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哲将我送进精神病院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铁窗,在我脸上投下栅栏似的阴影。
他握着我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腕骨,眼里的痛楚几乎要满溢出来,他说:“念念,
信我。只是暂时的,等温婉的病好了,我就接你出来。”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
即将要与我步入婚姻殿堂的男人,我未来的丈夫,只觉得荒谬。温婉病了,抑郁症,需要治。
而我,苏念,一个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正常人,却要被关进这里,替她“治病”。
2我和顾明哲,曾是医学院的传奇。他是天资卓绝的精神科才子,
我是冷静精准的外科一把刀。我们从穿上白大褂的那天起,
就认定彼此是对方生命里唯一的最佳术后缝合线,严丝合缝,缺一不可。我们一起泡图书馆,
一起在解剖室里对着福尔马林浸泡的标本吃盒饭,一起在医院的长廊上见证生死,
约定要成为彼此最坚实的后盾。我以为,我们的爱情,会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深刻,
不容任何杂质。直到温婉回来。她是顾明哲的青梅竹马,是他少年时代窗边的一抹白月光。
她在他父母双亡最灰暗的时期出现,又在他考上大学后悄然远走国外。
她是他心口一道愈合了却不能触碰的疤。这些,我都知道。顾明哲曾坦诚地告诉过我,他说,
温婉是过去,而你,苏念,是我的现在和未来。我信了。温婉回国后,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
她像一株离了水就会枯萎的菟丝花,脆弱、敏感,需要顾明哲全部的精力去呵护。
他开始频繁地缺席我们的约会,手术室外的等候变成了遥遥无期的电话忙音。他的白大褂上,
开始沾染上不属于医院消毒水的、温婉常用的那款栀子花香水味。我没有吵闹,我是医生,
我理解病人的脆弱,也理解顾明哲作为她唯一“主治医生”的责任。我甚至还以专业的角度,
帮他分析温婉的病情,给他提供治疗建议。我以为我的理智和体谅,能换来他的愧疚和回归。
但我错了。我的大度,在他眼里,变成了刺伤温婉的利器。那天,
我结束一台长达十个小时的脑瘤切除手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
却看到顾明哲坐在沙发上,满身烟味,一脸疲惫。“念念,”他掐灭了烟头,声音沙哑,
“我们能聊聊吗?”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的心脏。“温婉今天自杀了。
”他说。我愣住了,下意识地问:“抢救过来了吗?”他抬起头,
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陌生得让我害怕。他说:“是你的错。”“什么?
”我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看到了我们婚纱照的电子请柬,就在我的手机上。她说,
她祝福我们,但她的心疼得像要裂开。她说,只要看到你,她就会想起我是如何抛弃她的。
念念,你的存在,你的幸福,你的一切,都在**她!”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我浑身冰冷,手术台上都未曾颤抖过的手,此刻抖得不成样子。
“顾明哲,你讲点道理。她是病人,但你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到我身上!”“道理?
”他凄惨地笑了起来,“精神科医生的世界里,最没用的就是道理!我只知道,她快死了!
而你,好好地站在这里,冷静地、理智地,像个局外人一样分析着她的病情!”那一刻,
我终于明白。在他的天平上,我所有的冷静和理智,都比不过温婉一滴脆弱的眼泪。
3真正的地狱,是在三天后降临的。顾明哲带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出现在我的公寓门口。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上面“江城市第三精神卫生中心”的字样,
像烧红的烙铁,烫伤了我的眼睛。“偏执型精神分裂伴有攻击性倾向。
”他念着诊断书上的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的神经,“念念,
你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这对你,对身边的人,都很危险。”我气得发笑,
指着自己的鼻子:“我?精神分裂?顾明哲,你是精神科医生,你看我哪一点像精神病?
