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残香“滚开!”“别碰我母后……滚开!”男人的嘶吼带着梦魇的绝望。
扼住苏苓咽喉的手,冰冷而坚定。窒息感传来,肺里的空气被榨干。苏苓眼前发黑,
能闻到他身上龙涎与草药的复杂气味,以及那股化不开的悲伤。他是萧珏,当朝七皇子,
暴戾嗜血的“疯王”,也是她苏家的仇人之子。对他产生任何怜悯,
都是对苏家一百一十七口亡魂的背叛。求生的本能让她拼命挣扎,指甲在他手臂上划出血痕,
却无法撼动他分毫。萧珏双眼紧闭,仍在梦魇中,口中断续呓语着“先皇后”。死亡临近,
苏苓想起三年前苏家被满门抄斩的雪夜。她活下来,不是为了死在一个疯子的梦里。
一股狠厉从她眼底迸发。她摸索着探向发髻,拗断了一支素银发簪。簪身里,
滚落出一枚蜡封的黑色香丸。苏苓毫不犹豫地掐碎了蜡封。瞬间,
一股霸道而清冽的冷香刺破了屋内的死寂。那香气仿佛拥有生命,强行钻入萧珏的鼻腔,
撕开了他血腥的梦境。扼住苏苓脖颈的手猛地一松。“呃……”萧珏发出一声闷哼,
豁然睁眼。他眼中血丝缠绕,疯狂尚未褪去,只剩茫然与空洞。他大口喘着气,
像刚被从水里拖上岸。“咳咳咳!”新鲜空气涌入,苏苓剧烈地咳嗽起来,
脖子上留下一圈青紫的指痕。萧珏的视线终于聚焦,落在她身上。她衣衫凌乱,发髻散开,
一张小脸惨白。可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倔强和一丝他看不懂的悲悯。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的声音沙哑而危险。苏苓平复着呼吸,
那股奇特的冷香正缓缓散去。她的思绪回到几个时辰前。在“清芬斋”香料铺里,
她还是学徒阿瑶。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疯王萧珏梦魇症发作,当街杀了一名太医。皇帝下旨,
能治愈者赏千金,治不好则同罪。无人敢应。人们谈论着他的疯病,
谈论他因先皇后暴毙而性情大变。苏苓低头研磨香料,眼神冰冷。机会来了。傍晚,
萧珏的仪仗在回府途中陷入混乱。不知谁家焚了劣质熏香,引爆了他紧绷的神经。
他在车中咆哮,侍卫乱作一团。苏苓在街角点燃了袖中备好的香粉。
那是一缕极淡的、混着百合与薄荷的安神香,随风飘入萧珏的车驾。
狂躁的嘶吼奇迹般地停歇了。一双鹰隼般的眼睛穿过人群,锁定了她。然后,
她就被“请”进了这座名为“静心苑”的皇子府。此刻,看着眼前这个差点杀了她的男人,
苏苓平静地说:“殿下,是您做了噩梦。”萧珏低头看了看自己发颤的双手,
又看了看她脖子上的指印。他知道自己做了噩幕,那纠缠了他三年的噩梦。可从未有一次,
像今夜这样,被一股气味硬生生拽出来。他重新看向苏苓,
这个声称能用“家传秘方”为他安神的女子。“那香……是你做的?”“是。
”苏苓迎上他的目光,“民女说过,民女能治殿下的病。”“治?”萧珏冷笑,
“京城所有名医都束手无策,凭你?”苏苓没有争辩。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悲伤的气息,
与三年前,她从苏家废墟的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自己身上的味道何其相似。那是至亲离世,
天地倾覆的味道。仇恨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烧,理智却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
是她通往真相唯一的钥匙。苏苓一字一句地说道:“殿下信与不信,民女今夜,
已经让您从梦中醒来了,不是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锥子扎进萧珏混乱的心。他沉默了。
是的,他醒了。在无数个被血色淹没的夜晚后,第一次被清醒地唤醒。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她满身狼狈,脊背却挺直。她的身上,有一种与香料融为一体的、沉静而危险的力量。
苏苓知道,她的复仇,从踏入这座囚笼开始,已经没有回头路了。第一步,
便是要先驯服眼前这头被伤痛逼疯的野兽。2毒契寝殿内一片死寂。
