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是有了实体,钻进鼻腔,黏在舌根,挥之不去。秦薇已经闻了三年,
早该习惯了。可今天,心口那块地方,总有种被细线勒紧的感觉,说不上疼,
就是喘气儿费劲。VIP病房宽敞明亮,窗外是半城繁华,霓虹初上。光线越过窗棂,
落在病床上那张过分安静的脸上。顾承泽。她的丈夫。曾经意气风发,
如今无知无觉地躺在这里,靠一堆冰冷的仪器维持着生命体征。
床头监护仪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是他存在于此的唯一证明。秦薇拧干温热的毛巾,
动作放得极轻,擦拭他消瘦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指尖掠过他浓黑的眉,紧闭的眼,
高挺的鼻梁,最后是失了血色的唇。三年,一千多个日夜,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从最初的战战兢兢、满心期盼,到如今的麻木与一种近乎本能的坚持。毛巾换到他的手。
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曾经签下过无数份决定集团命运的合同,也曾在某个深夜,
温柔地拂过她的发梢。此刻,这只手无力的垂着,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一根一根手指,仔细擦拭过去,连指缝都不放过。“承泽,”她低声开口,
声音在空旷的病房里显得格外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今天天气不错,没什么风。
你总说我不会照顾那些花,阳台那盆蝴蝶兰,好像真要抽新芽了,等你好了,
自己去看……”她顿了顿,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等他好了。这话说了太多次,起初是坚信,
后来是祈祷,再后来,成了每日必须完成的仪式,至于信不信,她自己也模糊了。擦完手,
她开始给他**四肢,从肩到臂,再到腿脚。专业的复健师每天会来,
但她总要自己再按一遍,仿佛多一份力气,就能早一点唤醒他沉睡的神经。肌肉有些萎缩,
皮肤弹性也不如从前,但她**的力道始终平稳而耐心。**完,她坐下,
拿起床头柜上一本翻旧了的财经杂志。以前顾承泽只看最新的,现在她只能找些过期的,
挑里面可能他感兴趣的文章,慢慢读给他听。声音不高不低,平铺直叙。有时候读着读着,
她会走神,想起他以前听她说话时,偶尔会露出的那种略带揶揄又专注的神情。
一篇关于海外资产配置的文章刚读了一半,门口传来极轻的叩击声。是主治医生陈主任,
身后跟着两个护士。陈主任朝她点了点头,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欲言又止的东西。
秦薇放下杂志,站起身,心头那根细线倏地绷紧了。“顾太太,”陈主任走近,
例行检查了几个仪器的数据,又翻开病历夹看了看,语气比往常更斟酌,
“顾先生最近的脑波活动,监测到一些……不太一样的波动。”秦薇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还不确定,”陈主任推了推眼镜,“可能是神经系统自我修复过程中的正常起伏,
也可能是……”他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某种意识层面变化的先兆。需要进一步观察。
”秦薇觉得耳膜有点嗡嗡作响,手心里瞬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张了张嘴,想问得更清楚些,
却又怕问得太清楚。希望像一颗过于脆弱的种子,埋在冻土里三年,偶尔一点温度,
不是让它萌发,而是让它更惶恐于可能到来的再次冰封。
“我们明天会安排一次更精细的全面检查。”陈主任合上病历夹,“今晚您多留意。
”护士们更换了输液袋,调整了仪器参数,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陈主任又叮嘱了两句注意事项,也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寂静,只有仪器的滴滴声,
和她自己有些失序的心跳。秦薇重新坐回椅子,目光焦着在顾承泽脸上。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他能听见了吗?还是……快了?这一夜格外漫长。秦薇几乎没有合眼,
时不时查看仪器屏幕,时不时凑近去听他的呼吸,甚至轻轻唤他的名字。
床上的人依旧沉睡着,面容平静,对环绕他的忐忑与希冀毫无所觉。晨曦终于透过窗帘缝隙,
吝啬地挤进一线灰白。秦薇刚靠着椅背迷糊了不到十分钟,
就被一阵不同寻常的“滴滴”声惊醒。不是规律的监测音,是某个指标异常的急促警报!
