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我回到了1985年的那个冬天。男人正哆嗦着把身上唯一的棉衣脱下来,
裹在我身上,自己只穿着单薄的衬衫,憨厚地笑:“我不冷。”上一世,我嫌他穷,
跟着回城的知青跑了,最后被骗得家破人亡。这一世,我看着这个爱我胜过爱自己的男人,
主动拉住他布满冻疮的手,红着眼说:“当家的,我们好好过日子,我给你生个白胖小子。
”男人叫顾建国,是我这辈子的丈夫。他被我突如其来的话和动作弄得一愣,
粗糙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无措的红晕,结结巴巴地说:“秀、秀兰,你……你发烧了?
咋净说胡话。”他眼里的担忧和关切,像一根针,狠狠扎进我心里。上一世的我,
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1我叫陈秀兰,是个读过高中的村里姑娘,
总觉得自己和这片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嫁给顾建国,不过是父母之命,
我打心底里瞧不上这个只会埋头干活、嘴巴笨拙的男人。所以,
当那个叫赵卫东的回城知青对我说了几句情话,许诺要带我去城里过好日子时,
我便像着了魔一样,抛夫弃子,跟着他私奔了。可结果呢?
赵卫东不过是想骗走我偷偷带出来的家里最后的积蓄。钱到手后,他便露出了真面目,
对我拳打脚踢,最后把我卖给了一个山里的老光棍。我逃过,反抗过,
最终却只落得个被打断腿、囚禁在地窖里,在无尽的悔恨和痛苦中,绝望死去的下场。
临死前,我唯一的念想,就是我的丈夫顾建国,和我们那个才三岁的儿子小冬。
我不知道我死后,他们过得怎么样。我只记得,我走的那个晚上,
顾建国疯了一样满山遍野地找我,那一声声“秀兰”,喊得撕心裂肺。是老天爷可怜我,
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次,我绝不会再犯傻。我攥紧顾建国那双满是冻疮和老茧的手,
把脸贴在他冰冷的手背上,滚烫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颗砸了下来。“当家的,
我没说胡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哽咽着,“以前是我不懂事,是我混账,
让你受委屈了。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跟你过日子,把咱们家,把小冬,都照顾得好好的。
”顾建国彻底慌了,他笨拙地想抽回手给我擦眼泪,却被我死死抱住。“秀兰,你别哭,
你一哭,我……我心口疼。”他黝黑的脸憋得通红,急得满头大汗,“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我不怪你。只要你……只要你别再说要走就行。”这个傻男人,我那样对他,他心里想的,
却还是只要我不走就行。我哭得更凶了,仿佛要把上一世所有的委屈和悔恨,都哭出来。
等我哭够了,顾建国才小心翼翼地把我扶起来,
把那件带着他体温的棉衣又往我身上裹了裹:“外面冷,我们快回家吧。娘和小冬该等急了。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回家的路,是一条光秃秃的黄泥路。顾建国走在前面,
高大的身躯为我挡住了大部分的寒风。我们家,是村里最破败的土坯房。我刚踏进院子,
一个尖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哟,嫂子回来了?还让我哥把棉衣给你穿,真是金贵!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城里来的大**呢!”说话的,是顾建国的妹妹,顾建红。上一世,
她就没少挑拨我和顾建国的关系。我还没开口,顾建国就皱起了眉头,沉声说:“建红,
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呢!秀兰身子弱,穿件棉衣怎么了?”顾建红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
没再说话。我心里一暖。我的建国,他永远都这样,默默地护着我。“爹,娘!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屋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顾建国腿上。是我的儿子,小冬。
他仰着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孺慕。看到他,我的心都要化了。我蹲下身,
一把将他搂进怀里,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小冬,娘的乖儿子。
”小冬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了顾建国一眼。顾建国也愣住了。
结婚这几年,我嫌小冬吵闹,很少抱他。“秀兰,你……”“建国,我想好了,
我们不能再这么穷下去了。”我打断他的话,眼神坚定,“明天,你跟我去镇上一趟。
”2“去镇上?去镇上干啥?”婆婆李桂芬从灶房里探出头,一脸警惕地看着我。
婆婆是个苦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对我这个“娇气”的儿媳妇,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上一世我跟着赵卫东跑了,更是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妈,我想去做点小买卖。
”我抱着小冬,认真地说道。“做买卖?”顾建红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夸张地笑了起来,“嫂子,你没病吧?你会做什么买卖?别把咱家最后一点米都折腾没了!