那股凛冽的香气已经散尽,只余一缕雪后松林般的余韵。萧珏坐在床榻上,
目光审视着地上的苏苓。他的疯狂退潮,露出冷硬的理智与多疑。这个女人,是解药,
还是更隐秘的毒?“一夜安宁,可以是巧合,也可以是你设计的把戏。
”萧珏的声音带着威压,“本王凭什么信你?”苏苓缓缓站起,脖颈上的青紫指痕触目惊心。
“殿下不必信我,您只需要信您自己。信您今夜,是醒着的。
”她抛出了筹码:“民女与殿下立一个契约。一个月,我保殿下安睡无魇。若我做到,
殿下需答应我一个条件。若做不到,我的命,任您处置。”“一个条件?”萧珏眯起眼,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连安稳觉都睡不成的皇子,与一个随时可能掉脑袋的草民,
我们之间,谁的胆子更大,还未可知。”苏苓的话像针,刺入他最不愿示人的伤口。
萧珏的瞳孔骤然收缩。半晌,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好,很好。本王就给你这个机会。
”这份用性命与谎言构筑的毒契,就此成立。接下来的日子,苏苓被安排在萧珏寝殿的外间,
隔着一扇屏风。她白日里研磨调配各种香料,为萧珏调制不同的香。
清晨是带着柑橘与迷迭香气息的醒神香,午后是温润的檀香与乳香,能平复他无名的怒火。
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对这些气味的依赖正在与日俱增。夜晚,才是苏苓真正的战场。
她会根据萧珏当日的情绪,调配不同的安神香。在这些香气缭绕的夜晚,
萧珏的梦魇真的消失了,只是沉沉睡去。而苏苓,则会在屏风后,
静静地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直到天明。她像一个高明的猎手,用气味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
将这头受伤的野兽牢牢困住。一个雨夜,萧珏在睡梦中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
苏苓心中一紧,悄悄绕过屏风。借着闪电的光亮,她看到他蜷缩在锦被中,
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无助。那一刻,他不是疯王,只是一个思念母亲的孩子。
苏苓的心被刺了一下。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仇恨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她迅速退回屏风后,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苏苓,你忘了苏家的血海深仇吗?绝不能忘。
半月之期已过,萧珏的性情平稳了许多。苏苓知道,时机到了。这一晚,
她点燃了一枚灰褐色的香丸。“这是什么?”萧珏警惕地问。
那烟气闻起来像是积年的书卷气,又像是旧衣物,还夹杂着干枯草药和陈旧木料的味道。
“此香名为‘溯梦’。”苏苓平静地说,“它能让殿下在梦中,回到最想回去的地方,
看清最想看清的东西。”萧珏的呼吸一滞。回到过去?看**相?
这是他三年来求而不得的奢望。他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夜色渐深,屏风那头,
传来了萧珏压抑的呓语。
“母后……别喝……”“那香……不对……不是凤血木……”苏苓的心猛地一跳。
“……是花香……好熟悉……是谁身上的……”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
官方卷宗上写着先皇后死于苏家进贡的“凤血木”之毒,可萧珏的潜意识里,
却记起了另一种香。突然,一声怒吼炸响!“你到底是谁!”屏风被人一脚踹开!
萧珏双目赤红地冲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醒了!
“为什么你的香能带我回到过去!你究竟是谁派来的!”他将她死死抵在墙上,
眼中满是狂怒和恐惧。苏苓没有惊慌,她抬起头,迎着他喷火的眼睛,
一字一顿地反问道:“殿下寻找真相,难道只凭官方卷宗上那些冰冷的字句吗?