她猛地弹起来,扑到床边。顾承泽的眉头紧紧蹙着,眼皮下的眼球在快速转动,
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含糊的、破碎的音节。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挣扎的、痛苦的神色。“承泽?
承泽!”秦薇慌了,手颤抖着去按呼叫铃,又想去握他的手,却不敢用力。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陈主任带着医护团队疾步冲了进来。“让开!”陈主任声音沉着,
迅速指挥,“血压、血氧!准备镇静剂!”秦薇被护士礼貌而坚定地请到一旁,
她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一群人围住病床,身影晃动,仪器声响成一片。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死死盯着人群缝隙里露出的那只手——顾承泽的手,手指蜷缩着,指甲用力到泛白。
时间一分一秒,像钝刀子割肉。不知过了多久,骚动渐渐平息。镇静剂起了作用,
顾承泽重新安静下来,只是眉头还微微锁着。陈主任抹了把额头的汗,走过来,
面色凝重里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顾太太,”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刚才……是意识挣扎的表现。虽然还不稳定,但这绝对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我们必须立刻进行全面检查,抓住这个机会!”秦薇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只能用力点头,
喉咙哽得发不出完整的声音。检查安排在当天上午。
一系列的脑部扫描、神经电生理测试……秦薇被挡在检查室外,坐立难安。走廊空旷,
日光灯惨白,照得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等待结果的时间,长得像一个世纪。下午,
陈主任拿着厚厚的报告单找到她,眼底有明显的血丝,但精神却异常振奋:“顾太太,
结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好!顾先生大脑中之前受创的区域,出现了显著的活动迹象,
一些阻塞的神经通路似乎有重新连接的征兆。这是苏醒的前兆!而且,可能很快!”很快?
秦薇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狂喜像巨浪般拍打上来,瞬间淹没了她。
眼前的一切——惨白的墙壁,反光的地板,医生开合的嘴唇——都旋转、模糊起来。
她扶着墙,才勉强没有倒下,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烫得吓人。接下来的几天,
秦薇像踩在云上。她寸步不离地守在病房,眼睛几乎舍不得从顾承泽脸上移开。
她跟他说更多的话,说公司里元老们的明争暗斗,说他母亲身体还好只是总念叨他,
说那盆蝴蝶兰真的冒出了一点翠绿的尖芽……说到声音沙哑。她甚至开始偷偷想象,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她,会是什么表情?惊讶?茫然?还是……依旧像从前那样,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她给他剪了指甲,刮了胡子,请护士帮忙,
给他换上了一套干净的病号服。她希望他醒来时,看到的自己是整洁的,
哪怕她自己的眼底早已青黑一片,憔悴得不像样子。变故发生在第四天深夜。秦薇累极了,
趴在床边睡着了。迷迷糊糊间,似乎感觉到床铺有极其轻微的震动。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抬眼望去。病床上,顾承泽的眼睛,睁开了。不是猛然睁开,而是缓慢地,
带着久睡后的沉重与迷茫。眼皮掀开,露出底下那双眼睛——曾经深邃明亮,
此刻却空茫一片,映着病房顶灯冷白的光,像两口望不见底的深井。秦薇的心脏骤然停跳,
随即疯狂擂动,撞得肋骨生疼。她猛地站起,
身体因为过于激动和长久维持一个姿势而晃了一下,扑到床边,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承……承泽?你醒了?你认得我吗?我是秦薇!”她的脸离他很近,
能清晰看到他眼球的转动,从天花板,缓缓移到她的脸上。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
没有久别重逢的震动,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陌生的、冰冷的审视。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限长。然后,她看见他的嘴唇,干燥起皮,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声音嘶哑,干涩,气息微弱,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秦薇的耳膜,
直插心脏——“你……是谁?”三个字。秦薇脸上的血色,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
她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在那里,浑身的血液好像瞬间冻住了,又在下一瞬逆流冲上头顶,
耳边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我……”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塞满了粗糙的砂石,
挤出一点气音,“我是秦薇……你的妻子。”“妻子?”顾承泽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是一个纯粹因为困惑和不适而产生的表情。他试图转动脖颈,但显得很吃力,
目光重新落在秦薇憔悴不堪、写满震惊与伤恸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漠然地移开,
看向天花板,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清晰的不耐与疏离,“不记得。”他说,不记得。
不是“不认识”,是“不记得”。彻底地,将他生命里曾有她的那一部分,抹去了。
秦薇眼前彻底黑了,她踉跄着向后跌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瘫软下去。
墙壁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她靠着墙,大口喘气,
却吸不进一丝氧气,胸口憋闷得像要炸开。病房门被推开,
值班医生和护士听到动静冲了进来。“顾先生!您醒了!”医生惊喜的声音在响起。
一群人围了上去,检查,询问,记录。嘈杂的人声,仪器的声音,瞬间充满了病房。
秦薇像个局外人,被挤到了最边缘的角落。她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顾承泽,
他偶尔配合地眨一下眼,嘴唇翕动回答医生简单的问题,目光掠过激动的人群,平静无波,
最后,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再次扫过墙角的她。那眼神,和看屋里任何一件摆设,
没有任何区别。不,或许还不如一件摆设。
摆设不会用那种让他觉得麻烦和陌生的眼神看着他。医生初步检查完毕,转向秦薇,
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光:“顾太太,这是奇迹!顾先生真的苏醒了!
