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村子南头一个废弃的养猪场停了下来。
这里荒废了十几年,杂草长得比人还高,一股常年不散的霉味和牲畜粪便的腐烂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但我小时候常来这里玩,我知道这里足够隐蔽。
养猪场最里面有一间小小的储藏室,我拨开门口的藤蔓,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躲了进去。
我找了些还算干爽的稻草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三个孩子放下来。
他们很小,小得像三只猫崽,皮肤红红的,眼睛紧紧闭着。
我从医院匆忙带出的包里翻出奶瓶和奶粉,又兑了些我水壶里带来的温水,笨拙地冲泡起来。
水温可能不对,奶嘴戳得他们不舒服,三个小家伙都不肯好好喝奶,急得嗷嗷直哭。
哭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生怕把人引来。
我手忙脚乱地抱着他们,轻轻地晃,嘴里胡乱地哼着我妈哄我侄子时唱的童谣。
“月光光,照地堂……”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害怕,是茫然,还是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得让我喘不过气的父亲的责任。
也许是我的体温起了作用,也许是他们哭累了,三个小家伙渐渐安静下来,在我怀里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瘫坐在稻草上,这才感觉到后背一阵阵发冷,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这时,我摸到了其中一个孩子的襁褓里,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部最老款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年机,还有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起来的信封。
是她留给我的。
我的手颤抖着,拆开了信封。
信纸是医院的病历纸,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和我印象中那个疯疯癫癲的女人判若两人。
信的开头,写着我的名字。
“顾安: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帮你拖住了他们。请你,务必带着我们的孩子活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问。
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我叫林瑶,不是你从路边捡回来的那个无名疯子。
我是京市林氏集团董事长林正雄唯一的女儿,也是集团法定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看到这里,我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信纸差点飘到地上。
林氏集团……
我这种乡镇青年,也从电视新闻上听说过这个名字,那是一个资产千亿的商业帝国。
而我的“疯媳妇”,居然是这个帝国的公主?
这太荒谬了。
我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剧烈的疼痛告诉我,这不是梦。
我继续往下看。
“我的父亲在一年前因病去世,我的继母李慧和我毫无血缘关系的继兄林坤,为了侵吞我父亲留下的全部家产,买通了医生,给我长期注射一种能损害中枢神经的慢性精神药物。他们企图制造我患有严重精神病的假象,好将我送进精神病院,从而名正言顺地剥夺我的继承权。”
“我察觉到了他们的阴谋,拼死从家里逃了出来。我一路南下,为了躲避他们的追捕,只能靠装疯卖傻求生。我身上的钱很快花光了,又饿又病,就在我快要死在路边的时候,你和你母亲发现了我,把我带回了家。”
“嫁给你,是一个意外,却也是当时对我来说,最好的伪装。一个疯癫的、嫁在穷乡僻壤的女人,是最不容易被找到的。我很抱歉,利用了你的善良,把你和你的家人卷进这趟浑水里。”
信纸上,有一滴干涸的水痕,似乎是她的眼泪。
我的心,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我想起她刚到我家的样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戒备,像一只受了伤的流浪猫。
我妈看她可怜,给她饭吃,给她衣服穿。
她却总是在半夜惊醒,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原来,她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情。
而我,和全村人一样,只把她当成一个可怜又可笑的疯子。
信的最后写道:
“我父亲深知林坤母子的狼子野心,他在遗嘱中留下了一条特殊的规定:若我诞下林家直系血脉的男性继承人,该继承人将自动获得林氏集团33%的股份,并立即生效。这是他留给我和孩子的最后一道护身符,却也成了我们的催命符。”
“林坤绝不会允许这笔股份落到外人手里,他一定会找到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控制住孩子,用来逼我就范。所以,顾安,请你务必保护好他们。”
“医院里出现的那个西装男人,就是林坤的头号心腹,他叫陈默,心狠手辣。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但我们的行踪,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这部手机里,存有一个号码,是我们唯一可以求助的人。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我。”
信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手脚冰凉,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我以为上天垂怜,让我这个三代单传的独苗,一口气得了三个儿子,是天降福气。
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在我爸妈和亲戚面前抬起头做人。
却原来,这是三张催命符!
我把信纸重新折好,贴身放进口袋,然后拿起了那部老年机。
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个联系人,名字是“秦叔”。
就在我盯着那个名字发呆的时候,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起来。
屏幕上,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三个字。
“她在哪?”
一股恶寒瞬间爬满了我的脊背。
他们知道这部手机在我身上!
我们中间,出了叛徒!
是谁?
是谁把我的行踪,把林瑶的计划,告诉了陈默?
我拼命地回忆着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我妈拉住我,我二叔拍我,我爸递给我烟……
不对。
都不是他们。
我想起来了!
就在我抱着孩子冲出病房的时候,走廊的另一头,我的一个远房表哥,张强,正靠着墙在打电话。
他看到我抱着孩子疯跑,脸上没有丝毫惊讶,眼神反而有些异样。
是一种混合着贪婪和心虚的闪躲。
是他!
一定是他!
这个从小就好吃懒做、嗜赌如命的家伙,为了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是他出卖了我们!
我的心脏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我该怎么办?
回复?还是不回?
就在我犹豫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
还是那个号码。
“顾安,别耍花样。我知道你就在村子附近。把孩子和那个疯女人交出来,林总可以给你一大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然,你们一家五口,就等着一起下地狱吧。”
威胁!
**裸的威胁!
我死死地攥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愤怒和恐惧像两条毒蛇,啃噬着我的理智。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三个孩子,又想起了在医院里生死未卜的林瑶。
不。
我不能倒下。
我必须冷静。
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那个名为“秦叔”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被接通了。
“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而沙哑的男中音。
“是秦叔吗?”我压低了声音,“我是顾安,林瑶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