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盛夏的冰霜六月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北方这座小城的每一个角落。
蝉声嘶力竭地鸣叫着,搅动着灼热的空气。林晓梦一路几乎是跑着回家的,
胸脯因为激动和奔跑而剧烈起伏,手里那张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纸,
已被手心的汗水微微浸湿。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省文科状元。这几个字,
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带着不真实的光晕和轰鸣。十八年的寒窗苦读,
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那些被汗水、泪水甚至偶尔的血水浸透的试卷与参考书,
终于在这一刻,凝结成了手里这份沉甸甸的、通往梦想殿堂的通行证。
她几乎能想象到未名湖的波光,清华园的荷香,以及一个崭新、自由、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
她站在自家那扇熟悉的、红漆剥落、露出里面灰白木质的旧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试图平复那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门上贴着的褪色福字,角落卷起,
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这是她和父亲林建国相依为命了十八年的家,狭窄、陈旧,
却曾是她最温暖的港湾。“吱呀——”一声,她推开了门。屋内的光线比外面昏暗许多,
带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混合着陈旧家具和淡淡霉味的气息。
父亲林建国就坐在窗边那把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佝偻着背,面对着窗外刺眼的白光,
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塑。阳光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鬓角的白发在光线下异常醒目。
“爸!”林晓梦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喜悦而有些颤抖,她快步走到父亲面前,
小心翼翼地将那份录取通知书摊开,递到他眼前,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灿烂夺目的笑容,
仿佛将整个夏天的阳光都收纳了进来,“我考上了!清华!爸,你看,我是省状元!
”她特意加重了“省状元”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夸赞和认可的骄傲。
这是她能想到的,对父亲这么多年含辛茹苦、既当爹又当妈将她拉扯成人,最好的回报。
林建国缓缓地转过头。他的动作似乎比往常更慢,更滞重。他的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晦暗,
那些被岁月和生活艰辛刻下的沟壑,在阴影里愈发深邃。他的眼神,
那双曾经在她生病时流露出焦急、在她取得好成绩时闪过欣慰的眼睛,
此刻却像两口干涸的枯井,空洞、麻木,看不到一丝波澜。他的目光,
甚至没有在那份足以让任何父母欣喜若狂的通知书上停留一秒,
就直接落在了林晓梦因激动而涨红的脸上。“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嘶哑,干瘪,
没有任何温度和起伏,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惊起。
这一个“哦”字,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从林晓梦的头顶浇下,
瞬间冻结了她脸上所有的笑容和眼底的光彩。她僵在那里,举着通知书的手微微颤抖,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然后,
在她尚未从这突如其来的冰冷中回过神时,林建国慢腾腾地、几乎是艰难地,
从身旁那张掉光了漆皮的旧木桌抽屉里,拿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那纸看起来有些陈旧,边缘甚至有些毛糙。他将那张纸,递到了林晓梦面前,
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迟缓和平静。不是预想中的贺信,不是饱含期许的礼物,
更不是她潜意识里或许期待的一点点物质奖励。那是一张账单。
一张用蓝色圆珠笔、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用力地写下的账单。顶端,
是几个刺目的大字:“林晓梦抚养费明细”。下面,
费(按月计算)、住宿费(高中住校)、医疗费(几次大病记录)……从她六岁上小学开始,
一直到高三毕业,林林总总,每一年,每一笔,金额精确到了角。那些数字,
像一群蠕动的黑色蚂蚁,爬满了纸面,也爬上了林晓梦的心头。最后一行,
用更粗、更深的笔迹写着:“总计:捌拾捌万元整。”林晓梦脸上的血色,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惨白如纸。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尖锐的耳鸣声取代了窗外所有的嘈杂,世界在她眼前旋转、模糊。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个荒诞至极的噩梦,否则,眼前这一切该如何解释?