虽然记忆方面出现了一些问题,可能是暂时的局部性失忆,
这在这种严重的脑损伤后苏醒病例中并不罕见!身体机能和基本认知似乎没有太大障碍,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后期配合康复和**,记忆很可能恢复!”秦薇听着,
每一个字都懂,连在一起,却拼凑不出任何意义。最好的结果?记忆很可能恢复?
那他现在看她,如同看一个陌生路人,甚至更不如的眼神,就是她守了三年,熬干了心血,
等来的“最好的结果”?“顾太太?您还好吗?
”护士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体,上前扶了一把。秦薇猛地抽回手,力道之大,
让护士吓了一跳。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用尽全身力气,
挤出一个僵硬到扭曲的弧度,声音嘶哑:“我……没事。他醒了就好。”她转身,
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病房。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她跌跌撞撞,不知道该去哪里,
只是想离那间病房,离那个用三个字就碾碎了她三年全部信念的人,远一点,再远一点。
最终,她冲进了同一楼层尽头无人使用的开水间。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
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缓缓滑坐在地上。眼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不是啜泣,
是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嚎啕。肩膀剧烈抖动,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她用力捂住嘴,
指甲深深陷进脸颊的皮肉里,试图把那崩溃的声音堵回去。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她辞掉了刚刚起步、前景大好的工作,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全年无休的护工、秘书、发言人,
挡在公司那些虎视眈眈的亲戚和元老面前,周旋在无数试探与算计之中。
她学会了看复杂的财务报表,硬着头皮去应付难缠的客户和官员,在无数个深夜里,
独自消化压力、恐惧和孤独。她熬垮了身体,二十五岁的人,眼角有了细纹,手心长了薄茧,
胃病成了老友,神经衰弱到需要靠药物才能入睡。她抛弃了社交,疏远了朋友,
活成了一个只围绕着“顾承泽”这个名字旋转的卫星。所有这些,支撑她的,
不过是心底那一点微弱的、却从未熄灭过的火光——他总会醒的,他会记得她,
记得他们之间的一切,他会心疼她的付出,他们会回到从前,甚至比从前更好。可现在呢?
火光没有迎来期待的燃烧,而是被一盆冰水,浇得连一点青烟都不剩。“你是谁?
