿轮的每一个齿牙、每一道凹痕。冰冷的金属触感下,
一些极其细微的、绝非爆炸造成的、人为刻画的划痕,在晨曦微光下显现出来!不是文字,
而是几个代表方位和距离的特殊符号!
“外白渡桥…第三根桥墩…水下…暗桩…”沈念秋的呼吸瞬间急促!
一个代号“暗河”的、沉睡多年的绝密水下线人联络点!这是陈默当年亲自布下的暗棋,
连“青瓷”都未必完全知晓!一线生机!沈念秋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她撕下破烂旗袍的内衬布条,忍着剧痛,紧紧缠住肋下可能断裂的肋骨,
又抓了一把地上的污泥,胡乱抹在脸上和头发上,掩盖过于显眼的容貌。此刻的她,
不再是百乐门的“玫瑰”,而是一个在战火中侥幸逃生的、最普通的、狼狈不堪的妇人。
她将金属管用布条死死缠在小腿上,齿轮则紧紧攥在手心,藏进袖中。然后,她深吸一口气,
忍着全身的疼痛,像一道融入晨雾的影子,沿着江堤最隐蔽的角落,朝着外白渡桥的方向,
艰难而坚定地潜行而去。白天的上海滩,在百乐门冲天大火和爆炸的余波中,
显出一种病态的喧嚣和紧张。警笛声在远处凄厉地回响,
街头巷尾增加了许多眼神警惕的便衣和巡逻的日本兵。76号的车队呼啸着驶过,
卷起阵阵烟尘。空气中弥漫着恐慌和压抑。沈念秋混迹在匆匆赶早市、为生计奔波的人群中,
低垂着头,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巧妙地利用街巷的曲折、菜市场的拥挤、黄包车的遮挡,避开主要的盘查点。
汗水混着污泥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她却不敢抬手擦拭。
距离外白渡桥还有两条街时,她的心猛地一沉!前方路口,赫然设着一个临时的检查卡!
几个凶神恶煞的76号特务,正在粗暴地推搡、盘查过往的行人,尤其是女性!
旁边还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摇下一半,露出一张沈念秋刻骨铭心的脸——梁仲春!
他正阴沉着脸,对着一个点头哈腰的特务头目说着什么,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视着人群。显然,
他是亲自坐镇,在重点区域撒网!退?绕路?时间不等人!每拖延一秒,
情报暴露的风险就增加一分!而且,绕路很可能遇到更多盘查。
沈念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齿轮,冰冷的金属边缘刺痛让她保持着清醒。
她看到了路边一个卖热粥和油条的小摊,冒着腾腾热气。她不动声色地靠近,
用几个脏兮兮的零钱买了一碗最烫的粥。端着那碗滚烫的粥,她低着头,脚步更加“踉跄”,
朝着卡口走去。“站住!检查!”一个特务凶横地拦住她。沈念秋抬起头,
露出一张被污泥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写满惊惶和痛苦的脸,
声音嘶哑虚弱:“老、老总……行行好……我男人昨晚在码头被炸伤了,
我……我急着给他送口热粥……”说话间,她手上一哆嗦,滚烫的粥液泼溅出来,
一部分洒在自己破烂的裤腿上,更多的则溅到了拦路特务的鞋子和裤脚上!“哎哟!
烫死老子了!臭娘们!没长眼啊!”特务被烫得跳脚,破口大骂,
注意力瞬间被弄脏的裤子和疼痛吸引。“对……对不起!老总对不起!
”沈念秋吓得浑身发抖,手里的破碗“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热粥流了一地。
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擦特务的裤子,动作笨拙又卑微。“滚开!晦气!
”特务厌恶地一把推开她,低头心疼地擦拭自己的裤腿。混乱中,沈念秋被推得一个趔趄,
正好靠近了梁仲春的车窗。她低垂的眼角余光,
清晰地看到梁仲春那张油滑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和鄙夷,
显然对这种底层“蝼蚁”的闹剧毫无兴趣,只是挥了挥手示意特务赶紧处理。“还不快滚!
”特务擦不干净污渍,更加烦躁,朝着沈念秋吼道。沈念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
头也不敢抬,捂着肋下,那里缠着情报,脚步踉跄却速度极快地穿过卡口,
消失在旁边一条堆满垃圾的狭窄弄堂里。直到拐过几个弯,确认脱离了梁仲春的视线范围,
沈念秋才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
冷汗早已浸透了内衫。刚才那一瞬间的冒险,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她不敢停留,
强撑着身体,继续朝着外白渡桥移动。外白渡桥,
钢铁骨架在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冷硬。桥下,浑浊的黄浦江水裹挟着漂浮的垃圾,
呜咽着奔向大海。第三根巨大的花岗岩桥墩,如同沉默的巨兽,矗立在冰冷的江水中。
沈念秋警惕地观察四周。桥面上车来人往,巡捕和日本兵的巡逻队不时经过。
她绕到桥墩背向主航道、水流相对平缓的阴影面。
这里堆满了上游冲下来的浮木和各种废弃物,散发着浓重的腥臭味。就是这里!
她根据齿轮上的符号指示,找到了桥墩水线下一个极其隐蔽、被厚厚藤壶覆盖的凹陷处。
她蹲下身,忍着江水的刺骨冰冷,伸手在黏滑的石头和藤壶间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环状的金属物体——一个锈迹斑斑、焊死在石头上的铁环!
她用力握住铁环,按照特定的节奏和方向——左三圈,右两圈,再猛地向下用力一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