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的白月光回国那天,他撕碎了我们的结婚证。“江太太这个位置,你偷了三年,该还了。
”我笑着签好离婚协议,转身走进癌末病房。后来他翻遍全城,终于在三流医院找到我。
病床上的我轻飘飘一句:“恭喜啊,丧偶和再婚可以一起办了。
”监护仪响起刺耳长鸣时——他忽然疯了一样捶打急救室的门。“装死算什么报复?
有本事起来让我恨你一辈子!”红酒渍在大理石瓷砖上洇开,
那本结婚证被粗暴地从中间撕开,随意丢在红酒渍旁。江临站在我面前,
周身裹挟着室外的寒气,更裹挟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冰冷的快意。他指尖还夹着半页残纸,
上面“江临”二字依旧清晰,只是旁边我的名字,已然碎裂。“苏晚回来了。”他开口,
声音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子,“江太太这个位置,你用了手段,偷来了三年,现在,
该物归原主了。”水晶吊灯的光线过于明亮,晃得我眼睛有些发涩。我扶着楼梯扶手,
指尖冰凉。胃里那阵熟悉的、绞拧般的疼痛又一次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
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腹腔里疯狂攥紧、扭转。我暗自吸了口气,
用尽全身力气才没让那痛楚爬上脸庞。目光掠过地上的狼藉,再看向他。三年婚姻,
我住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扮演着他不情愿的妻子,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刻般,
眼神疏离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不,比陌生人还不如,
像在看一件终于可以丢弃的、沾染了污秽的垃圾。“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
没什么重量,却异常清晰。他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又展开,只剩下更深的厌恶与嘲讽。“条件随你开,算是你这三年的……辛苦费。
”我笑了笑,没接话,转身走向书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胃里的那只手攥得更紧了,冷汗悄悄浸湿了后背的布料。书房桌上,
那份他早已准备好的离婚协议安静地躺着。我拿起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协议条款很优厚,优厚得近乎一种羞辱,仿佛在拼命划清界限,买断这三年所有的不堪。
我没有细看,直接在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沈知意。三个字,写得还算稳。放下笔,
我转身,没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向玄关。鞋柜里我的鞋子不多,我换上一双最普通的平底鞋,
打开门,深夜的冷风灌进来,让我打了个寒颤,却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许。“沈知意,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错觉的迟疑,“明天上午九点,
民政局,别迟到。”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厚重的实木门板隔绝了身后那片虚假的温暖和刺目的灯光,
也隔绝了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可怜的联系。夜很深,风很冷。我裹紧单薄的外套,
站在路边等车。手机屏幕亮起,是医院发来的提醒短信,关于明天的化疗。我默默看完,
按熄屏幕,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没有星星,只有城市霓虹渲染出的、暧昧而浑浊的光晕。
一辆出租车停在面前,我拉开车门坐进去,报出医院地址。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
或许是我脸色太过苍白,他好意地问了句:“**,你没事吧?”我摇摇头,闭上眼,
靠在椅背上。胃里的疼痛持续不断地叫嚣着,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反复穿刺。
偷来的三年……是啊,对我而言,这偷来的三年,又何尝不是一种凌迟?如今,刑期将满,
我也该走了。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成了我世界里最熟悉的气息。化疗的副作用一次比一次猛烈,呕吐,脱发,