”“不记得。”六个字,轻飘飘的六个字,把她三年的一切,碾成了齑粉。
开水间外隐约传来医护人员匆匆的脚步声和交谈声,透着喜悦。是啊,顾承泽醒了,
医学奇迹,值得所有人高兴。只有她,坐在冰冷的地上,像被遗弃在狂欢节角落的一件垃圾。
不知哭了多久,眼泪好像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刺痛。秦薇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
腿脚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她走到洗手池边,拧开水龙头,
用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拍打自己的脸。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眶红肿,
嘴唇被自己咬破,渗着血丝。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颊边。
身上穿的是件洗得发旧的米色针织衫,袖口有些起球。
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无法掩饰的疲惫和狼狈。这就是顾承泽睁开眼,看到的“妻子”。
一个憔悴的,苍老的,陌生的,引不起他任何记忆和情感波动的女人。她忽然扯动嘴角,
想笑一下,却比哭还难看。也好。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说。不记得,也好。
至少不用面对,醒来后可能有的愧疚、补偿,或是更残忍的,
发现爱情早已在漫长等待中消磨殆尽后的尴尬与为难。现在这样,干干净净的“不记得”,
反而利落。只是心口那块地方,空荡荡的,冷风呼啸着穿过,留下绵延不绝的、尖锐的痛楚。
那痛太真切,提醒着她,过去三年不是梦,那六年婚姻也不是梦,
所有她曾珍视过、为之奋斗过的一切,都真实存在过,然后,就在刚才,被宣告了死亡。
她整理了一下头发,用力擦了擦脸,拉平衣服上的褶皱。然后,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
拉开了开水间的门。走廊的灯光依旧惨白。她一步一步,朝着那间病房走回去。脚步很慢,
却很稳。她知道,从顾承泽问出“你是谁”的那一刻起,她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有些东西,
碎了就是碎了,再也拼不回去了。而生活,或者说是她必须面对的现实,才刚刚开始。
她走得很慢,高跟鞋踩在医院走廊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规律而轻微的声响,一下,又一下,
像是某种倒计时,又像是她为自己重新踏出的、摇摇欲坠的节拍。脸上的水迹已经干了,
紧绷绷的,她刻意放平了嘴角,试图抹去所有情绪的痕迹,
只留下一张平静的、或许过于平静的面具。病房门虚掩着,里面的灯光比走廊更亮,
透出来一片暖黄,却暖不进她心里。她停在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金属门把上,停顿了三秒。
里面隐约传来陈主任带着笑意的说话声,还有护士轻柔的询问。没有顾承泽的声音。
她推门进去。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陈主任眼里是理解与宽慰的笑意,
护士们带着小心翼翼的同情。而病床上,顾承泽半倚着升高了的床头,脸色依旧苍白,
但那双眼睛已经完全睁开,正淡淡地望过来。那目光里依旧没有温度,没有探究,
只是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落在陈主任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似乎对眼前过于热闹的场面感到不耐。“顾太太,”陈主任迎上来,声音放低了些,
“顾先生刚醒,精神还有些不济,很多事一时想不起来是正常的。您别太担心,
后续康复治疗跟上,配合一些记忆**,有很大希望恢复。”秦薇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走到床尾,隔着一段距离停下,目光落在顾承泽盖着薄被的腿上。“承泽,”她开口,
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稳,甚至带着一点刻意放缓的柔和,“醒了就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还疼吗?”顾承泽的视线重新落到她脸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些,
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用途和价值。半晌,他才简短地吐出两个字:“还好。”声音嘶哑,
疏离感却比刚才更重。陈主任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嘱咐顾承泽多休息,少说话,
然后带着护士们退了出去,贴心地带上了门。病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以及仪器偶尔发出的微弱声响。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消毒水和一种无形的压力。
秦薇走到床头柜边,拿起温水壶,倒了一杯水,试了试温度,才递过去:“喝点水吧,
你嗓子有点哑。”顾承泽没接,目光扫过她端着水杯的手——那双手并不细腻,
指节甚至有些明显,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但没有涂任何颜色。他掀起眼皮,
看了她一眼:“你是谁的人?”秦薇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杯中的水漾开细微的涟漪。
她稳住,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依旧平稳:“我是秦薇。法律上,是你的妻子。
你出了车祸,昏迷了三年。”“三年……”顾承泽低声重复,眉头锁得更紧,他抬手,
似乎想按一下太阳穴,但动作有些僵硬吃力。秦薇下意识想上前帮忙,脚步刚一动,
顾承泽冷冽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带着清晰的警告和排斥。她硬生生刹住,指尖蜷缩进掌心。
“我不记得。”他放下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什么车祸,
什么妻子,我都没有印象。你是老爷子安排来的人,还是公司那帮老家伙?”每一个字,
都像冰锥,扎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起初是尖锐的刺痛,很快便冻得麻木。秦薇看着他,
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三年前,这张脸会对着她笑,会无奈地叹气,
会在深夜疲惫归来时,将额头轻轻抵在她肩头。而现在,只有怀疑、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陌生。
她忽然觉得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边无际的疲惫。解释?争辩?