”他躲开我的目光,将那份伪造的病历递给我。
疑他有外遇、跟踪他的行踪、对他进行言语攻击……甚至我前几天因为手术失败而情绪低落,
也被描述成了“无故哭泣,情绪崩溃”。原来,我所有正常的情绪波动,在我爱的人眼里,
都可以被解读成疯狂的证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他终于抬起头看我,眼里的痛苦浓稠得化不开:“温婉的主治医生说,
她需要一个绝对没有**源的环境,才能进行深度治疗。念念,我不能让她死。所以,
只能委屈你一下。”“委屈?”我笑出了眼泪,“所以,你的解决方案,
就是把我这个正常人,关进疯人院?”“只是暂时的!”他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吓人,
“那家医院的安保系统是我设计的,里面的医生护士我都打过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
你就在里面‘疗养’一段时间,等温婉好了,我就立刻接你出来,我们还像以前一样,
我们结婚,好不好?”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他用我们未来的婚约,
来为我此刻的地狱做担保。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八年的男人,第一次发现,
我根本不认识他。他的爱,原来是有条件的,是可以被拿来交换的。两个男人上前,
熟练地反剪我的双手。我没有挣扎,因为我知道,在一个精神科权威面前,
任何挣扎都会被视为“攻击性”的表现。我被带走的时候,顾明哲跟在后面,在我耳边,
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将我彻底推入深渊的话。“念念,我爱你,
这么做,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然后,他亲手为我注射了一管镇定剂。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我看到了他身后,虚掩的门缝里,
温婉那张苍白的、带着一丝胜利者微笑的脸。意识陷入黑暗前,我只有一个念头:顾明哲,
温婉。你们等着。4江城市第三精神卫生中心,与其说是医院,不如说是一座监狱。
厚重的铁门在我身后合上,隔绝了阳光和所有属于正常世界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药品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的腐朽气息。走廊里很安静,
但每一个紧闭的病房门后,都仿佛囚禁着一个正在哀嚎的灵魂。顾明哲确实“打过招呼”。
护士长用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眼神打量了我一番,扔给我一套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1307房,进去吧。”1307房里,住了三个人。一个蜷缩在角落,
对着墙壁窃窃私语,据说她以为自己是台收音机。一个坐在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
一动不动,像一尊蜡像。还有一个,看到我进来,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嘿嘿地笑,
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这就是我未来要“疗养”的地方。最初的几天,是地狱中的地狱。
我拒绝吃药,因为我知道那些抗精神病的药物会摧毁我的神经。结果,
我被两个强壮的护工按在床上,强行撬开嘴,把药片混着水灌了进去。
我试图向医生解释我是被冤枉的,我拿出了所有的理智和逻辑,分析我的“病历”有多荒谬。
那个姓李的医生,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看穿一切的、悲悯的眼神看着我:“苏**,
我们接触过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人。不承认自己有病,是这个病最典型的特征之一。
”我所有的辩解,都成了印证我病情的证据。我开始绝望。顾明哲编织的这张网,太完美了。
他是权威,他说的话就是真理。而我,只是一个被贴上“疯子”标签的、无足轻重的病人。
在这里,没有人会相信一个疯子的话。每天定时的药物,让我的思维开始变得迟钝,
身体变得沉重。我看着镜子里自己日渐憔悴、眼神涣散的脸,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会不会,真的就在这里,被逼成一个疯子?不。我不能。我狠狠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剧烈的疼痛让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苏念,你不能倒下。你忘了你是谁了吗?
你是最优秀的外科医生,你拥有最冷静的大脑和最稳定的手。你能在开颅手术中,
精准地避开每一根纤细的血管。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处境,
当成一台最复杂的、颅内肿瘤切除手术。你要活下去,你要逃出去。然后,回去,
找到那个给你动刀的“主治医生”,亲手为他,做一场永不结束的开颅手术。
5我停止了所有无谓的反抗。我开始按时吃药。但每次护士转身后,我都会将药片藏在舌下,
然后趁没人注意时吐掉。我开始顺从,表现得温和而平静。
我甚至会主动帮助护士做一些杂活,打扫卫生,分发餐食。我的“病情”,在医生眼中,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这为我赢得了更多的自由。我被允许在固定的时间,
在医院的花园里活动。这个花园,是病人们唯一的放风之处。也正是在这里,
我遇到了那个改变我命运的人。他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病号服,
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没有封皮的书,嘴里念念有词。
病人们都叫他“教授”,据说他曾经是国内最顶尖的药理学家和心理学家,
后来因为进行禁忌的人体实验,疯了,也被关了进来。他和其他病人不同。他的眼神,
虽然时而疯癫,但偶尔会闪过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洞悉一切的清明。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起初,他完全不理我。我把我的午餐分给他,他看都不看一眼。
我试图跟他搭话,他只会用一些我听不懂的化学分子式来回答我。直到有一天,
我看到他在一张废纸上,飞快地写着一长串复杂的公式。我认出来了,
那是一种新型的、作用于中枢神经的镇静剂的分子结构,但其中有一个关键的配基,
是错误的。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将那个错误的配基划掉,
写上了正确的。“教授”的动作停住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次,
真正地聚焦在了我的脸上。他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件稀有的标本。“你是谁?
