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丈夫顾承川的葬礼刚结束,他那一家人就迫不及待地亮出了獠牙。
一份新鲜出炉的遗嘱摆在我面前,上面说,顾承川名下所有财产,都留给他弟弟顾承宇,
我和刚满三岁的女儿,净身出户。他们看着我,眼神里是贪婪和轻蔑,
笃定我这个只会相夫教子的“金丝雀”,除了哭,什么都不会。他们算错了一件事。
在我嫁给顾承川之前,我的职业是文书鉴定师。全国没几个人,
敢在我面前玩笔迹伪造的把戏。他们精心准备的“完美遗嘱”,在我眼里,
不过是一张写满了破绽的废纸。而我,只需要用最温柔的语气,指出那些最致命的痕迹。
1顾承川的葬礼,下着雨。不大,就是那种黏糊糊的,粘在皮肤上,冷得人骨头发颤。
我穿着一身黑,抱着三岁的女儿念念,站在墓碑前。照片上,他还在笑。我没哭。
眼泪在三天前就流干了。婆婆赵文芳的哭声倒是很响亮,一声高过一声,不知道的,
还以为这里在唱戏。“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让妈可怎么活啊!”她一边嚎,
一边用眼角瞟我。那眼神里没有悲伤,只有不耐烦和算计。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不是在怪老天爷带走了她儿子,她是在怪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或者,
她更希望我跟着顾承川一起去了。这样,顾家的亿万家产,就干干净净,全是他们的了。
小叔子顾承宇站在一边,扶着他妈,表情悲痛。但他那双眼睛,却像饿了三天的狼,
死死盯着我。不,不是盯着我。是透过我,盯着我背后那栋叫“承川别苑”的房子,
盯着顾承川一手创办的公司,盯着他银行账户里那一长串的数字。葬礼一结束,
宾客还没走散。我公公,顾敬山,就发话了。他背着手,清了清嗓子。“知意,
你跟我们回家一趟,有重要的事要商量。”他的语气不容置喙。我抱着念念,点了点头,
没说话。回家的车上,没有人说话。空气里都是雨水的湿气,还有一种叫“贪婪”的味道。
赵文芳停止了哭嚎,拿着个小镜子在补妆,嘴里小声嘀咕。“真是晦气,这雨下得,
我新做的头发都塌了。”顾承宇在旁边玩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着,
嘴角挂着一丝压不住的笑。他们在聊什么开心事?哦,大概是聊,马上就要发大财了。
车开回顾家老宅。一进门,顾敬山就让我把念念交给保姆。“让她去儿童房玩,
接下来说的是大人的事。”我把念念放下,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乖,去找王奶奶玩。
”念念很懂事,自己跑开了。客厅里,长长的红木会议桌,已经坐满了人。
顾家那几个旁系的叔伯,都在。一个个表情严肃,像是要开什么重要的董事会。我知道,
鸿门宴来了。他们不是来安慰我这个新寡的儿媳,他们是来分食我丈夫尸体的鬣狗。
我拉开椅子,安静地坐下。等着他们开口。2顾敬山坐在主位上,手指在桌上敲了敲。
“人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他给了顾承宇一个眼神。顾承宇立刻从他随身带的公文包里,
拿出一份文件袋。他把文件袋推到桌子中央。“这是我哥,顾承川,生前立下的遗嘱。
”他的声音很大,带着一种刻意的、炫耀似的清晰。“本来,我们也不想这么快就拿出来,
毕竟人刚走。但是,公司不可一日无主,家里的事情也要有个章程。为了大家好,
还是早点公布比较好。”他说得冠冕堂皇。在场的叔伯们纷纷点头。“是啊是啊,
承宇说得对。”“早点定下来,大家心里都安稳。”我看着那份黄色的文件袋,没说话。
心里有点想笑。顾承川有心脏病,这我知道。但他从没跟我提过立遗嘱的事。我们感情很好,
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我。这遗嘱,什么时候冒出来的?赵文芳这时候开口了,她看着我,
语气里带着一种假惺惺的怜悯。“知意啊,你也别怪我们。承川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你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着呢。”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提前安慰我?我没理她,
只是静静地看着顾承宇。顾承宇被我看得有点不自在,他干咳一声,拆开了文件袋,
拿出里面的几张纸。“我请了张律师过来,让他给大家念念吧。
”他身后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是顾家公司的法律顾问。张律师推了推眼镜,
拿起那份遗嘱,开始念。声音平板,没有一丝感情。“本人顾承川,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
自愿订立本遗嘱……”前面的都是些客套话。重点在后面。“……本人名下所有不动产,
包括但不限于‘承川别苑’别墅、三处商铺及两套公寓,全部由我胞弟顾承宇继承。
”“……本人持有的‘辉煌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全部由我胞弟顾承宇继承。
”“……本人名下所有银行存款、理财产品、有价证券,全部由我胞弟顾承宇继承。
”张律师每念一条,顾承宇的下巴就抬高一分。赵文芳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周围的叔伯们,开始窃窃私语。“怎么会这样?一点都没给老婆孩子留?”“是啊,