”“我自有分寸。”我懒得跟她争辩。上一世我在南方辗转过几年,虽然过得凄惨,
却也见识了不少东西。我知道,1985年,改革的春风已经吹遍了大地,只要肯动脑筋,
遍地都是机会。“建国,你信我吗?”我转头,看向这个家的顶梁柱。
顾建国对上我满是期待的目光,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信你。”这三个字,
比任何山盟海誓都让我心安。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起来了。
家里已经没有多少粮食了,我把仅剩的一点玉米面倒进锅里,熬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
小冬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懂事得让人心疼。我摸了摸他的头,暗暗发誓,这辈子,
一定让他过上好日子。我和顾建国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镇上。镇子不大,
但已经有了集市的雏形。街道两旁,零零散散地摆着一些卖自家蔬菜和鸡蛋的摊子。
我拉着顾建国,没有在集市停留,而是径直走向了镇上唯一的国营食品厂。“秀兰,
我们来这儿干啥?”顾建国不解地问。“等。”我神秘地笑了笑。
我们在食品厂的后门附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一直等到中午工人们下班。很快,
几个工人推着几大桶散发着酸臭味的垃圾走了出来。那就是我的目标——豆渣。这个年代,
食品厂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基本都当成垃圾扔掉,或者拿去喂猪。但在我眼里,这可是宝贝。
我拉着顾建国,迎了上去。“师傅,这……这豆渣能卖给我们点吗?”我陪着笑脸问。
推车的师傅看了我们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不卖不卖,这都是喂猪的,
你们要这玩意儿干啥?”“师傅,行行好,”我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毛钱,
这是我们家全部的流动资金了,“我们就想要点,回家掺着野菜喂鸡。”看到钱,
那师傅的脸色才缓和了些。他掂了掂手里的钱,撇撇嘴:“行吧,看你们也不容易,
自己装吧,能装多少装多少。”“谢谢师傅!谢谢师傅!
”我赶紧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袋,和顾建国一起,手脚麻利地装了起来。
顾建国虽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把沉甸甸的麻袋扛在肩上。
回去的路上,顾建国一个人扛着两大袋豆渣,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却一声不吭。
我看着他坚实的背影,心里又酸又甜。回到家,顾建红看到那两大袋散发着异味的豆渣,
立刻捏着鼻子尖叫起来:“天哪!陈秀兰,你疯了?你花钱买这猪食回来干什么?
我们家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败家!”婆婆也沉着脸,显然是气得不轻。“妈,建国,
”我没有理会顾建红,而是把他们叫到灶房,从锅里舀出一碗温热的东西,“你们尝尝这个。
”那是我用藏起来的一点点白面和豆渣,加上从山上挖的野菜,做成的豆渣饼。
饼子煎得两面金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豆香味。“这是……豆渣做的?”婆婆难以置信。
“嗯。”我点点头,“妈,豆渣虽然是下脚料,但有营养,只要做得好,
比那玉米面饼子好吃多了。”婆婆半信半疑地拿起一块饼,咬了一小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顾建国更是二话不说,拿起一块就狼吞虎咽起来。“好吃!秀兰,真好吃!”他一边吃,
一边含糊不清地夸我。只有顾建红,撇着嘴,一脸不屑,但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饼子上瞟。
“妈,我想好了,”我趁热打铁,“我们把这豆渣饼拿到镇上去卖。五分钱一个,
肯定有人买!”“这……能行吗?”婆婆还是有些犹豫。“不试试怎么知道?”我看着她,
“妈,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就守着这几分地,看着小冬跟着我们一起挨饿吧?”提到孙子,
婆婆的眼神松动了。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和了一大盆面。
顾建国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土灶。我们俩一个揉面,一个烧火,一直忙活到天亮,
才做了满满两大筐豆渣饼。到了镇上,我选了个人流量最大的十字路口,把筐子一放,
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卖饼咯!又香又脆的豆渣饼!五分钱一个,好吃不贵咯!