诉说这三年她如何殚精竭虑?对一个认定她是“别有用心者”的失忆丈夫?毫无意义。
她甚至轻轻勾了一下唇角,一个极淡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都不是。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空洞,“我只是秦薇。你现在需要休息,我就在外面,
有什么事按铃叫护士,或者喊我。”说完,她不再看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
转身走向病房里隔出的小小陪护间。那里面只有一张窄窄的行军床,一个简易衣柜,
一张小桌子,堆满了她的护理笔记、公司文件、各种药品和营养品。这方寸之地,
就是她过去三年的整个世界。关上门,背靠着薄薄的门板,外面病房的动静变得模糊。
她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双臂环抱住自己。没有眼泪,眼睛干涩得发疼。心脏的位置,
那空荡荡的痛感依旧清晰,但似乎多了点什么。一点冰冷的,坚硬的,类似于决绝的东西,
正在那一片废墟之中,悄然滋生。---顾承泽的恢复速度快得惊人。身体底子好,
加上最顶级的医疗资源,不到两周,他已经能靠着助行器在病房里缓慢走动,
说话也不再气短嘶哑,只是那声音里的冷意,日复一日,有增无减。他清醒后的第一时间,
就要求查看公司这三年的财务状况和运营报告。
秦薇默默地将早已整理好的、厚厚几大摞文件搬到他面前。他看得极快,眉头时而紧锁,
时而略微舒展。看完最后一页,他合上文件夹,抬眼看向站在窗边的秦薇。
夕阳的余晖给她憔悴的侧影镀上了一层淡金,却照不进她低垂的眼眸。“这些,是你处理的?
”他问,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确认。“大部分。”秦薇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
“重大决策需要顾老夫人和几位董事签字,日常运营和部分危机处理,是我在跟进。
”顾承泽打量着她。这个女人,资料显示是他法律上的妻子,毕业于一所不错的大学,
家境普通,在顾氏旗下一个子公司做过不到两年的项目经理。凭这些,能在他昏迷期间,
稳住顾氏这艘大船不至于倾覆,甚至在某些领域还有所拓展?他不信。
这背后必然有他不知道的交易,或者,她根本就是某些人推出来的傀儡,
一枚比较聪明、比较尽职的棋子。“做得不错。”他淡淡评价,
像上司嘉奖一个还算得力的下属,“从明天开始,公司的事情你不必再插手。李秘书会接手。
”李秘书,是他昏迷前最信任的助理之一,这三年被秦薇以“稳定为重”为由,
调到了一个相对清闲的职位。看来,顾承泽醒来后,第一时间已经联系了旧部。
秦薇指尖微微颤了一下,脸上却依旧平静:“好。”她没有问为什么,没有试图争取,
也没有流露半分委屈。这种近乎逆来顺受的平静,
反而让顾承泽心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
但他很快将这归结于她的心虚或是认命。“还有,”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羊绒开衫,“我醒来的消息,暂时不要大范围公开。尤其是媒体。
”“已经按你的意思,封锁了消息。只有核心管理层和少数亲友知道。”秦薇回答。这些事,
在他醒来第二天,她就请示过了。当时他只用了一个“嗯”字作为回答。
顾承泽似乎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沉默寡言、面色苍白的女人,并非全然无能。但这种认知,
并未让他放下戒备,反而让他目光更深沉了几分。“你出去吧。”他重新拿起一份文件,
下了逐客令,“没事不要进来打扰。”秦薇转身,轻轻带上了病房的门。门合拢的瞬间,
她听到里面传来他清晰而冷硬的声音,是在拨打电话:“……对,是我。安排一下,
明天上午十点,我要见刘董和王总。还有,把林薇的电话给我。”林薇。
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扎了秦薇一下。不算很疼,但位置刁钻,
带着经年累月的酸涩。那是顾承泽的大学同学,也是他曾经……公开承认过的初恋。
当年他们分手后,林薇远走国外,听说事业发展得不错。顾承泽和她结婚后,
似乎与林薇再无联系。至少,在她知道的范围内没有。原来,忘记了妻子,
却没有忘记白月光的电话号码。秦薇站在空旷的走廊里,窗外暮色四合,城市华灯初上,
一片璀璨热闹。她却只觉得冷,从心底漫上来的冷。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触手一片冰凉。也好。她再次对自己说。该把他的世界,还给他了。---顾承泽出院那天,
天气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他没有坐轮椅,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身姿笔挺,
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目光锐利如常,几乎看不出大病初愈的痕迹。
