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破了卧室里昏黄粘稠的空气。
地毯上的少年猛地一颤!
就像森林里被猎人脚步声惊扰的小兽,他整个人瞬间僵直,连啃咬的动作都凝固了。那件惨遭蹂躏的昂贵衬衫袖口,还可怜兮兮地挂在他微微张开的齿间。湿漉漉的黑发下,露出的那截纤细后颈,肉眼可见地绷紧了,皮肤下的肌肉线条清晰浮现。
程云峥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份恐惧。像电流一样瞬间窜遍少年单薄的身体,让他连呼吸都屏住了。
“呜……”一声极其细微、带着浓重鼻音和颤抖的呜咽,被少年死死压抑在喉咙里,几乎微不可闻,却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程云峥因暴怒而紧绷的神经末梢。
那声音……那压抑的、受惊小动物般的呜咽……
程云峥的眉头拧得更紧,心脏深处某个角落被那声音轻轻拨动了一下,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感。
但这丝异样瞬间被更强烈的领地侵犯感和财产损失的怒火所淹没。
他向前又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完全笼罩了蜷缩在地毯上的少年,压迫感如同实质的牢笼。
“放下我的东西。”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然后,解释。”
少年似乎被这逼近的阴影和冰冷的声音吓到了极致。
他猛地松开牙齿,那件被啃得惨不忍睹的衬衫袖口“啪嗒”一声掉落在深色的地毯上。他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努力把自己缩得更小、更不起眼。
湿漉漉的脑袋深深埋进臂弯里,只露出一点发旋和剧烈颤抖的肩膀。
那是一种完全放弃抵抗、只求缩成一团不被发现的姿态。
就是现在!
程云峥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一个来历不明、赤身裸体出现在他绝对私密空间、还毁坏他财物的家伙,此刻竟然还试图用这种鸵鸟姿态逃避?他伸出手,目标是少年那看似脆弱不堪的肩膀——他必须把这个麻烦拎起来,弄清楚到底是谁在挑战他的底线!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冰凉颤抖的皮肤时——
“滋啦……啪!”
窗外,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雨夜!紧随其后,一声比刚才更加沉闷、仿佛贴着玻璃穹顶炸开的滚雷轰然响起!
“轰隆——!!!”
这声雷响,比在生态园里听到的更加震撼,仿佛就在头顶炸开。整个卧室似乎都随之微微震动了一下,连床头柜上的水晶摆件都发出了细微的嗡鸣。
程云峥的手停在半空,本能地蹙眉侧头看向被雨水模糊的落地窗。
而就在这震耳欲聋的雷声炸响的瞬间!
地上那个原本缩成一团、抖得像风中落叶的少年,身体猛地一个激灵!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环抱着膝盖的双臂骤然松开,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弹簧般,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人类柔韧性的姿势——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远离窗户和程云峥的方向猛地蹿出!
动作快得几乎带起残影!
“咚!”一声闷响。
他慌不择路,一头撞在了程云峥那张巨大的、由坚硬黑胡桃木制成的床脚上!
“唔!”一声吃痛的闷哼响起,少年被撞得眼冒金星,捂着瞬间红了一片的额头,狼狈地跌坐回地毯上,疼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程云峥:“……”
他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看着眼前这荒诞至极的一幕:一个前一秒还怕得要死、缩成一团的小东西,下一秒就被雷声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地撞上他的床脚?这反应……这笨拙到令人发指的反应……这完全不顾危险、只凭本能逃窜的模式……
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谬的熟悉感,如同冰水混合着电流,瞬间浇透了程云峥的怒火,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画面——
生态园的午后,一辆运送物资的电瓶车忘记关掉前灯。呦呦,那只傻狍子,原本在悠闲地啃着嫩枝,被那突然亮起的车灯直直照射。它瞬间就像被施了定身咒,傻乎乎地站在原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几秒钟后,当司机按了一下喇叭示意它让开时,那声并不算尖锐的“嘀”声,却像惊雷一样在它迟钝的反射弧里炸开!它吓得原地蹦起半米高,然后不管不顾地朝着旁边一棵大树的方向猛冲过去,结果……
“咚!”
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树干上,把自己撞得晕头转向,原地转了两圈才站稳,还茫然地甩了甩小脑袋。
一模一样!
眼前这个捂着额头、疼得眼泪汪汪、眼神茫然又带着惊魂未定恐惧的少年,那被雷声吓得魂飞魄散、慌不择路撞上障碍物的蠢样,和他家那只傻狍子被车灯和喇叭吓得撞树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连那撞懵之后茫然的眼神都如出一辙!
这怎么可能?!
程云峥感觉自己的认知正在被一种超现实的力量疯狂撕扯。一个荒谬绝伦、却又无法忽视的念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死死盯着地毯上疼得龇牙咧嘴、还在小口倒吸冷气的少年。那湿漉漉的黑发,那因为惊吓和疼痛而显得格外清澈懵懂、甚至带着点水汽的大眼睛,那微微张开的、喘息着的嘴唇……那张脸……那眼神……
尽管五官是人类少年的清秀模样,但那眼神深处透出的那种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带着点天然呆的茫然和惊惧……那种感觉……
程云峥的呼吸陡然一窒!
他猛地回想起在生态园里,当他被雷声惊动,感受到那股熟悉气息波动时,那气息传来的方向——正是主宅!他的卧室!
还有少年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奇异的、雨后森林般清新纯净的气息……虽然比狍子形态时浓郁了无数倍,还夹杂着一丝陌生的波动,但核心的那种……那种属于呦呦的、混合着青草阳光和傻气的独特“味道”……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违和感,所有的荒谬感,在这一刻疯狂地汇聚、碰撞!
一个足以打败他所有认知的、惊涛骇浪般的结论,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
难道……
程云峥的瞳孔剧烈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放下了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冰冷的怒意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极度震惊、荒谬绝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复杂情绪。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地上的少年,声音因为内心的巨大震动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试探。
“你……”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努力压下翻腾的心绪,才能吐出那个早已刻在心里的名字,“……呦呦?”
这个名字,带着他清晨呼唤时独有的、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丝微不可查的温和腔调,轻轻落在了寂静的卧室里。
地毯上的少年,正揉着自己撞红的额角,疼得小声抽气。听到这声呼唤,他揉额头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双还氤氲着生理性泪水、湿漉漉的、如同林间小鹿般清澈懵懂的大眼睛,直直地、毫无防备地望向了站在阴影里的程云峥。
那眼神里,有未褪的恐惧,有撞疼的委屈,有对雷声的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纯粹的、仿佛认出了某种熟悉存在的……懵懂的依赖和茫然。
他歪了歪头,湿漉漉的碎发贴在白皙的额角。然后,在程云峥屏息的注视下,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而迟疑的、带着浓重鼻音和小动物般呜咽腔调的——
“呦……?”
那声音,细弱,颤抖,带着点不确定的试探。
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精准无比地劈在了程云峥的脑海深处!
轰——!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声。窗外狂暴的雨声,室内昏黄的灯光,地上被啃坏的昂贵衬衫……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程云峥高大挺拔的身影,第一次在绝对掌控的私人领域里,显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僵硬和动摇。他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洞悉一切商业陷阱的深邃眼眸,此刻盛满了足以打败他三十年来所有理性认知的惊涛骇浪。
他看着地毯上那个赤身裸体、眼神懵懂如初生小兽的少年,看着他因为自己一声呼唤而流露出的、与那只傻狍子如出一辙的依赖神情。
一个冰冷而确凿的事实,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砸在他面前:
他的傻狍子,真的不见了。
但……
它好像……换了一种形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