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我住进了三人间的癌末病房,另外两位病友,
一位是沉默寡言的老太太,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另一位是性格爽朗的大姐,时常拉着我聊天,
试图驱散病房里的死寂。我没什么精力回应,大多数时候,
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那棵叶子快要落光的梧桐树。生命的气息从它身上一点点流逝,
就像从我身体里流逝一样,无声无息,却又无可挽回。离婚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
江临没有出现,来的只是他的律师。也好,省去了许多无谓的纠缠和最后的难堪。
我签下名字,接过那份属于我的、轻飘飘的离婚证,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枷锁,然而,
随之而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的虚空和疲惫。手机偶尔会响起,多是江临那边的人,
催促我尽快搬离那套别墅,或者询问某些物品的处理方式。他的语气,透过第三方传达,
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冷漠。我没有多少东西在那里,收拾起来很快。一些旧衣物,几本书,
还有一个锁着的旧木盒,里面装着我父母唯一的遗照,以及一些零碎的学生时代的东西。
我将这些东西打包好,寄存在了一位久不联系、但还算可靠的老同学那里。处理完这些,
我仿佛了却了所有尘世的牵挂。偶尔,也会从财经新闻或者推送的八卦头条里,
看到关于江临和苏晚的消息。他们一起出席商业活动,姿态亲密;他被拍到陪她逛画展,
体贴入微;媒体用尽溢美之词,形容他们是破镜重圆的金童玉女,是天作之合。每一次看到,
心口还是会泛起细密的疼,不是源于嫉妒或不甘,
更像是一种生理性的、对过去无数个日夜痛苦等待的钝痛回忆。也好,他幸福了,也好。
恨意应该也能随之消散了吧。我这条即将走到尽点的命,或许能换他后半生的心安。
随着病情急剧恶化,我被转入了单人病房。疼痛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止痛针的效果也越来越短暂。意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很多时候,我只是昏昏沉沉地躺着,
感觉生命力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漏掉。护士小张是个心软的女孩,每次来给我打针换药,
眼神里都带着不忍。她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轻声安慰:“沈**,你要坚强点,
会好起来的。”我知道她在说谎,但我不怪她。这个世界,
总需要一些善意的谎言来维持表面的温暖。有一天,我精神稍好一些,靠在床头喝几口白粥。
小张在一旁整理东西,随口说起:“最近好像老有人在打听我们医院肿瘤科的病人,
怪神秘的。”我的手顿了顿,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响声。心里有个模糊的预感,
但我很快压了下去。不会的,他此刻应该正忙着筹备和苏晚的婚礼,
怎么会有心思顾及我这个早已成为过去式的、可憎的前妻。我继续小口喝着已经凉掉的粥,
味同嚼蜡。直到那天下午。病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嘈杂的脚步声,
夹杂着护士试图阻拦的、焦急的声音。下一秒,病房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
发出巨大的声响。江临站在门口。他像是从某个重要场合匆匆赶来,
穿着剪裁合体的高级西装,头发却有些凌乱,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他的胸口微微起伏,
眼神像是淬了火,又像是裹了冰,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有难以置信,
有滔天的怒火,有被欺骗的狂怒,还有一种……我读不懂的、近乎恐慌的东西。
一定是我眼花了。他怎么会恐慌呢?他只会恨我,恨我居然用这种方式“躲”起来,
差点破坏了他即将到来的、完美的新生活。我看着他,
脸上居然还能扯出一个极淡、极虚弱的笑容。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或许,
是想为这纠缠小半生的孽缘,画上一个尽量不那么难看的句号。我张了张嘴,
声音干涩得像是破旧的风箱,轻飘飘地,
却足以让整个喧嚣的世界瞬间静止:“恭喜啊……丧偶和再婚,可以一起办了。”这句话,