这也太绝情了吧……”“嘘,小声点,听着。”张律师念到了最后。“至于我的妻子许知意,
这些年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个人账户里还有三十万现金,赠予许知意,
算是对她的补偿。我们的女儿顾念,抚养权归其母亲许知意。我希望她们能开始新的生活。
”念完了。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同情,有怜悯,
有幸灾乐祸。顾敬山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我,一脸的“大义凛然”。“知意,
这就是承川的遗愿。我们作为家人,必须尊重。这三十万你拿着,明天,你就带着念念,
搬出去吧。”这是要我净身出户。一分钱家产都拿不到,还要被赶出家门。
赵文芳也假惺惺地附和。“是啊知意,你也别想不开。承宇会照顾好公司的,你就放心吧。
你一个女人家,也管不了那么大的摊子。”顾承宇靠在椅子上,双手抱在胸前,
像个得胜的将军。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嫂子,哥都这么安排了,
你就别让我们难做了。明天,我会让司机送你和念念。”他们一家人,一唱一和,
已经把我的结局安排得明明白白。我终于动了。我伸出手,声音很轻,
带着一丝刚失去丈夫的虚弱。“能……让我看看吗?”3顾承宇愣了一下,
随即大方地把遗嘱推了过来。“看吧,反正早晚你都要签字的。”在他看来,
这不过是失败者最后的挣扎。那几张A4纸,滑过桌面,停在我面前。纸张是上好的道林纸,
厚实,有质感。上面的字,是打印的宋体。很标准,很官方。我没有去看那些冷冰冰的条款。
我的目光,直接落在了最后一页的签名上。那三个字:顾承川。字迹确实很像。龙飞凤舞,
一气呵成。是顾承川的风格。难怪他们这么有恃无恐。这模仿水平,确实很高,
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我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那三个字。指尖传来纸张和墨水混合的触感。
我的眼眶,慢慢红了。一滴眼泪,啪嗒一下,掉在了桌面上。不是掉在遗嘱上,
是掉在旁边的桌面上。我不想弄脏了“证据”。看到我哭了,赵文芳的表情更得意了。
“哭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要是能给我们顾家生个孙子,
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她把顾承川的死,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结于我生了个女儿。
我没理她。我的手指,停在了“顾”字的起笔处。我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看着顾敬山。
声音带着哭腔,很轻,但足够让在场每一个人听清楚。“爸,
承川他……写这个‘顾’字的时候,第一笔,总是会有一个很小的、向上的勾。”我一边说,
一边用指甲,轻轻在桌上划了一下那个轨迹。“他说,这是他小时候练字,跟爷爷学的习惯,
一辈子都改不掉。他说,这叫‘抬头顾’,是顾家人的骨气。”我的目光,从公公,
看到婆婆,再看到顾承宇。他们脸上的得意,僵住了一点。顾承宇的喉结动了动。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哥的签名就是这样!”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我只是继续看着那份遗嘱上的签名,自顾自地说下去。“可是这份遗嘱上,这个‘顾’字,
起笔太干净了。”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们,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疑惑。
“就像……就像是描摹上去的。一笔下去,干脆利落,没有那个他写了三十多年的小习惯。
”“爸,妈,承川他……临走前,是不是病得很重,连写字的力气和习惯,都变了?
”我问得“天真”。问得“悲痛”。顾敬山的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顾承川的写字习惯。
赵文芳也知道。他们只是没想到,我,一个他们眼里的花瓶,会注意到这种细节。会议室里,
开始有了小小的骚动。那些叔伯们,看我的眼神,从单纯的同情,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顾承宇急了,他一拍桌子。“许知意!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勾不勾的,
你想赖账是不是!”我被他吓得肩膀一缩,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我低下头,声音更小了。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我的示弱,让顾承宇的气焰更嚣张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人都要死了,写字抖一下,少一笔,不是很正常吗!我看你就是不想认!
