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琪的声音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隔着电话线剖开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防御,直抵我最不愿触碰的地方。秦昊居然请了她来?这不仅仅是派来一个律师那么简单,这是在向我**,更是在向陆沉渊**。
赵安琪是陆沉渊一手提拔起来的顶级律师,以冷静、强硬和从无败绩著称。她处理过的商业纠纷,桩桩件件都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案例。在陆氏集团内部,她是唯一一个能和我在专业领域分庭抗礼的女性。我们之间,既有合作,也暗藏着竞争。她负责法律的壁垒,我负责商业的冲锋。
而现在,我们成了敌人。
“是吗?那真是……‘欢迎之至’。”我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露怯,这是我从陆沉渊那里学到的另一课。
“客气了,”赵安琪的语气依旧轻松,“我住希尔顿酒店,明天上午十点,行政酒廊,我们聊聊。我想,你应该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毕竟,街坊邻居的,总要替他们考虑一下,不是吗?”
她在威胁我。用那些被砸了玻璃、丢了工作的无辜邻居来威胁我。
“好,明天见。”**脆利落地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她多说一个字。
放下手机,我发现自己的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冷汗。赵安琪的出现,彻底打乱了我的计划。她太了解陆氏的行事风格,也太了解我。我那些准备用来对付宏发地产的商业手段和舆论战术,在她面前,可能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爷爷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别怕,天塌不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是啊,怕有什么用?棋局已经开始,我就是执棋人,退无可退。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我准时出现在希尔顿酒店楼下。我没有穿职业套装,依旧是一身简单的棉麻长裙,脸上未施粉黛。我就是要用这种最放松、最本土的姿态,去见那个全副武装的赵安琪。
行政酒廊里人不多,环境清幽。赵安琪早已等在那里,一身思琳的灰色西装,妆容精致,气场强大。她面前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杯黑咖啡,俨然把这里当成了她的临时办公室。
看到我,她嘴角勾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
我从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柠檬水。
“林晚,五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返璞归真了。”她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怜悯。
“彼此彼此,赵律师还是那么光彩照人。”我回敬道。
“废话不多说,”她合上电脑,身体前倾,一股压迫感扑面而来,“我这次来,只为一件事。忘忧茶馆,秦总要定了。这是我们拟定的最终补偿方案,你看一下。”
她将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夹推到我面前。我没有打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个价格,是市价的三倍。另外,秦总还愿意额外补偿老城区其他受影响的住户每户五十万。只要你点头,今天之内,所有款项都可以到账。这对你,对你的邻居,都是最好的结果。”她的语气,像是在宣布一个不可更改的判决。
市价的三倍,外加安抚邻居的费用。不得不说,秦昊这次下了血本,而赵安琪也的确抓住了我的软肋。她知道我最在意的,就是那些被无辜牵连的街坊。
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住户,面对这样优厚的条件,或许真的会动心。
但我不是。
“如果我说不呢?”我平静地问。
赵安琪似乎料到了我的回答,她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林晚,我认识你五年了。我知道你聪明,有手腕。但你也要认清现实。你现在已经不是陆沉渊的特助了,你没有任何资源和背景。你拿什么跟秦氏斗?靠你那些在网上搜来的法律条文,还是靠你那个信息贩子朋友?别天真了。”
她连老K都知道。看来,她来之前,已经把我查了个底朝天。
“我承认,我现在一无所有。”我坦然地看着她,“但是赵律师,你也忘了一件事。光脚的,永远不怕穿鞋的。我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可秦总不同,鼎信资本不同。”
“哦?说来听听。”她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鼎信资本在南城老城区的项目,从立项开始就问题重重。审批手续不全,环评报告造假,最关键的是,用于项目启动的那笔五亿资金,来源恐怕经不起查吧?”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据我所知,那笔钱是从秦氏集团海外的一个账户,通过十几家皮包公司辗转腾挪,才‘合法’地进入鼎信资本的账户。这个过程,只要有一个环节被捅出去,就足够**请秦总去喝杯茶了。你说,是也不是?”
这些信息,是老K昨晚连夜发给我的补充材料,也是我敢来见赵安琪的底牌。
赵安琪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她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林晚,威胁我是没用的。这些没有证据的揣测,上不了台面。”
“是不是揣测,你我心知肚明。”我迎着她的目光,毫不退缩,“我手上现在是没有直接证据,但查起来,也并非难事。赵律师,你是最顶尖的法律专家,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金融犯罪的链条,只要断了一环,就可能全盘崩溃。秦总愿意为了一个风水师的胡言乱语,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我们两人对视着,无声地进行着一场意志力的较量。
良久,赵安琪缓缓靠回沙发上,她深吸一口气,脸色恢复了平静,但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林晚,你变了。”她说,“以前的你,虽然也锋利,但总还留有一丝余地。现在的你,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这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吗?”我自嘲地笑了笑,“在陆沉渊身边,如果学不会心狠,早就被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既然你提到了陆总,”赵安琪话锋一转,“那我就不妨告诉你一件事。你以为秦昊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这块地?仅仅是为了风水?不,他真正的目的,是要通过这个项目,狙击陆氏在南城即将上马的一个新能源项目。那个项目,是陆氏未来五年最重要的战略布局,一旦受挫,后果不堪设想。而你家的茶馆,就是这场千亿级别商战的引爆点。”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秦昊会不惜血本,甚至请来赵安琪。原来这背后,牵扯到的是他和陆沉渊之间更深层次的博弈。我,我的家,只是他们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何其可悲,何其讽刺。我逃离了陆沉渊,却又以另一种方式,被卷入了他的战争。
“所以呢?”我稳住心神,“这和我们茶馆的归属,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神仙打架,别殃及我们凡人。”
“关系大了。”赵安琪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林晚,你还不明白吗?你已经没有选择了。如果你不配合秦总,他会用尽一切手段,让整个老城区鸡犬不宁,直到你屈服为止。到那时,你就是所有邻居的罪人。而如果你配合,拿钱走人,那么你就是亲手把一把刀递到了秦昊手里,让他去捅向陆沉渊。”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猜,以陆沉渊的性格,他会怎么对付一个‘背叛’他的人?哪怕你已经离职了。”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的,恶毒至极的死局。
前进,是得罪秦昊,连累街坊。后退,是出卖祖业,还要面对陆沉渊可能的报复。无论我怎么选,都是输。
我沉默了。端起面前的柠檬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赵安琪看着我的反应,满意地笑了。她知道,她已经赢了。
“林晚,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三天后,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智的答复。别让我失望,也别让你自己,和你守护的那些人失望。”
说完,她转身,踩着高跟鞋,优雅而决绝地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空旷的酒廊里坐了很久。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照进来,温暖而明亮,我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原来,所谓的回家,所谓的逃离,都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幻梦。只要我还是林晚,只要我还拥有那些在陆沉渊身边学到的本事,我就永远无法真正地摆脱那个世界。
我输了吗?
不,还没有。
我拿出手机,翻到一个我以为永远不会再拨打的号码。那串数字,我早已烂熟于心,却从未主动联系过。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得让我心头发紧的、清冷的声音。
“喂。”
“陆沉渊,”我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是我,林晚。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