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顾晏城,是两种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捕食者。在南城这个不见硝烟的商业战场上,我们互相视对方为最棘手的猎物,也是最致命的对手。我们的名字总是捆绑着出现在财经头条的对立面,每一次交手都伴随着资本的巨浪和行业的震动。我曾以为,我们之间最和平的结局,不过是在某次竞标失败后,隔着香槟塔遥遥相望,用眼神厮杀。直到一份婚前协议被推到我面前,上面并列着我们两人的名字。那一刻我才荒谬地意识到,原来两个宿敌最极致的纠缠,不是置对方于死地,而是缔结一纸婚约,从此共享同一张床,同一个姓氏的荣耀与枷锁。
“林总,恭喜!我们赢了。”
助理陈婧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将我从落地窗外的城市夜景中拉了回来。我转过身,接过她递来的香槟,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得我指尖一颤。
“顾晏城那边什么反应?”我轻轻晃动着杯中金黄的液体,唇角勾起一抹意料之中的弧度。
“听说……顾总当场就摔了杯子,脸色铁青地离开了会场。”陈婧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份幸灾乐祸却丝毫未减,“我们这次截胡‘星尘计划’,等于断了他们顾氏集团未来三年的核心增长点。他能不气吗?”
我笑了。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顾晏城那张永远冰冷自持,仿佛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的脸。能让他失态到摔杯子,这份战绩,足以让我今晚多喝两杯。
我和顾晏城,是南城商界公认的死对头。
从大学时期的模拟商战,到毕业后各自执掌家族企业,我们之间的战火就没停过。他像一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冷静、毫不留情;而我则是一团燃烧的野火,擅长出其不意,用燎原之势吞噬一切。我们斗了整整七年,互有胜负,彼此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
今晚,是我赢。我策划了三个月,动用了所有人脉和资源,终于从他嘴边抢下了这块肥肉。这种胜利的**,比任何赞美和金钱都更让我沉醉。
“通知公关部,新闻稿可以发出去了。”我抿了一口香槟,辛辣的气泡在舌尖炸开,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标题就用——林氏集团,开启南城科技新纪元。”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战役,是我林晚赢了,是林氏赢了顾氏。
然而,我这份胜利的喜悦并没能持续太久。一个小时后,我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疲惫与凝重。
“晚晚,马上回家一趟,有急事。”
电话挂断,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爷爷是林氏的定海神针,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物,如此语气,必然是出了大事。
当我赶回林家老宅时,客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爷爷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盘着那串从不离身的紫檀佛珠,但速度却比平时快了许多,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父亲和几位叔伯都垂首站在一旁,个个面色沉重。
“爷爷,出什么事了?”我快步走过去,心底的不安在蔓延。
爷爷抬起眼,那双一向锐利的眸子里此刻满是浑浊的血丝。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将一份文件推到了我面前的红木茶几上。
“你自己看吧。”
我拿起文件,只看了两页,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被瞬间冻结了。
这是一份关于林氏集团资金链的秘密审查报告。报告显示,由于海外投资的几个重大项目接连失利,加上有人在暗中恶意做空我们的股票,集团的资金链已经濒临断裂。最致命的是,我们最大的一笔银行贷款将在下个月到期,而我们根本无力偿还。
一旦违约,林氏集团这艘屹立了半个世纪的商业巨轮,将会瞬间倾覆。
“怎么会这样?”我的声音都在发抖,“‘星尘计划’不是已经拿下了吗?只要这个项目启动,我们的资金问题……”
“来不及了。”父亲涩声打断我,“‘星尘计划’的前期投入是个无底洞,我们现在连启动资金都凑不出来。晚晚,我们……被逼到绝路了。”
我瘫坐在沙发上,大脑一片空白。几个小时前,我还在为击败顾晏城而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赢得了整个世界。可转眼间,我的世界却即将崩塌。这巨大的反差像一个无情的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客厅里一片死寂。
良久,爷爷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有。还有一个办法。”
我猛地抬头,眼中重新燃起光亮。
“什么办法?”
“和顾家联姻。”
“什么?!”我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爷爷,“您说什么?和谁联姻?顾家?”
