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边关互市的尘土中遇见宋应。
他扶着已有身孕的异族妻子昔日的女兄弟下马,为她拂去发间沙粒。
而我坐在货摊后,正将新收的胡商驼铃编入记事绳结。
风沙迷眼时,他身影闯入我膝上将成的绳记。
一袋清水忽然悬在我眼前,皮囊上还刻着宋家军的徽记。
“招宁,塞外苦旱,你倒比从前更能吃苦。”
“宋将军,此非叙旧之所。”
我将水囊推回粗木案几。
宋应眼底映着大漠孤烟,嗓音沙哑:
“你单骑走西域?我记得你连烈马嘶鸣都怕……”
“三年前你被困烽火台那夜,我并非故意失约,军情突至……”
“何必多言。”
我低头继续编织绳结:
“我的惊马之症,如今已好了。”
在他为了他那为女兄弟,弃守与我约定的山谷,留我在暴雨惊雷中独自对抗受惊坐骑与遍地泥泞那一晚,
所有的恐惧最终都化为了求生的蛮力。
从泥泞中挣扎起身时,我心中那匹为他驯养多年的、温顺的小马,也一同死在了那场雨里。
宋应的手悬在半空,那水囊上的宋家军徽记在边关烈日下刺得我眼睛生疼。
“招宁……”
他又唤了一声,嗓音里的沙哑不知是边塞风沙所致,还是别的什么。
我没抬眼,手指穿梭在麻绳与驼铃之间,将今日第三位胡商的交易数量编入绳结。
“宋将军若是无事,还请让让,挡着客人了。”
我语气平淡,像是真的在对一个陌生商贩说话。
宋应的影子笼罩在我的货摊上,那身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玄色战甲,如今只觉得碍眼。
他身后那匹枣红马不安地踏着蹄子,马背上坐着的人轻轻“哎哟”一声。
“阿应,我腰酸。”
沈妙元的声音娇滴滴地飘过来,与三年前在军营里与士兵比试摔跤时那豪爽模样判若两人。
宋应回头看了眼沈妙元,却没立刻过去,反而蹲下身来,视线与我齐平:“招宁,我们得谈谈。”
“我们之间,三年前就无话可谈了。”
我终于抬眼看他,“宋将军请回吧,尊夫人身子重,别在这尘土里久待。”
“她不是我夫人。”
宋应脱口而出,随即又抿紧嘴唇,像是懊悔说了这话。
货摊对面卖陶罐的老张头竖着耳朵听,边关互市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十里八乡。
我已经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目光,好奇的、同情的、看热闹的。
沈妙元扶着腰慢慢挪过来,异族的服饰在她身上显得格外艳丽,那隆起的小腹像是无声的宣告。
她站到宋应身边,一只手自然地搭在他肩上,目光却落在我脸上。
“林姑娘,好久不见。”
她笑得灿烂,眼角眉梢却藏着我看得懂的挑衅,“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你,真是缘分。阿应常提起你呢,说你以前最怕马了,现在居然单枪匹马走西域,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继续编绳结,淡声道:“沈姑娘变化也大,从前在军营能徒手扳倒三个新兵,如今倒娇弱了。”
沈妙元脸色微变,随即又绽开笑容:“有了身子嘛,自然不比从前。阿应总说我太逞强,非要亲自照顾我才放心。”
她转头看向宋应,语气甜得发腻,“是吧,阿应?”
宋应没接话,他的目光仍锁在我脸上。
“招宁,你父亲知道你来西域吗?”
我反问,“与宋将军何干?”
“林尚书若知道独女在边关摆摊……”
“宋将军,”我打断他,终于停下手中的活计,“三年前你失约那夜,我被惊马拖行半里,左腿骨折,在泥泞里爬了整整两个时辰才遇到巡夜士兵。从那时起,林招宁便死了。现在坐在这里的,只是个西域商贩,与京城林府、与宋家军,都再无瓜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