”他嘶哑地问。“苏念,外科医生。”他咧开嘴,笑了,
露出一种孩童般天真又混合着恶魔般狡黠的表情。“一个拿手术刀的,懂化学?有意思。
”从那天起,他开始允许我坐在他的身边。我们之间,达成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我用我所掌握的临床医学知识,去解答他在实验中遇到的、关于人体排异反应的种种问题。
而作为交换,他将他那些被世人视为禁忌的知识,向我敞开了大门。他教我,
如何通过最细微的表情和动作,去判断一个人是否在撒谎。他教我,
如何用语言的陷阱和心理暗示,去操控一个人的情绪,让他从平静到崩溃。
他更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向我展示了他最疯狂的宝藏——药理学。他告诉我,药物,
是打开人类精神世界最直接的钥匙。它可以让你看到天堂,也可以让你坠入地狱。他教我,
如何将最常见的植物,提炼成能致幻、或放大焦虑的物质。如何将几种无害的药物混合,
变成能缓慢摧毁一个人意志的毒药。他说:“孩子,他们都说我是疯子。但你知道,
正常和疯狂的区别是什么吗?”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眼神清明得可怕。“区别只在于,
谁的手里,掌握着开‘诊断书’的权力。”6地狱,渐渐变成了我的大学。
我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教授”教给我的一切。我的大脑,
那颗曾经被用来记下人体所有骨骼和神经的名字的大脑,
现在被一个个复杂的化学式、心理学模型和药物的禁忌配方所填满。白天,
我是在医生和护士眼中,病情稳定、积极配合治疗的“模范病人”。我温和、顺从,
甚至会用我学到的心理学知识,去帮助安抚其他情绪失控的病人,
这让我赢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夜晚,当整座精神病院都陷入沉睡时,就是我的学习时间。
我将“教授”白天教给我的东西,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复盘、推演。我开始拿身边的病人,
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实验”。比如,对那个认为自己是收音机的女人,我利用催眠和暗示,
让她相信自己接收到了“外星信号”,成功地让她将攻击目标从墙壁,
转移到了那个总是欺负她的护工身上。比如,对那个总是流口水的傻子,
我通过调节他饮食中微量元素的配比,显著地改善了他的症状,让他第一次,
能清晰地喊出自己的名字。我成了这座疯人院里,隐藏的“女王”。病人们开始敬畏我,
那些曾经欺负过我的护工,也开始对我毕恭毕敬。因为他们发现,只要谁惹了我,第二天,
就总会发生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倒霉事。李医生找我谈过一次话。他看着我的眼睛,
那里面不再有悲悯,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不安。“苏念,你恢复得很好。也许,
很快就可以出院了。”我微笑着点头:“谢谢李医生,都是你们治疗得好。
”他看着我的微笑,却下意识地,感到了些许寒意。他当然不知道,
我早就在他每天必喝的咖啡里,
加入了一点点从某种常见苔藓中提炼出的、能轻微放大焦虑情绪的生物碱。
这让他最近总是失眠、心悸,对自己的判断力,也产生了怀疑。三年的时间,
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顾明哲和温婉,大概早已把我忘在了这个腐烂的角落里,
过着他们幸福美满的生活。而我,苏念,也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天真地相信爱情的傻瓜。
我的手术刀,已经磨好了。不是用来治病救人,而是用来,解剖人性。逃出去的计划,
在我脑中,已经演练了上千遍。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足够大的混乱,
一个能让这座固若金汤的监狱,出现一道缝隙的机会。我将目标,
锁定在了医院的年度消防演习上。我利用我“模范病人”的身份,主动请缨,
加入了演习的准备工作。这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整座医院的电路系统和安保监控的布局图。
然后,我做了一件更大胆的事。我利用一个可以出外采购的护工,
让他帮我带进来一样东西——一只怀孕的母老鼠。演习那天,警报声响彻医院。
所有人都按照预案,开始有序地撤离。而我,则悄悄地溜进了医院的中心配电室。