”他越是激动,就越是暴露他的心虚。我就是要让他急。一个人在着急的时候,
脑子就不会那么好使。我没有反驳他。我只是默默地,把目光移到了第二个字上。
那个“承”字。4我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承”字上。指尖冰凉。我抬起头,
看着对面的张律师。“张律师,您是专业的。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很柔,
带着请教的姿态。张律师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不自然。“许女士,您请说。
”“一个人的书写习惯,会因为生病,在短时间内,发生打败性的改变吗?”我问。
张律师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问题,很专业,也很刁钻。他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
“这要看情况。如果是影响到神经系统或者手部肌肉的疾病,比如帕金森或者中风,确实会。
但如果是其他疾病,比如心脏病,对书写习惯的影响,通常不会这么……”他说到一半,
停住了。因为他意识到,他说得越多,对我越有利。顾承川是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
不是帕金森,不是中风。他的手,直到最后一刻,都是稳的。顾承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狠狠瞪了张律师一眼。张律师立刻闭嘴了。我像是没看到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
继续用我那悲伤又困惑的语气说:“承川走的时候,很突然。前一天晚上,
我们还一起陪念念搭积木。他的手,很稳,很有力。”我这句话,是说给在场的所有人听的。
我在提醒他们,顾承川不是久病卧床的人。一个身体机能正常的人,他的签名,
不会突然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然后,我的目光,再次回到那个“承”字上。“这个‘承’字,
中间的这三横,你们看。”我把文件,往桌子中间推了推,让更多的人能看到。
“承川写这三横,是有节奏的。第一横短而快,第二横稍长,第三横最长,
收笔的时候会有一个微微向右下的顿笔。”“这是一种肌肉记忆,是下意识的动作,流畅,
而且充满了力量感。”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但是你们看这里。”我的手指,几乎要碰到纸面。“这三横,长度几乎一样。而且,
在第二横的末尾,有一个非常非常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停顿点。”我抬起头,环视一周。
“你们知道,这代表什么吗?”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被我的话吸引了。
连之前一直想打断我的顾承宇,都闭上了嘴,死死地盯着那个签名。我继续说,像一个老师,
在给学生讲解一道难题。“这代表,书写者在写到这里的时候,犹豫了。”“他在想,
下一笔,应该怎么写,才能更像。”“一个写了自己名字几十年的人,会需要思考吗?不会。
只有模仿者,才会。”“这个细微的停顿,在我们的专业领域,叫做‘模仿性抖动’。
”“它在告诉我,写下这个字的人,心里很紧张。他在发抖。”“专业领域”四个字一出口,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顾敬山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铁青。
赵文芳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嘴唇发白。顾承宇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张律师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可思议。他大概在想,
这个传闻中只知道花钱购物的顾家少奶奶,到底是什么人?我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
我的手指,滑向了最后一个字。那个“川”字。这是,我的最后一击。5我的目光,
落在了那个“川”字上。这个字,是整个签名里,最潇洒,也最难模仿的部分。
顾承川的“川”字,三竖,一气呵成,中间那竖最短,最后一竖拉得很长,
带着一个凌厉的尾巴。而眼前的这个“川”字,形似。但,只是形似。我没有直接说笔画。
我换了一个角度。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角度。“爸,妈,承宇。”我抬起头,
眼泪又一次涌了上来。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为顾承川感到悲哀。他用生命爱护的家人,
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他的。“承川他……有个怪癖。”我的声音沙哑。
“他不喜欢用市面上那些普通的签字笔。他所有的合同,所有的文件,签名的笔,
都是固定的。”“是德国一个老牌子,叫‘辉柏嘉’。他只用那个牌子的‘伯爵’系列钢笔,
而且,只用他们家出的一款叫‘午夜蓝’的墨水。”我说得很慢,确保每个人都听清楚。
“那种墨水,颜色很特别。在光线下看,不是纯黑,而是带着一点点很深的蓝调。而且,
最重要的是,它的成分很特殊,里面含有微量的铁胆化合物。”顾敬山他们,已经听傻了。
他们大概从来没想过,一支笔,一瓶墨水,里面还有这么多门道。我看着他们,
继续抛出我的重磅炸弹。“这种铁胆墨水,有一个特性。它的字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
发生氧化反应。刚写出来的时候,颜色偏蓝黑,几天之后,会慢慢变深,
最后稳定成一种非常纯粹的黑色。”我的手指,轻轻地在那三个字上方悬着。
“承川是什么时候走的?三天前。”“这份遗嘱,张律师刚才说是承川一周前立的,对吗?
”我看向张律师。张律师的脸,已经和纸一样白了。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我笑了。
那是我今天,第一次笑。带着眼泪,凄凉,又充满了讽刺。“一周前写的字,
用的还是会氧化的铁胆墨水。那现在,这个签名,应该是纯黑色的。
”“可是……”我低下头,凑近那张纸,像是要用尽全力去分辨。
“为什么……我看到的这个签名,边缘还带着一点点……新鲜的蓝色呢?”“它看起来,
就像是……昨天,甚至今天早上,才刚刚写上去的。”轰——我的话,像一颗炸弹,
在会议室里炸开。顾承宇“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你血口喷人!”他指着我,手指都在抖。“什么午夜蓝,什么铁胆!我听都没听过!
你就是在这里瞎编!”我没有看他。我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顾敬山的脸上。他的身体,
在微微发抖。他那张平时威严的脸,此刻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慌。我知道,我赢了。
起笔的习惯,是疑点。书写的抖动,是旁证。而墨水的成分和氧化时间,是无法辩驳的,
铁一般的,科学证据。我收回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我擦干眼泪,
用一种近乎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我的“请求”。“爸,妈,承宇。”“我不要这三十万,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有一个请求。”“为了告慰承川的在天之灵,
为了不让他走得不明不白,也为了证明你们的清白……”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我们……把这份遗我嘱,拿去做一个司法鉴定吧。”“找全国最权威的机构,
用最精密的仪器,来看一看,这个签名,到底是不是承川亲手签下的。”“好不好?
”我问得那么温和,那么恳切。却让他们的脸色,瞬间死灰。司法鉴定。这四个字,
就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敢吗?他们不敢。6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顾敬山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赵文芳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顾承宇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心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