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一边驾车,一边低声对车厢内和白夭道:“听到了?江东客栈。”
车厢内的沈乔轻轻应了一声。
然而,车辕上的白夭却并未回应。
她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沿途的景象——街道两旁挤满了神情惶恐的行人,一些店铺已经关门歇业,粮铺药店门口更是排起了长龙,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马车驶出一条相对拥挤的主街,转入一条稍窄、人流稍少的巷道时,白夭突然开口:“停车。”
周瑜依言勒住缰绳,疑惑地转头看着她:“嗯?”
只见白夭动作利落地从车辕上跃下,站稳在地面湿润的石板上。
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她却浑然未觉。
“白姑娘,你这是要去干嘛?”
白夭转过身,雨丝在她清冷的容颜前织成一道细密的帘幕。
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刚才你也看到了,粮铺药店的队伍排得有多长。
江东客栈,未必能即刻满足我们所需的物资,尤其是药材。”
她顿了顿,目光投向巷口,那里隐约可见另一条主街的喧嚣轮廓:“你们先去江东客栈安顿。”
“我去采买些东西,尤其是药品和便于携带的干粮。”
“此地情况复杂,物资恐怕会越来越紧缺,必须尽快补充。”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眼下难民涌入,物资紧缺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周瑜迟疑了一下,刚想说他可以陪她去,或者让沈乔同行,白夭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补充道:“人多反而引人注目,况且沈乔身上有伤。”
“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快去快回。”她的语气果断,没有商量的余地。
车厢内的沈乔掀开帘子,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担忧:“主子,当心些。城中恐有宵小之辈趁乱生事。”
“嗯,我有分寸。”白夭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她随即融入了街边行色匆匆的人群中。
周瑜看着白夭纤细却挺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雨幕和来往的人流里,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
他总觉得白夭此刻执意单独行动,除了采买物资,似乎还有别的考量。但眼下确实不宜在街上久留。
“驾!”他轻喝一声,重新驱动马车,车轮碾过湿滑的石板路,朝着城东观澜河的方向驶去——去往那个据说最舒服、但也即将汇聚风暴的“江东”客栈。
雨水冰冷,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
白夭步履轻盈却迅速地在人群中穿行,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慌乱的人群、紧闭的店铺和偶尔出现的巡逻兵卒。
她心中那份因难民潮和潼关战报而生的寒意并未消散,反而更加凝重。
药品和干粮确实是必须的……但此刻,她更需要去验证一些东西,一些可能关乎这座城池、乃至更多人命运的东西。
而这,是她暂时不能让周瑜和乔般若知晓的。她需要一双不受干扰的眼睛和一个不受质疑的身份,去探听那些隐藏在混乱表象之下的、更真实的风声....
另一边平阳城东侧,雨帘如织,敲打着湿漉的青石板。
阿珂驾着马车,载着即将启程返回帝都的武叶宸,缓缓驶离江东客栈。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沉闷的低吟。
马车内,武叶宸的心绪并未因离开的决定而平静。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掀开马车的一角,目光穿透被雨水模糊的车窗,漫无目的地投向雨雾弥漫的街道。
突然!
一道模糊却似曾相识的身影,猝不及防撞入眼帘。雨水模糊了轮廓,但那刻骨的熟悉感,如冰锥刺入心扉,令他指尖微微一顿。
是她?
凝望的冲动几乎破腔而出。
“停——”声音几乎要溢出唇齿。
然而,仅仅一瞬!
一个更斩钉截铁的命令已悍然压下:
“阿珂!”武叶宸的声音沉冷如铁,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你即刻启程,先行回都!”
“王爷?!”车帘猛地被掀开,阿珂惊愕的脸庞暴露在雨水中,斗笠边缘水线成串,“此地凶险,属下岂能……”
“照令行事!”武叶宸眸光锐利如淬火的刀锋,瞬间截断所有质疑,“走!”
阿珂对上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眼底深处似有幽焰跳动,所有劝阻瞬间冻结。
他喉头滚动,重重抱拳:“……遵命!王爷……万望珍重!”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抖缰绳,马车在雨中骤然加速,溅起一片水花,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武叶宸的身影已如一道无声的魅影,迅捷地没入雨幕,朝着屋檐疾行而去。
屋檐下
白夭垂眸,指尖轻轻拂过衣袖上沾染的几点湿痕,低声嗫嚅:“这古代的天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方才明明见小,怎地又大了...”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倏然出现在屋檐下,带着一身清冽的雨气,恰好填补了屋檐下另一侧的空白。
白夭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心头猛地一跳:【“呃……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那张脸……轮廓深邃,眉峰如刻,冷峻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在哪里……见过?”】
武叶宸也如同刚刚抵达避雨处的陌生人一般,神态自若地整理了一下微湿的衣袖,目光平静地投向连绵的雨幕。
表面上,他波澜不惊,唯有他自己知道,胸膛深处,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正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击都裹挟着滚烫的洪流,几乎要冲破那层冰封的冷静!近在咫尺!是她!纵然荆钗布裙,尘霜满面,那骨子里透出的清冷疏离,眉眼间的寂然神韵……绝不会错!
他用尽全身意志才维持住外表的平静,不让一丝一毫的异样流露出来,连呼吸都控制得纹丝不乱。
白夭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身侧男子。
他身形如孤松挺立,深色衣衫被雨丝晕染出更沉的墨色。
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剑眉之下,星眸深邃,薄唇紧抿。那份沉静的气度,在这喧嚣雨幕中,显得格格不入又……莫名扰人。
一丝探究尚未成型……
武叶宸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毫无征兆地,骤然侧首!
两道目光猝然交汇!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白夭只觉一道冰凌般的视线直刺而来,那深邃眼底的审视锐利得几乎要穿透皮囊。
一股本能的不适瞬间攫住了她!无关慌乱,只有强烈的不愿沾染。
她几乎是立刻、极其自然地别开了脸,目光投向檐外水洼,仿佛那里有什么极其吸引她的东西。周身那股清冷之气,无形中更凛冽了几分。
武叶宸的目光在她骤然转开的、线条清冷的侧颜上停留了一刹。
眸底深处,暗潮汹涌,随即也平静无波地移开,重新投向雨幕。
屋檐上汇聚的雨水,滴答、滴答……敲打着石阶,声音在陡然放大的沉默中断续分明,如同某种隐秘的回响。
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仿佛是天意,为了回应两人的窘迫,厚重的云层竟骤然裂开缝隙。
雨势急收,几束金芒刺破阴霾,瞬间点燃了湿漉漉的街巷。
白夭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一层看不见的薄霜。
她立刻抓住这个时机,极其疏离地侧身,对着身旁的男子,微微颔首匆匆侧过身
那只是一个极浅淡、极客套的动作,唇角甚至不曾牵动分毫笑意,眼神平静无波,传递着清晰的界限
旋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履轻盈却带着不容靠近的寒意,迅速汇入初晴后喧闹的人流,纤影如烟,转瞬即逝。
武叶宸没有动。
阳光勾勒着他挺拔孤绝的轮廓,双眸隐含笑意,嘴角勾唇,目光追随着那道消失的、清冷如月的身影,直至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