林建国那根粗糙的、指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裂纹的食指,
重重地点在“总计”那个骇人的数字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也像一记重锤,
敲碎了林晓梦最后一丝幻想。“考上状元了,有出息了。”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
像钝刀子割着肉,缓慢而残忍,“这钱,该还我了。养你到十八岁,供你读书,花了这么多。
我算过,不多。”他抬起眼皮,目光里是林晓梦从未见过的陌生和冷漠,
那里面没有任何属于父亲的情感,只有一种债主般的精于算计和理所当然。
“给你一年半时间。”他继续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斩钉截铁,
“大学开学前,先还一部分,至少十万。剩下的,一年半内,必须还清。别想着赖账,
也别跟我讲什么父女情分。还清了这笔债,你爱去哪去哪,我们两清,互不相欠!
”“爸……”林晓梦艰难地开口,声音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眼泪在眼眶里疯狂积聚、打转,眼前的父亲和账单变得模糊不清,“你……你说什么?
我们是父女啊……你怎么能……怎么能跟我算这个账?”“父女?
”林建国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那笑声里充满了刻骨的嘲讽和凉薄,刺痛了林晓梦的耳膜,
“父女情分?情分能当饭吃,能当钱花?我养你小,你回报我,天经地义!这么多年,
我投进去的钱,总不能打了水漂!现在你翅膀硬了,是时候清算了!
”“清算……”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林晓梦的心尖上。
她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所有对父爱深沉不善表达的认知和依赖,
所有十八年来构筑的关于“家”的温暖概念,在这一刻,
被这张轻飘飘的账单和父亲冷酷到极致的话语,彻底击得粉碎,化为齑粉。
滚烫的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决堤般汹涌而下,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滴落在摊开的录取通知书上,晕开了墨迹。但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用力到尝到了清晰的腥甜味,硬生生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她瞪大了眼睛,
死死地盯着父亲那双浑浊却没有丝毫动摇、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不耐烦的眼睛,
一股混合着巨大悲痛、强烈屈辱和无法理解的恨意,在她心底如同野草般疯狂滋生、蔓延。
原来,家不是家,是**裸的债务关系。原来,父亲不是父亲,是锱铢必较的债主。原来,
十八年的相依为命,只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最终结算的投资。“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
冷得像是数九寒天的冰凌,陌生得不像她自己发出来的,“林建国,这钱,我还你!一年半,
八十八万,一分钱都不会少你的!”她猛地转身,没有再去碰那份曾经视若珍宝的通知书,
任由它带着泪渍躺在桌上,像一块被遗弃的破布。
她冲回自己那个用阳台隔出来的、狭小得只能放下一张窄床和一张小书桌的“房间”,
一把扯过床上洗得发白的旧书包,开始机械地、疯狂地往里面塞东西。几件换洗的旧衣服,
几本最重要的笔记和工具书,身份证,高中毕业证,
还有那个被她藏得很好的、装着学校奖励的五千块“状元奖金”的信封。这是她全部的家当,
是她未来生存和还债的起点。整个过程,她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但她的眼神却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当她背着那个不算鼓囊的书包走出“房间”时,林建国还坐在桌边,姿势几乎没有变过,
只是侧着脸,望着满地狼藉的……不,地上并没有狼藉,
只有那张安静躺着、却仿佛凝聚了所有风暴的录取通知书。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
显得愈发僵硬和棱角分明,看不出任何情绪。林晓梦走到门口,手握住那冰冷锈蚀的门把手。
“八十八万。”她背对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带着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一年半。我会还清。从今天起,你我,两清了!”说完,
她猛地拉开门,刺眼的阳光和喧嚣的市声瞬间涌了进来,与她身后的昏暗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她一步踏出,没有回头,然后用力地将门在身后重重摔上。“砰——!”那一声沉闷巨响,
不仅隔绝了那个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充满复杂记忆的所谓的“家”,
也彻底震碎了她过去十八年对亲情所有的认知、依恋和幻想。就在门关上的瞬间,屋内,
一直挺直着、僵硬着背脊坐在藤椅上的林建国,
