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李总管往冷宫这边来了!"
小宫女秋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都白了,一脚踩进我刚翻好的菜畦里,差点摔个跟头。
我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拔下来的杂草,根上带着新鲜的泥。我抬眼看她,没动。
"慌什么?他来他的,我种我的。"
"可是娘娘!"秋月急得快哭了,伸手想拉我起来,"您快起来吧!这...这成何体统!让皇上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样?"我拍拍手上的泥,土腥味钻进鼻子,"他把我扔进这冷宫大半年,连粒米都克扣,不自己种点东西,等着饿死?还是啃你这小丫头?"
秋月被我噎住,嘴唇哆嗦着,眼圈更红了。她是我从家里带来的,也就她,还死心眼地跟着我在这破地方熬着。
我重新弯下腰,把杂草丢到旁边的破竹筐里。这筐是我拆了旧窗棂编的,手艺不怎么样,但好歹能用。冷宫地方大,荒着也是荒着,我圈了一小块向阳的地,一点点收拾出来。土硬得跟石头似的,费了老鼻子劲。
"娘娘..."秋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怯怯地提醒,"李总管...快到了..."
"嗯。"我应了一声,手下没停,小心地避开旁边刚冒头的嫩绿小苗。那是萝卜,前些天好不容易撒下去的种。旁边还有几垄刚出芽的小白菜。
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宫里太监特有的那种虚浮又刻意的响动。李德全,皇帝身边最得力的狗腿子。
我没起身,继续侍弄我的菜苗。泥土沾着指尖,有点凉,绸缎料子的裙子下摆早就拖在泥地里,绣着金线的凤尾早看不出原样了。
"哟,贵妃娘娘,您这是...忙什么呢?"
尖细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惊讶。
我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腰,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背。李德全那张保养得宜、皮笑肉不笑的脸就在几步开外。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都低着头。
"李总管。"我扯了扯嘴角,算是打过招呼,手还沾着泥,"如你所见,种点口粮。冷宫清苦,总得找点活路。"
李德全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我沾满泥土的手,又扫过我脚边那几垄歪歪扭扭、刚冒出点绿意的菜地,最后落在我脸上。他大概想从我脸上找出羞愧或者惶恐。
可惜,没有。我只是觉得太阳晒着后脖子,有点热。
"贵妃娘娘真是...雅兴不减当年啊。"他拖长了调子,阴阳怪气,"这冷宫清寂,倒让娘娘寻着了田园之乐?只是,这地方,终究是皇家宫苑,娘娘这般...挖土种菜,实在是有损天家威仪。若是传到皇上耳朵里..."
他故意停顿,等着看我惊慌。
我弯腰拿起旁边缺了口的破陶罐,舀了点旁边水缸里存下的雨水,给几株蔫头耷脑的小白菜浇了点水。水珠落在叶子上,叶子似乎精神了一点。
"李总管说得对。"我放下罐子,语气平淡,"是有损威仪。所以,劳烦总管回去禀报皇上,就说向晚知错了。为了不再有损皇家脸面,请皇上开恩,要么放我出宫自生自灭,要么...就多拨点粮食和炭火过来。这冷宫,是真能冻死人、饿死人的。"
李德全脸上的假笑僵了一下。他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还提要求。
"娘娘这话说的..."他干笑两声,"皇上日理万机,哪能事事过问这冷宫里的...小事。娘娘若安分守己,奴才们自然不敢克扣。"
"安分守己?"我指了指脚下的菜地,"饿着肚子,冻得发抖,然后安静地等死,这就叫安分守己了?李总管,要不你替我饿几天试试?"
李德全被我噎得脸色有些难看。他大概觉得我这个被打入冷宫的前贵妃,应该像滩烂泥一样趴着等死,而不是在这里跟他顶嘴,还弄出块菜地。
"贵妃娘娘,奴才也是奉旨行事。"他板起脸,拿出那套官腔,"您如今的身份,在宫里动土,就是不合规矩!皇上虽未明说,但娘娘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
"我的处境?"我笑了,是真的觉得好笑,"我明白得很。不就是碍了那位新贵妃的眼,挡了她和她肚子里那块肉的路么?皇上信了她的枕头风,把我扔这儿自生自灭。我现在不吵不闹,只想种点东西活下去,怎么,连这点活路都不给?非得我悄无声息地烂在这里,才合了你们的心意?"
我的话太直白,太刺耳。李德全和他身后的小太监脸色都变了。宫里的事,大家心知肚明,但没人敢这么明晃晃地撕开。
"放肆!"李德全尖声喝道,"向晚!你还当自己是昔日宠冠六宫的贵妃吗?!皇上念旧情,留你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典!你竟敢口出怨怼,污蔑圣听,诋毁新贵妃!来人!"
他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往前一步。
秋月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总管息怒!总管息怒!娘娘她...她只是饿糊涂了!胡言乱语!求总管开恩!"
李德全没看秋月,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把这有碍观瞻的腌臜东西,给咱家平了!"
两个小太监得令,立刻就要冲进我的菜地里。
"我看谁敢!"我猛地跨前一步,挡在菜地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狠劲。
那两个小太监被我突然爆发的戾气震住,脚步一顿,下意识地看向李德全。
"向晚!你想抗旨?"李德全厉声道。
"旨?"我冷笑,"李德全,你少拿鸡毛当令箭!皇上可曾下过旨,不准我在冷宫刨土种菜?可曾下过旨,要我向晚活活饿死冻死在这冷宫之中?你今日敢动我一块土,我就敢去撞景阳宫的大门!横竖是个死,我倒要看看,闹开了,是新贵妃脸上好看,还是你这条狗命够硬!"
我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冷宫院子里。李德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知道我不是虚张声势。我爹是戍边的老将,我骨子里有那股子豁出去的烈性。真把我逼到绝路,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新贵妃苏婉儿正怀着龙种,最怕这种晦气事。皇帝虽然厌弃了我,但若真闹出人命,尤其是我这个前贵妃撞死在景阳宫门口,他也得顾忌悠悠众口。
李德全眼神变幻,权衡利弊。他这条老狐狸,最会审时度势。
僵持了半晌,他脸上的阴沉慢慢化开,又挂上那副令人作呕的假笑:"呵呵,贵妃娘娘言重了。奴才也是为娘娘着想,怕娘娘操劳过度。既然娘娘执意要...亲近自然,奴才也不好过分阻拦。"
他挥挥手,示意那两个小太监退下。
"不过..."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我那几垄宝贝菜地,透着一丝恶毒,"娘娘,这宫里的地气,可不是什么种子都受得住的。您这辛苦一场,别到头来,白忙活一场空,徒增伤心啊。"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带着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