用尽了我积攒的最后一点力气。说完,我清晰地感觉到,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身体深处,某个一直紧绷着的东西,咔嚓一声,断了。耳边,
似乎传来他撕裂般的、模糊的吼声,像是叫我的名字,又像是别的什么。但已经听不清了。
世界迅速变得模糊、扭曲,只有心电监护仪上那代表心跳的曲线,在我涣散的视野里,
疯狂地、绝望地跳跃了几下,然后,拉成一条笔直的、无情的绿线。刺耳的长鸣声,
像是最终审判的号角,响彻了整个病房,穿透墙壁,回荡在走廊里。真吵啊。
这是陷入无边黑暗前,我最后一个念头。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嘀————————”漫长、尖锐、毫无波动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钢锥,
狠狠扎进江临的耳膜,穿透他的颅骨,直刺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拉长、然后轰然碎裂。他看到病床上那个瘦得脱了形的人,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软软地陷在白色的床单里,再无一丝生气。
那张曾经明艳鲜活、后来只会对他露出或讨好或隐忍表情的脸,此刻是死灰一样的白,
嘴唇泛着青紫。那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像羽毛,却比世界上最重的枷锁更能禁锢他的魂魄。
“恭喜啊……丧偶和再婚,可以一起办了。”她说,恭喜。她说,丧偶。她说,一起办。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三年前,
她就是用那样看似无辜又带着执拗的眼神望着他,说:“江临,我们结婚吧,
你需要一个妻子,我需要钱救我阿姨,各取所需。”他信了她的各取所需。
他恨她的趁人之危,恨她在他最失意、最需要苏晚的时候,用一纸合约绑住了他。三年里,
他冷落她,忽视她,用冷漠和嘲讽筑起高墙,将她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他以为看到她隐忍的难过,会有一丝快意,可为什么,心口某个地方,
总会莫名地烦躁、空洞?他以为离婚就是解脱,是甩掉一个包袱,是奔向真正幸福的起点。
他撕碎结婚证,说出最绝情的话,以为会看到她的狼狈不堪,她却只是平静地签了字,
然后像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发了疯一样找她。
不是出于关心,他告诉自己,是因为厌恶她的纠缠不清,是要彻底斩断过去。
当他终于查到这家位于城市角落、设施简陋的三流医院时,他满腔怒火,他要质问她,
要羞辱她,要让她知道,装可怜博同情这一套,对他早已无效!可他看到了什么?癌末病房。
沈知意。晚期。病危通知。一个个冰冷的词语砸得他头晕目眩。而现在,这条直线,
这刺耳的长鸣,都在**裸地宣告一个事实:她死了。沈知意死了。
死在了他带着满腔恨意和怒火闯进来的这一刻。死在了他用最恶毒的心思揣度她的时候。
死在了……他们法律上已经毫无关系,但他却还没来得及真正摆脱“丈夫”这个身份的时候。
丧偶……一起办……原来,她不是在诅咒他,
她是在陈述一个她早已知道、并且平静接受的事实。一股无法形容的、撕裂般的恐慌和剧痛,
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像一只无形的手,要将他生生捏爆。
“不……不可能……”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被困野兽般的低吼,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猩红得吓人。“装死……沈知意!你起来!你给我起来!”他猛地扑向病床,
试图去抓那只搭在床边、枯瘦如柴的手,却被疾步冲进来的护士和医生狠狠推开。“先生!
请你冷静!病人已经去世了!”“去世?胡说八道!”江临像是被彻底激怒了,
他挥舞着手臂,状若疯癫,指着那台还在发出长鸣的监护仪,“关掉!把它关掉!吵死了!
她在骗我!她最会骗人了!起来!沈知意!有本事起来!起来让我恨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嘶哑破裂,带着一种绝望的哭腔。恨?是啊,他应该是恨她的。
恨她闯入他的生活,恨她占据了他妻子的位置,恨她让他背负了三年的枷锁。可现在,
除了那熟悉的、似乎支撑了他三年的恨意,胸腔里翻涌的,更多的是什么?是灭顶的恐慌,
是无边的空洞,是眼睁睁看着什么东西在眼前彻底碎裂、却无法挽回的剧痛!
“装死算什么报复……啊?”他被医护人员死死拦着,无法靠近病床,
只能徒劳地捶打着急救室冰冷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巨响,“你以为你这样死了,
我就会后悔吗?我就会记得你吗?你做梦!沈知意!你休想!”“我会和苏晚结婚!