那强撑的躯壳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筋骨,骤然佝偻了下去,蜷缩起来。
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至极的咳嗽,
慌忙从脏兮兮的裤兜里掏出一条灰白色的手帕死死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
整个瘦削的身体都在剧烈地颤抖,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般。良久,
那骇人的咳嗽声才渐渐平息。他拿开手帕,那灰白色的布面中央,
赫然染着一团刺目的、惊心动魄的鲜红。他死死盯着那团血迹,
眼神里是无穷无尽的痛苦、挣扎、眷恋,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坚定。
他抬起那只刚刚点过八十八万数字的、布满老茧的颤抖的手,
想要去触碰桌上那张被泪水打湿的录取通知书,指尖在即将碰到那纸质边缘时,
却又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来。他最终只是维持着那个蜷缩的、痛苦的姿势,
像一头濒死的、独自在洞穴中舔舐伤口的野兽,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
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呜咽般的、破碎的叹息。
第二章:负重前行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林晓梦在学校附近租下了一个最便宜的、只有四平米左右的楼梯间。房间低矮、阴暗、潮湿,
只有一扇小窗对着隔壁楼的墙壁,终年不见阳光。但对她而言,这狭小的空间,
是她唯一的避难所,是她可以独自舔舐伤口、积蓄力量的地方。那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她最终还是带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珍藏在了箱底。这不再是梦想的象征,
而是她偿还那笔“巨债”的凭证和工具——她需要这个名校光环,作为她未来赚钱的敲门砖。
大学生活,对她来说,彻底失去了应有的色彩。
它不再是无数学子向往的知识殿堂和青春乐园,而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残酷的生存游戏。
她申请了助学贷款,覆盖了学费,但高昂的生活费、以及那沉甸甸的八十八万债务,
像一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把自己变成了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疯狂地旋转。
所有的课余时间、周末、节假日,都被各种各样能想到的**填满。
她在喧闹油腻的餐厅后厨洗过堆积如山的碗盘,手指被泡得发白起皱,
腰疼得直不起来;她在深夜寂静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值过通宵班,
靠着廉价的浓咖啡和意志力对抗一波波袭来的睡意,
计算着每一分钟的难熬;她在人潮涌动的商业街发过传单,
被无数人无视、推开、甚至厌恶地呵斥,
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她在高端写字楼里做过深夜保洁,
在空无一人的、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擦拭着冰冷的办公桌和地板,
心里计算着离八十八万还差多远。她不敢买任何新衣服,
常年穿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她不敢参加任何需要花钱的班级或社团活动,
总是独来独往;她每天的伙食费压缩到极致,常常是几个干馒头就着免费汤,
或者便利店快要过期的打折饭团。她迅速消瘦下去,脸颊凹陷,眼窝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原本明亮灵动的眼眸里,只剩下被生活磨砺出的疲惫、焦虑和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硬。
夜深人静时,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那个冰冷的楼梯间,她会拿出那张珍藏的录取通知书,
看着上面清华的校徽,眼泪无声地滑落。但很快,对林建国那份日益炽烈的恨意,
会迅速取代悲伤。她恨他的冷酷无情,恨他的算计,
恨他将世间最珍贵的父女之情如此明码标价。这股恨意,如同毒液,侵蚀着她的心,
却也成了支撑她在这条艰难道路上坚持下去的、扭曲却强大的力量。她告诉自己,
一定要成功,一定要尽快还清这笔债,然后彻底摆脱他,让他看看,没有他,
她照样能活得很好!她甚至没有完全放弃学业,因为她知道,更好的成绩和名校背景,
或许意味着未来有更高回报的机会。她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学习,在公交车上背单词,
在打工间隙看笔记,成绩竟也奇迹般地维持在了中上游。第三章:转机与贵人命运的转折点,
发生在大一寒假。彼时,林晓梦为了赚取更高的时薪,
通过中介找到了一份在一场高端国际家居展做临时翻译的工作。展会现场流光溢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