“对。”爷爷的目光沉静如水,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顾家老爷子今天下午亲自给我打了电话。他们愿意出手帮助林氏渡过难关,提供无息贷款,并且和我们共同开发‘星尘计划’。但他们有一个条件。”
我的心脏疯狂地擂动起来,一个荒谬到极点的猜测在我脑中成形。
“条件就是,你,必须嫁给顾家的长孙,顾晏城。”
轰的一声,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我耳边炸开。
嫁给顾晏城?那个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男人?那个刚刚被我狠狠羞辱过的死对头?这比让我去死还要荒唐!
“不可能!我绝不同意!”我厉声拒绝,“爷爷,您知道我跟他是什么关系!我们是敌人!您让我嫁给他,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晚晚!”父亲低喝一声,“注意你的态度!”
“这已经不是你同不同意的问题了。”爷爷闭上眼,满脸疲惫,“这是我们林家唯一的生路。顾家提出的条件,就是要通过联姻,将两家彻底绑定成利益共同体。只有这样,他们才敢冒着巨大的风险,把天文数字般的资金注入我们这个烂摊子。”
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我看着满屋子愁云惨淡的长辈,看着爷爷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的面容,那些拒绝的话,像被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
我知道,我没得选。
我林晚,从小被当成继承人培养,享受了林家给予的一切荣耀和资源,那么在此刻,林家需要我牺牲的时候,我就必须站出来。
这不仅仅是我的婚姻,这是林氏集团上万名员工的生计,是几代人基业的存亡。
我的骄傲,我的好恶,在家族的命运面前,一文不值。
“我……知道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
三天后,在两家大人的安排下,我在一家私人会所的包厢里,见到了我的“未婚夫”——顾晏城。
他还是那副样子,手工定制的黑色西装一丝不苟,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五官轮廓分明,像是上帝最精心的杰作,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永远淬着冰,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坐在我对面,姿态闲适地端起茶杯,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瓷杯壁,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长长的茶台,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谁都没有先开口,这无声的对峙,就是我们这七年来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最终,还是他先打破了沉默。
“林**,看来你已经想清楚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冷、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顾总不也一样?别说得好像你多情愿似的。能让你顾大少爷点头娶一个死对头回家,想必你们顾家的处境,也未必像表面上那么风光吧?”
我的话里带着刺,试图激怒他,窥探出一些蛛丝马迹。我不相信顾家会平白无故地当这个冤大头。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隐情,这就是我们之间的信息差,也是我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
顾晏城闻言,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压迫感。
“我的处境如何,就不劳林**费心了。你只需要知道,这场婚姻,对你我而言,是一场交易。你给我顾家想要的名分和合作,我给你林家需要的资金和生机。”
他将“交易”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在刻意提醒我,我们之间,除了利益,再无其他。
“好一个交易。”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一份我自己拟好的协议,推到他面前,“既然是交易,那就要有交易的规矩。顾总,过目一下吧。”
他垂眸,拿起那份协议,一页一页看得极其认真。
协议的内容很简单,总结起来就是“婚姻三原则”:第一,婚后双方财务独立,互不干涉;第二,在公共场合扮演恩爱夫妻,私下里互为室友,保持距离;第三,婚姻期限为三年,三年后,待林氏集团危机解除,双方和平离婚,互不纠缠。
这是我能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的体面和自由。
顾晏城看完,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将协议放回桌面,指尖在上面轻轻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声响,一下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控制欲极强的男人,会不会同意我这些“冒犯”的条款。
“可以。”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答应得十分干脆。
我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就听见他继续说道:
“这些条款,我没有意见。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必须加进去。”
我心头一紧,警惕地看着他:“什么条件?”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愈发迫人。他的目光锁定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还有一个附加条款。婚后,你必须搬出林家,住进我的私人别墅。不是顾家老宅,是我在云栖山顶的房子。”
我愣住了。
“为什么?”
住进他的私人领地?这意味着什么?
他勾起唇角,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笑容”的表情,却比他面无表情时更让我感到危险。
“因为,林**,”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和不容抗拒的强势,“作为交易的一部分,我们的‘恩爱夫妻’戏码,需要24小时全天候排练。我不希望我的妻子,在半夜还需要我驱车几十公里去接回家。”
他的话音落下,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这不是什么排练,这是宣示**。他要将我彻底置于他的掌控之下,让我时时刻刻都记住,在这场被迫的婚姻里,他才是那个掌握主动权的人。
这个**!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就在我准备开口反驳的瞬间,他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别忘了,林晚。是你,或者说你们林家,更需要这场交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一句话,就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是啊,是我有求于他。我现在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怒火,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