李秘书带着几个保镖和助理,早已等候在门口,阵仗不小。秦薇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
手里只提着一个很小的行李袋,里面是她自己的一点随身物品。顾承泽的大部分用品,
自然有人妥善收拾运送。加长宾利平稳地驶入顾家老宅。这座位于半山、占地广阔的庄园,
一如既往的安静奢华,却也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管家和佣人们整齐地列队迎接,
恭敬地喊着“少爷”,看向秦薇的目光,则复杂得多,有同情,有探究,
也有不易察觉的疏离。顾母——顾老夫人,被佣人搀扶着站在主宅门口。她年过六旬,
保养得宜,但三年前那场变故和随后的担忧,还是在她眼角眉梢刻下了更深的痕迹。
看到儿子稳步走来,她眼圈瞬间红了,上前紧紧抓住顾承泽的手臂,上下打量,嘴唇颤抖着,
却说不出话。“妈,我回来了。”顾承泽握住母亲的手,语气缓和了些,
但那份与生俱来的疏离感依旧存在。他对这个家的记忆,显然也缺失了不少,
需要重新建立连接。顾母连连点头,泪光闪烁,这才将目光移向秦薇,
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愧疚和无奈,最终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薇薇也辛苦了,快进来吧,
外面冷。”秦薇微微颔首,没有说话。进了客厅,暖气很足,驱散了身上的寒意,
但心头的冷,却顽固地盘踞着。顾承泽被顾母拉着坐下,询问身体情况。
秦薇识趣地没有靠近,将行李袋交给佣人,自己走到客厅角落的一盆绿植旁,安静地站着,
像个背景板。顾母问了几句,终于还是没忍住,试探着看向儿子:“承泽,医生怎么说?
记忆……能恢复吗?你还记得薇薇吗?她这三年,为了你,为了这个家,真是……”“妈,
”顾承泽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过去的事,
我都不记得了。医生说顺其自然。”他抬眼,目光越过母亲,落在角落那个单薄的身影上,
停留了一瞬,又漠然移开,“至于她,既然法律上还是顾太太,顾家不会亏待她。但我的事,
以后就不必她操心了。”话说得直白而冷酷,像一把锋利的刀,当众划清了界限。
顾母脸色一白,看了看儿子冷漠的侧脸,又看了看远处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的秦薇,
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疲惫地靠进沙发里。秦薇站在那里,
手指无意识地揪着绿植的一片叶子。不会亏待。不必操心。八个字,将她三年的付出,
彻底定了性——一场交易,一场她这个“顾太太”身份应尽的义务,如今雇主醒了,
义务解除,只需支付“不会亏待”的报酬即可。她松开了那片被揪得有些发皱的叶子,
指尖冰凉。---日子以一种诡异而平静的方式流淌着。顾承泽迅速重新掌控了顾氏集团,
手段比三年前更显铁腕,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一批在他昏迷期间蠢蠢欲动或阳奉阴违的人,
集团上下风声鹤唳。他几乎不再回老宅住,大部分时间都在市中心顶层的公寓,
或者直接住在公司。秦薇留在老宅,陪伴顾母的时间更多了些。顾母对她总是心怀愧疚,
想方设法补偿,但每次提起顾承泽,又总是欲言又止,最终化为无奈的沉默。秦薇明白,
在儿子和儿媳之间,尤其当儿子完全不认这个儿媳时,婆婆的立场注定尴尬。
她从不主动提起顾承泽,也婉拒了顾母试图安排的一些“缓和关系”的场合。
她开始重新整理自己的生活。去看了中医,调理亏损严重的身体。
重新联系了以前关系还不错、但疏远已久的一两个朋友,偶尔出去喝个下午茶,
虽然话题常常难以为继。她甚至翻出了蒙尘的画板——大学时她学过几年油画,
后来忙于工作和婚姻,彻底丢下了。现在重新拿起画笔,手很生,调色也笨拙,
但当她沉浸在那一片斑斓的色彩中时,能获得短暂的、喘息的平静。直到那天下午。
秦薇从画室出来——那原本是一间闲置的客房,被她临时布置了一下。
手上还沾着一点未洗净的钴蓝色颜料。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楼下客厅传来顾承泽的声音,
比平时略高,带着明显的不悦。“谁让她动我书房的东西?”她脚步顿住。楼下,
顾承泽正站在客厅中央,脸色阴沉。管家和两个佣人垂手站在一旁,噤若寒蝉。顾母不在,
似乎出去了。“少……少爷,”管家硬着头皮回答,“少夫人只是进去找几本旧书,
说是……说是您以前看过的,想看看对您恢复记忆有没有帮助。她很小心,
没有弄乱别的……”“我的书房,任何人不经允许不准进入。”顾承泽声音冷冽,
“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检查一遍,少了一样,或者位置动了,你们知道后果。”“是,是。
”管家连忙应声。秦薇慢慢走下楼梯。顾承泽听到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她手上的颜料,
眉头拧得更紧,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她是什么脏东西。“谁准你进我书房的?