我打开了事先就观察好的一个通风管道口,将那只母老鼠,
和一小包被“教授”特制的、能强烈**啮齿类动物**的药粉,一起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了自己的病房,静静地等待。半个小时后,真正的混乱,开始了。
无数只被信息素吸引而来的老鼠,顺着通风管道,涌入了配电室,它们疯狂地撕咬着电线。
“滋啦——”一声,整座医院的电力系统,瞬间瘫痪。备用电源?我早就计算好了,
那些老鼠,会优先咬断通往备用电源的那根主线路。监控失灵,电子门禁失效,
整座医院陷入了一片黑暗和恐慌。我趁乱,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一套清洁工的衣服,
戴上口罩,推着一辆堆满了杂物的清洁车,混在尖叫的人群里,一步步地,
走向那扇我梦了三年的、通往自由的大门。当我终于走出那道铁门,
呼吸到外面夹杂着汽车尾气和尘土的、属于“正常世界”的空气时,我没有回头。
我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边那轮冰冷的月亮。顾明哲,温婉。你们的“医生”,回来了。
7重回人间,恍如隔世。三年的时间,城市的面貌日新月异,高楼拔地而起,
街上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属于这个时代的、独特的焦虑与漠然。
我身上一分钱没有,身份证明也早已作废。我像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游荡在这座我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我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的玻璃窗上,
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面色苍白,瘦得颧骨突出,一头长发干枯杂乱。最可怕的,
是那双眼睛,曾经盛满了星光和笑意,如今,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寒潭。
这样的我,任谁也无法和三年前那个天之骄女苏念联系在一起。这很好。
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笔启动资金,和一个能让我接近他们的支点。我在城市的边缘地带,
找到了一家不需要身份证明的、廉价的地下旅馆住下。当晚,
我潜入了附近一所大学的计算机房。三年的时间,我不仅学了心理学和药理学,
“教授”那个疯子,甚至还教了我一些基础的黑客技术。我黑进了民政系统,
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天衣无缝的身份——“林晚”,
一个来自外地小城的、卫校毕业的普通护工。然后,我开始搜集关于顾明哲和温婉的信息。
网络的发达,让这一切变得轻而易举。顾明哲,已经不再是三年前那个精神科新星。
他现在是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是精神卫生领域的绝对权威,
是无数患者和家属眼中的“在世华佗”。电视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侃侃而谈,
脸上带着那种悲天悯人的、圣人般的光辉。而温婉,他的温婉,在他的精心呵护下,
“战胜”了抑郁症。她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画家,开画展,做慈善,媒体对她的报道,
总是用“浴火重生的天鹅”这样美好的词汇。她和顾明哲,
成了这个城市里人人称羡的、一对璧人。一个拯救了她,一个成就了他。他们的爱情故事,
建立在我的尸骨之上。看着屏幕上他们依偎在一起的、幸福的照片,我的心,没有一丝波澜。
那里早已是一片焦土,开不出任何名为“嫉妒”或“痛苦”的花。我只感到一种,
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冰冷的兴奋。第二天,我用“林晚”的身份,
来到了江城市第一人民医院,应聘一个护工的职位。负责面试我的护士长,
看着我简历上那几乎空白的履历,皱了皱眉。但我表现出的专业、勤快和不计报酬的低姿态,
让她最终还是留下了我。毕竟,这种最脏最累、薪水又低的活,并没有多少人愿意干。
我被分到了VIP病房区。当我换上那身熟悉的、却又无比陌C生的护士服,推着清洁车,
走在医院那条我曾走过无数遍的长廊上时,我看到了他。顾明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