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站在老宅那扇厚重的、漆皮剥落得不成样子的木门前,钥匙在锁孔前犹豫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陈旧木料、厚重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腐败泥土的腥甜气味。这座位于远郊,几乎被疯长的野草和盘虬卧龙般的老树彻底吞没的青砖大宅,是他从未谋面的叔公留给他的唯一遗产。律师交割时语焉不详,只说叔公性格孤僻,晚年近乎与世隔绝,这房子也几十年没换过主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咔哒一声,拧开了锁。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一股更浓重的陈腐气息扑面而来,光线透过高处的气窗,照亮了空气中狂舞的尘埃。
里面比想象中更破败。厅堂高大而空旷,蛛网在房梁间结成了灰色的幔帐。老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堆沉默的坟茔。地面积满了灰,踩上去留下清晰的脚印。墙壁是粗糙的青砖,不少地方泛着深色的水渍和斑驳的霉点。一种彻骨的阴寒,无视季节地渗透进来。
唯一让他觉得有些异样的,是堂屋正对着天井的那面主墙。墙体异常平整,颜色也比周围的墙壁要新一些,像是后来重新砌筑过的,与整个老宅的古旧格格不入。
第一夜,陈默在唯一勉强能住人的偏房凑合着。旅途劳顿,他睡得很沉。直到后半夜,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视的声音,像冰冷的钢丝,一点点钻进他的耳膜。
嘶啦……嘶啦……
像是谁用指甲,在极其缓慢而用力地刮擦着粗糙的水泥墙面。
他猛地惊醒,心脏狂跳。声音似乎来自隔壁,正是那面显得很新的主墙方向。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夜寂寥无声,只有窗外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响。
是老鼠?或者风吹动什么杂物?
他定了定神,声音却消失了。就在他以为是自己错觉,重新躺下时——
嘶啦……嘶啦……
更清晰了,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一下,又一下,仿佛就贴着他的枕边。那绝不可能是老鼠或风,那是一种带着某种意图的……刮挠。
陈默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猛地坐起,抄起手电筒,光柱颤抖着扫向墙壁。灰白色的墙面没有任何异样。他壮着胆子靠近,甚至把耳朵贴上去。冰冷的砖墙后面,只有一片死寂。
刮挠声,在他耳朵贴上墙面的瞬间,戛然而止。
接下来几晚,皆是如此。只要夜深人静,那声音便准时响起,不疾不徐,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试过用拳头捶打墙壁,声音会短暂消失,但很快又会响起,甚至变得更加急促,仿佛在回应,在挑衅。白昼来临,墙壁又恢复沉默,完好无损,仿佛一切只是他连续奔波产生的幻觉。但他眼下的乌青和日渐焦躁的情绪,证明着那绝非虚妄。
他找了镇上的装修队。工头是个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的中年人,带着两个年轻的伙计。陈默只说要改造老宅,重新规划空间,重点就是那面看起来不太协调的主墙。
“这墙……”工头用指关节敲了敲墙面,发出沉闷的实心声响,“砌得倒是结实,就是这砖,颜色跟别处不太一样啊。”他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
电锤轰鸣起来,巨大的冲击力撞向墙面。灰尘弥漫。两个伙计轮流操作,进展缓慢,这墙远比他们预想的坚固。陈默站在一旁,心脏随着电锤的每一次撞击而收缩。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不是砖石碎裂的声音,更像是凿子捅破了一层空鼓的石膏板。电锤停了下来。
“老板,这……这里面好像是空的?”操作电锤的年轻伙计回过头,脸上沾着灰白色的粉尘,眼神有些迟疑。
工头走上前,示意伙计让开。他拿起一把大锤,深吸一口气,猛地抡圆了砸向刚才电锤打出的那个小洞周围。
“轰隆!”
一大片墙体坍塌下来,碎砖和灰尘四溅。一个黑黢黢的洞**露出来。
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干腐和尘封气味的怪风从洞口里涌出,呛得所有人连连后退,咳嗽不止。
灰尘稍散,手电光柱齐齐射入那个黑暗的夹层。
时间仿佛凝固了。
光线照亮了内部的景象——三具尸体。它们早已脱水干瘪,皮肤紧贴在骨骼上,呈现出暗褐色的皮革质感。它们被以一种极端诡异、令人极度不适的方式摆放着:一具横在上方,两具并列在下方,共同组成了一个扭曲的、巨大的汉字——“艹”。
它们的头颅低垂着,空洞的眼窝似乎正透过破开的墙洞,凝视着外面僵立的活人。干枯的嘴巴微张,保持着生命最后一刻无声的呐喊姿态。它们的四肢扭曲纠缠,仿佛在挣扎,又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扭曲固定成这个象征愤怒和辱骂的字形。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灰尘在光柱中缓缓飘落。
“呃……”一个年轻的伙计喉咙里发出被扼住般的怪声,脸色惨白地弯下腰,开始剧烈呕吐。
工头手里的锤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后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瞬间冰凉麻木。他死死地盯着那三具摆成侮辱性字形的干尸,胃里翻江倒海,视觉和心灵受到的双重冲击让他几乎晕厥。他终于明白,那每晚萦绕不去的刮挠声,并非幻觉。是绝望的指尖,在生命最后的黑暗中,于坚硬的砖石上留下的最后讯息?还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