”他质问。秦薇停下脚步,站在几级台阶之上,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找几本书。
”“不需要。”顾承泽斩钉截铁,“我的事情,不需要你多事。记住你的身份,
做好你该做的,别越界。”他的身份?她该做的?秦薇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她这个“顾太太”,现在究竟该做什么?像个幽灵一样,守在这座豪华的坟墓里,
等待他偶尔施舍的“不会亏待”?她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佣人恭敬的声音:“少爷,
林薇**到了。”顾承泽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融了几分,
甚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秦薇从未见过的柔和。他不再看秦薇,转身朝门口走去。
林薇穿着一身米白色羊绒长裙,外罩浅咖色大衣,妆容精致,气质温婉动人,
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百合。她笑盈盈地走进来,目光先落在顾承泽身上,
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关切:“承泽,听说你出院回家休养了,我来看看你。身体好些了吗?
”声音轻柔悦耳。“好多了。”顾承泽接过她手里的花,语气是秦薇从未听过的平和,
“外面冷,快进来坐。”林薇这才像是刚刚看到楼梯上的秦薇,
脸上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歉意的微笑:“这位是……秦薇姐吧?你好,我是林薇,
承泽的大学同学。常听伯母提起你,这三年辛苦你了。”秦薇看着她,
看着这个光彩照人、一出现就轻而易举吸引走顾承泽所有注意力的女人。
她手上那点未干的钴蓝色,在客厅奢华的水晶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她点了点头,
算是打过招呼,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顾承泽却像是被林薇的提醒再次记起了秦薇的存在,
或许是为了在林薇面前更清晰地划清界限,他搂过林薇的肩膀——一个自然而亲密的动作,
然后看向秦薇,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甚至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羞辱:“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没看到有客人?去倒茶。
”他搂着林薇,径直走向沙发,再也没看她一眼。管家和佣人们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大气不敢出。秦薇站在原地,手指上那点冰凉的颜料,似乎顺着指尖,一路冻僵了她的血液,
冻结了她的呼吸。客厅里暖意融融,百合的香气清甜馥郁,
林薇轻柔的说话声和顾承泽低低的回应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温馨而刺目的画面。而她,
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拙劣小丑,手上带着洗不净的、廉价的蓝色污渍,突兀地站在楼梯上,
接受着主人毫不留情的驱赶。“保姆也配管我?”——虽然他没说出这句话,
但眼神、动作、语气,无不清晰地传达着这个意思。秦薇慢慢地、一步一步走下剩下的台阶。
她走到客厅边缘,对垂手侍立的佣人轻声说:“给林**和少爷泡一壶碧螺春,
用我之前收着的雨前茶。”声音不大,平稳无波。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看沙发方向一眼,
沿着走廊,走向后厨的方向。步伐稳定,背脊挺得笔直。只是那双垂在身侧的手,
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深刻的红痕,几乎要渗出血来。
走到无人看见的拐角,她终于停下,背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
不是因为愤怒,也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几乎要将她撑裂的、冰冷的空洞感。够了。
真的够了。三年守望,换不来一个眼神的停留。法律上的妻子,
抵不过白月光一句轻柔的问候。她像个笑话,活在他遗忘的角落,活在自己固执的幻梦里。