我们会很幸福!你听到没有!”“你起来啊……我命令你起来……你再不起来,
我就……我就……”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无力,最后变成了破碎的、语无伦次的哽咽。
高大的身躯顺着冰冷的门板滑落,最终瘫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捂住脸,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周围的呵斥声、劝解声、仪器移动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而遥远。
世界像被隔在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屏障之外。屏障之内,
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宣告着一切终结的监护仪长鸣,
和他压抑不住的、从灵魂深处泄漏出的、绝望的呜咽。他输了。一败涂地。
直到她永远闭上眼睛的这一刻,他才可悲地、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支撑着他恨意的基石,
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腐朽崩塌,露出了下面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荒芜而惨烈的真相。
可是,太晚了。那条冰冷的绿线,不会再为他跳动。她再也不会醒来,对他笑,对他哭,
或者,只是安静地、远远地看着他了。他失去了恨她的资格。
也永远失去了……其他的一切可能。他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
先前捶打门板的手无力地垂落,指关节一片血肉模糊,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身体的痛感仿佛被某种更庞大、更尖锐的东西彻底屏蔽了。耳边是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
低声的交谈,还有覆盖遗体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每一个细微的声音,
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先生,请节哀。”一个年长的医生试图扶他起来,
语气带着职业性的怜悯,但这怜悯此刻在江临听来,讽刺至极。节哀?他有什么哀可节?
他恨她!他应该感到解脱,感到快意!
这个用婚姻绑架了他三年、让他和苏晚分离三年的女人,终于死了!他应该放声大笑,
应该去开一瓶最贵的香槟庆祝!可他为什么发不出一点声音?
为什么胸腔里像是被掏空了一个巨大的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冻得他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他猛地挥开医生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张已经被白色床单覆盖的病床。床单下,
那个曾经鲜活、后来变得苍白、最后只剩下一把枯骨的身影,再也看不到了。
“她……”他的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什么时候的事?
”“沈**确诊癌症晚期,已经有一年多了。”旁边一个年轻护士小声回答,
声音里带着哽咽,“她一直是一个人……很坚强,
很少喊疼……”一年多……江临的脑子“嗡”的一声。一年多前,
正是他和苏晚的联系开始重新密切起来的时候。那时,沈知意似乎总是很沉默,脸色也不好,
他以为她是在跟他闹别扭,是在用冷暴力**他对苏晚的关注。他甚至为此更加厌恶她,
觉得她心机深沉。原来,那时她就已经在独自承受着病痛的折磨,一步步走向死亡。而他,
他在做什么?他在为和苏晚的“破镜重圆”而暗自欣喜,
在计划着如何尽快摆脱她这个“绊脚石”,在用最刻薄的语言和冷漠的态度,将她推得更远。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句话,他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的。是问她,也是问自己。
为什么他从未察觉?为什么他从未想过,她突如其来的沉默、消瘦、以及偶尔流露出的疲惫,
背后可能藏着如此可怕的真相?护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沈**说……不想让您担心。
她说,您有您的新生活,她……不想打扰。”不想打扰。好一个不想打扰!
所以她选择独自一人,默默住进这家简陋的医院,独自面对化疗的痛苦,
独自走向生命的终点。甚至在最后,签下离婚协议,将他干干净净地推开,不留一丝麻烦。
而他,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还在为自己“成功”摆脱她而沾沾自喜,
还在为找到她、准备质问她而怒火中烧。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踉跄着,几乎站不稳。“江先生,”医生递过来一个薄薄的、边缘有些卷曲的笔记本,
“这是沈**留下的……她之前说,如果……如果有人来问起她,可以把这个交给对方。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旧的软皮笔记本,封面是素雅的淡蓝色,已经磨损得看不清原来的图案。
江临颤抖着手,接过那个笔记本。它很轻,却像有千斤重,压得他手腕生疼。
他几乎是逃离了那间病房。身后,是死亡带来的、程序化的寂静。身前,
是未知的、却注定更加残酷的真相。他开着车,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疾驰。
车窗外的霓虹灯模糊成一片片炫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