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夏推开家门时,楼道的感应灯刚好熄灭。她没开客厅的主灯,只把包挂在门后第三颗铜扣上,顺手将耳钉扔进玄关的青瓷小碗里。一天的疲惫压在肩胛骨上,她只想快点吃上一口热饭。
厨房传来水声。谢怀安正用棉布擦砚台,听见开门声立刻抬头:「饭还没到。」
「还没到。」沈知夏一边说一边摸出手机,外卖状态清楚地显示「已超时47分钟」。
她拨通电话,配送员的声音有些紧张:「姐,前面三辆车追尾了,我绕路也堵车,马上就到!」
沈知夏「嗯」了一声挂断电话,转身却看见谢怀安已经整理好衣服站在门口,双鱼佩垂在腰侧,颜色沉得发暗。
「这是不守信用的过错。」他语气很郑重,「老百姓把吃饭看得最重,晚半小时已经是大错,何况快一个小时了?」
「交通意外不算违约。」沈知夏揉了揉眉心,「你别又……」
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谢怀安抢先去开门。外卖员喘着气站在门外,保温袋的边缘已经被雨水打湿。他递出餐盒,刚要扫码确认,却被谢怀安轻轻推开。
「请等一下。」谢怀安转身回屋,没过一会儿就捧出一个木盘——里面整齐放着文房四宝,连镇纸都是沈知夏修复古籍时用过的青玉条。
邻居王阿姨正好路过,探头一看:「哎哟,签字还要磨墨啊?」
谢怀安没回答,把半张宣纸铺在餐盒盖上,拿起笔蘸了墨,行书落在纸上像刀刻一样有力:
《外卖迟误悔过书》
我接了送餐的约定却耽误了时间,让你空着肚子等饭,心里很愧疚。
虽然路上有阻碍、路程远是实情,但既然答应了时间,就该尽力按时送到。
现在我伏案反省自己,抄三遍《论语》来赎罪,还奉上一枚古钱作为赔偿。
——大胤・怀安记。
落款处还盖了个朱红小印,看起来像是从某本残卷上拓下来的特殊字体。
外卖员愣在原地,连手机都忘了放回口袋。王阿姨踮着脚念完最后一句,拍着大腿笑出声:「『佳人枵腹』?谁是你的佳人啊?」
「这该不会是诈骗吧?」外卖员小声问沈知夏,「我可没迟到过那么多次……」
「他不是针对你。」沈知夏叹了口气,「他是写给我看的。」
谢怀安把一枚清代铜钱压在宣纸一角:「这东西能辟邪招好运,就当是赔罪的礼物。」
「我不信这个!」外卖员摆着手,「但我得录下来,这事儿发网上都没人信。」
他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一边拍一边念叨:「今天送个麻辣香锅,被顾客逼着写悔过书,没想到他毛笔字还挺好看……你们看,这人穿汉服,是不是剧组的?」
视频上传还不到十分钟,评论区就炸开了。
有人认出背景里的机械钟零件:「这不是上次地铁站那个行稽首礼的大哥吗?他又干了啥?」
#古人复活第一天干了啥#一下子冲到本地热搜榜第二。
「建议成立『古代消费者权益保护局』,局长就选他。」
「笑死,现在谁还讲『信义』两个字啊,人家穿越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整顿服务业。」
「楼上别酸,你让对象等你五十分钟不道歉试试?」
沈知夏回到家时已经晚上九点。她推开卧室门,发现餐盒空了,但那张宣纸被仔细铺平,夹在她的工作笔记里。
她翻开笔记一看,墨迹没干的地方,「佳人枵腹」四个字格外清楚。
手机震动起来,是同事转发的短视频——画面里谢怀安拿着笔严肃地站着,宣纸铺在面前,语气坚定:「吃饭是老百姓的大事,守信是做人的根本。」
弹幕一条条划过:
「礼仪之邦真不是随便说的。」
「这要是放古代,肯定是个清官。」
「建议申遗:中国传统式道歉。」
沈知夏点进发布视频的账号,正是那个外卖员。最新的回复写着:「很多人问我有没有报警,我说没有,但我把铜钱留着了,打算挂在车上保平安。」
沈知夏盯着屏幕,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走到客厅,看见谢怀安坐在窗边翻一本《现代服务管理条例》,手机壳上缝着云纹,屏幕停在「订单已完成」的界面。
「你知道那视频火了吗?」沈知夏问。
「火?」谢怀安抬头,「是炉子里的炭烧完了?」
「是在网上变火了,全城的人都在看你写的悔过书。」
谢怀安愣住了:「我不是要惩罚他,是自己反省。要是大家因为这个重新重视守信,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你这样会惹麻烦。」沈知夏皱起眉,「万一有人查你的身份……」
「身份?」谢怀安轻声重复,目光落在自己握笔的手上——指尖有点凉,袖口的月白杭绸映着路灯泛出青色,「我没能帮你把身份证找回来,至少不能让你饿着等饭。」
沈知夏突然说不出话。
那一刻,她看到的不是什么前朝太子,也不是闹笑话的怪人。只是一个固执地想弥补过错的人,用他唯一熟悉的方式,在这个他不懂的世界里,笨拙地表达歉意。
她默默拿出档案袋,把宣纸放进去,在标签栏写下:「民国・佚名・《饮食诫》(伪)」。
然后她从包里掏出圆珠笔,在采购清单第一行补了一句:「买两盒墨汁,兼毫笔一支。」
夜风掀起窗帘一角。楼下的街道依旧车来车往,几个年轻人走过,其中一个举着手机兴奋地说:「听说了吗?那个写悔过书的大神就住这栋楼!」
谢怀安听见了,却没起身去看。他只是把手机放回内袋,像收起一块传国玉玺。
他望着窗外,小声说:「原来现在就算没有蟠龙柱,也能行守礼之事。」
沈知夏正准备把狼毫笔放回书桌,听见这句话,手顿了一下。
她没回头,也没接话,只是换了支笔,继续写采购清单。
第三行:糯米鸡,加辣。
第四行:甜豆浆,两份。
第五行:顺带买个相框,要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