掌心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她现实。她缓缓松开手指,看着那几道深深的痕迹,然后,
极其缓慢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是某种东西彻底死去、又有什么别的东西从灰烬中挣扎着探出头的,冰冷裂痕。
秦薇在无人看见的拐角靠了很久,久到墙壁的冰冷透过衣衫,渗进皮肤,
几乎要和血液冻在一起。客厅里隐约的谈笑声,瓷器相碰的轻响,百合甜腻的香气,
都成了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背景音,模糊,扭曲,与她彻底无关。掌心的刺痛早已麻木,
只留下几道清晰的、深刻的红痕。她摊开手,看了看,又缓缓握紧,
像是要把最后一点残存的温度,或者别的什么无形的东西,也一并攥碎在掌心。够了。
这两个字,不再是无声的叹息,而是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结论,砸在她心头,尘埃落定。
她直起身,脊骨一节一节挺直,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虽然动作有些僵硬,
但姿态是前所未有的笔直。脸上没有泪痕,也没有愤怒的扭曲,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走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过手指上那点早已干涸的钴蓝色颜料,
颜色顽固,她挤了些洗手液,用力揉搓,直到皮肤发红,颜料终于褪去,
留下一片刺目的红痕。她看着镜子里的人。依旧是那张憔悴的脸,苍白的唇,
眼底的青黑并未散去。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层笼罩了她三年、让她看起来逆来顺受、疲惫不堪的灰败雾气,
似乎被刚才那一幕彻底吹散了,露出底下坚硬的、冰冷的底色。
回到自己位于老宅二楼的房间——名义上是她和顾承泽的婚房,
实际三年来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人居住。房间很大,装饰华丽,却空荡冷清,没什么人气。
她打开衣柜,里面挂着的衣服不多,大半是素色、便于活动的款式,
适合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几件稍微亮眼些的衣裙,还是三年前的旧款,标签都没拆。
她没去动那些衣服,而是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取出一个扁平的铁皮盒子。
盒子上印着早已过时的花纹,边角有些锈迹。打开,里面没有珠宝首饰,
只有一些零碎的东西:几张大学时期和朋友的合影,照片上的女孩笑容灿烂,
眼里有光;一本边角卷起的素描本,
;几枚异地恋时顾承泽寄给她的、不值钱但别致的纪念邮票;还有一份叠得整整齐齐的文件。
她拿起那份文件,纸张边缘因为反复打开而有了毛边。这是三年前,顾承泽车祸昏迷,
顾家内部暗流汹涌,几位元老和旁支亲戚对她这个“空降”的年轻妻子充满质疑时,
顾老夫人私下和她签订的一份协议。协议里明确了她在顾承泽昏迷期间**部分事务的权限,
也约定了,若顾承泽醒来后情况稳定,她能获得一笔可观的“酬劳”和一套市区的公寓,
同时,协议自动终止,她与顾氏集团的关联也将被剥离。当时签下这份协议,
与其说是为了钱和房子,不如说是为了让顾老夫人安心,也为了堵住那些悠悠之口。
她从未想过真的要靠这份协议离开。她以为,等他醒了,一切都会不同。现在看,这份协议,
倒成了她离开时,最体面、也最有力的凭据。酬劳和公寓,她不在乎。
但“协议自动终止”和“剥离关联”这几个字,此刻看来,清晰又讽刺。她将协议放回盒子,
盖上盖子,手指在冰凉的铁皮上停留片刻。然后,她拿起手机,
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联系、但一直躺在通讯录里的号码。“喂,周律师吗?我是秦薇。
有点法律上的事务,想委托您处理。”电话那头传来干练沉稳的女声:“秦**?
很久没联系了。请说。”秦薇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和老宅庭院里萧瑟的冬景,
语气平静无波:“我想请您帮我处理离婚事宜。协议离婚,越快越好。我的诉求是,
按照三年前与顾老夫人签署的补充协议执行,不要求额外财产分割。如果可以,
我希望……能争取到那套协议里提到的公寓的完全产权,以及,”她顿了顿,“彻底了断,
再无瓜葛。”周律师显然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才谨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