”萧珏的怒吼戛然而止。苏苓继续说:“您闻到的,您在梦里看见的,才是真相的一部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猛地松开手,踉跄后退。是啊,他从不信那卷宗,
只信自己的记忆碎片,可那些碎片却被梦魇搅得混乱不堪。而眼前这个女人,用一缕香,
帮他拨开了些许迷雾。她不是医女。她……懂他。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他们都清楚,
对方身上,藏着自己想得到的答案。这份毒契,在这一刻发生了质变。它不再是简单的交易,
而是一根致命的绞索,将两个本该是死敌的人,更紧地捆绑在了一起。
3宫宴静心苑的空气变了。苏苓与萧珏之间,那根名为“毒契”的绞索已然勒得更紧。
一种在刀尖上行走的默契,悄然滋生。然而,七皇子病情好转的消息,如一颗石子,
最终传到了当朝皇后韦氏的耳中。三日后,一纸懿旨送抵。皇后要举办赏花宴,
邀众皇子同乐,并指名要萧珏携有功之医女,同赴宫宴。“这是一场鸿门宴!”殿门关上,
萧珏压抑着怒火,“她坐不住了。”“我知道。”苏苓脸色平静,
“但这也是我们唯一的机会。”“机会?”萧珏焦躁道,“她会在宫里对你下手!”“殿下,
”苏苓直视着他,“猛兽只有在自己的巢穴里,才会露出最致命的獠牙。我想看看,
那只凤凰的獠牙上,究竟沾着谁的血。”萧珏心中的无名火忽然熄了。他意识到,
这个女子的命运,已与他紧紧缠绕。两日后,御花园,繁花似锦。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花香。苏苓换上一身不起眼的宫装,跟在萧珏身后,
低眉顺眼,扮演着一个胆怯的民间医女。实则,她所有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她的鼻子,
就是她最锋利的武器。她闻到了三皇子身上张扬的麝香,五皇子妃身上混着苦杏仁味的兰香,
甚至宫女们身上因恐惧而分泌的汗酸味。这里,是一座用香气与谎言堆砌的囚笼。
她的目光落在了上首那个身着凤袍的女人身上。韦后。她端坐主位,面容端庄,
嘴角噙着微笑。她身上的熏香是“凤仪香”,霸道而雍容。然而,就在那华美的香气之下,
苏苓的鼻尖,捕捉到了一丝极细微的异样。
那是一股类似于植物根茎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微苦。那是“凤血木”被焚烧前,
其根部独有的气息!苏苓的心脏仿佛被攥紧。找到了……凶手,就在眼前。“这位,
想必就是治好了七殿下顽疾的奇女子吧?”韦后温和的声音响起。
苏苓连忙跪下:“民女阿瑶,叩见皇后娘娘。”“起来吧。”韦后笑道,“来人,
赐‘玉露琼浆’一杯,以示嘉奖。”宫女端上一只琉璃杯,杯中盛着清澈如水的酒液。
萧珏的身体瞬间绷紧。苏苓跪在地上,一股极其微弱的金属涩味钻入她的鼻腔。
那是剧毒“牵机引”溶于液体后,独有的“无味之味”。她知道,她不能拒绝。
在众目睽睽之下,任何犹豫都是死路一条。她双手微颤地接过那杯毒酒,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一饮而尽。时间仿佛凝固。然而,十息过去,预想中的毒发没有出现。苏苓放下酒杯,
恭敬叩首:“多谢皇后娘娘赏赐。”韦后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僵硬。苏苓仿佛毫无察觉,
继续用质朴的语气说道:“启禀娘娘,民女家乡有一种香草,名为‘龙胆藤’,能解百毒。
民女自小便用此藤泡水浣衣,寻常毒物已伤不了我。
只是……这‘龙胆藤’与一种名为‘瑞鹤仙’的熏香气味相冲,若两者同时使用,
反而会化为剧毒。”而“瑞鹤仙”,正是皇后寝殿日常所用的熏香之一。这番话,
既解释了她为何“不怕毒”,又不动声色地在韦后心中埋下了一根毒刺——这个小医女,
她知道些什么!她是在警告我!“是吗?”韦后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凤眸中,
第一次对苏苓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回到静心苑的马车里一片死寂。车轮刚一停稳,
萧珏便一把将苏苓打横抱起,大步冲回寝殿。殿门被他踹开、关上。他将她放在床榻上,
苏苓却猛地侧过身。“噗——”一口乌黑的血,被她狠狠地吐在地上。
那抹黑色点燃了萧珏所有的理智!滔天的愤怒和恐惧轰然爆发!“苏苓!”他冲过去,
扶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解药!你的解药呢!”他嘶吼着,声音里带着颤抖。
苏苓虚弱地指了指腰间的小香囊。萧珏扯开香囊,倒出药丸塞进她嘴里。
为了让她尽快化开药力,他端过温水,自己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将水渡入她冰冷的唇中。
唇瓣相接,带着水的温度和药的苦涩。苏苓的身体一僵。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
能闻到他身上因情绪激荡而变得浓烈的龙涎香气。这一刻,所有的伪装、试探、算计,
都被这口黑血和这个笨拙的吻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与依赖。他怕她死。
而她,在这个杀机四伏的世界上,原来,也不是孤身一人。4凤血唇上温热的触感,
在混乱的夜晚过后,依旧灼烧着苏苓的记忆。“牵机引”的余毒在她体内盘踞数日,
每日午后都会发作。每到那时,萧珏都会屏退左右,亲自为她施针,再用内力为她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