”我上辈子虽然凄惨,但也练就了一副泼辣的性子。现在喊起买卖来,一点也不怯场。很快,
就有几个赶集的人被香味吸引了过来。“啥饼啊?闻着还挺香。”“豆渣饼?豆渣能吃吗?
”“五分钱一个,倒是不贵,买一个尝尝?”第一个客人是个中年大叔,
他犹豫着递给我五分钱。我麻利地用油纸包好一个饼递给他。大叔咬了一口,
眼睛一亮:“嘿!还真别说,味道不错!”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很快,
我的小摊子前面就围了一圈人。我和顾建国一个收钱,一个递饼,忙得脚不沾地。
不到一个小时,两大筐饼就卖光了。我数着手里那一把零零散散的毛票,手都在发抖。
“建国,你猜我们今天赚了多少钱?”“多……多少?”“整整八块六毛五!”八块六毛五!
在这个工人一个月工资才三四十块的年代,这绝对是一笔巨款!顾建国瞪大了眼睛,
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敬佩,
还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亮。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在他心里,已经不一样了。
3我们揣着这笔“巨款”,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激动。回家的路上,
我破天荒地花了五毛钱,割了一小块猪肉。顾建国看着我手里的肉,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默默地把装钱的布袋子又往怀里揣了揣,
仿佛那里装着我们全家的希望。晚饭,我用那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炖了一锅白菜豆腐。
浓郁的肉香飘满了整个院子,把隔壁的小孩都馋哭了。小冬捧着碗,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里的肉,口水都快流下来了。“吃吧,小冬,多吃点。
”我给他夹了一大块肥肉。他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幸福得眯起了眼睛。婆婆也端着碗,
一边吃一边抹眼泪:“我……我老婆子都快忘了肉是啥滋味了。”顾建国没说话,
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和孩子夹菜,自己碗里却只有白菜豆腐。
我把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夹给他:“你也吃,当家的,你明天还得出力呢。”他看着我,
黝黑的眼眶微微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只有顾建红,一边大口吃肉,
一边酸溜溜地说:“哼,不就是赚了几个钱吗?看把你们给嘚瑟的,这点肉,
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吃完饭,她抹抹嘴,把碗一推,就回屋了,
好像洗碗是天经地义不该她干的事。我懒得跟她计较,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晚上,
我和顾建国躺在冰冷的土炕上。“秀兰,”他忽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在黑暗中,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谢我什么?”“谢谢你……愿意留下来,
带着我们过好日子。”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放心,以后家里的活,我都干,
不会让你累着。”这个傻男人,他永远都这么实在。我往他怀里缩了缩,
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轻声说:“建国,以后别说这种话。我们是夫妻,这个家,
是我们两个人的。”黑暗中,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瞬间僵硬了。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伸出那双粗糙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紧紧搂在怀里。他的怀抱,坚实而温暖,
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每天都去镇上卖饼。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有时候去晚了,还有老主顾特意在那儿等着。半个月下来,我们竟然攒了将近两百块钱!
我把钱用布一层一层包好,藏在炕头最里面的一个破洞里。钱多了,问题也来了。
顾建红看我们生意好,也动了心思。她缠着婆婆,
非要我们把做豆渣饼的法子告诉她和她男人王强。“妈,你看我哥和我嫂子,
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就我们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她在婆婆面前哭诉,
“我们才是一家人啊,他们怎么能吃独食呢?”婆婆被她磨得心软了,便来找我。“秀兰啊,
你看……建红她也不容易。要不,你就把那方子告诉她吧?让她也去镇上摆个摊,
多少能赚点。”我还没说话,顾建国就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不行!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