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这些大臣为了他们孩子的前程想要牺牲我。反倒,我还有几分羡慕那些孩子。突然,
那些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惶恐:“陛、陛下?”父皇在最后时刻,来了。
他的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太监总管,以及点头哈腰的内务府总管。“是朕教女无方。
”父皇淡淡道,“朕会从严处置,给予肇事者杖责之刑!”内务府总管满头大汗,连连应是。
父皇冷淡地点头,留下太监总管和内务府总管处理后续,自己独自推门而入。
我的内心从未如此温暖,这一刻,我觉得我和父皇之间的隔阂终于要消融。
“父皇……”我带着哭腔唤道。然而下一刻,我的呼唤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我看到,
父皇看我的眼神,是如此地冷。“苏妙妙,出息了。”他淡淡道,“你娘当年玩过的把戏,
你要再玩一遍?”很久之后,乳母才告诉我。云柔当初为了博取同情,
雇佣了两个地痞骚扰自己,然后哭着向萧瑾求救。“你给了那几个人多少银两,
才让他们配合你演戏?”父皇黑沉沉的眼睛望着我,带着毫不留情的审视。
我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瞬间凝固。“我没有。”“苏妙妙,别嘴硬。”“我真的没有!!
”我哭了,无法自证,只有委屈。父皇失望地看了我一会儿,
低声道:“本以为你会与她不同。”如今看来,你越来越像她。“他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夫子跟了上去,他不知道病榻内方才的对话,于是一叠声地向父皇夸赞我:”公主殿下啊,
她太像您了。“与您一样每次考核都是上等,作诗写得尤其出色,
与您当年的文采颇有几分神似呢……”父皇的脚步声微微停顿。但随即,
他低笑一声:“有何用处。”随后,脚步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我一岁一岁地长大。
每一年,我都会想尽办法地求父皇陪我过生辰。有好几次,我无限地接近成功了。
但父皇最终还是没有来。他会叫太监总管给我送来礼物,一样比一样贵重,
还会顺便安排御厨做上几道精致的点心,一并送来。也许是在外人面前,
他还是要做个表面功夫的。但他本人,一次也没有来过。他厌恶我,觉得我随了母妃,
是个天生的祸害。我温顺乖巧,他觉得我在装模作样。我染上风寒卧病在榻,
他觉得我在装病博同情。无论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乳母告老还乡了,宫中只剩下我一个。
看书累了的时候,我会去御花园散步。花园里,他和皇后带着他们的儿子萧晨,在游览。
皇后就是他的少年心上人,先皇驾崩后,父皇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她接入宫中。
他倾尽天下财物捧她,曾经卑贱的戏班青衣,如今已是宫中的皇后娘娘,万千宠爱于一身。
他们三个在花园中嬉戏,父皇英武不凡,母后貌美如花,皇子活泼可爱。真好。
我为萧晨感到开心,他有这世上最幸福的家庭。萧晨也的确很开心,父皇日理万机,
但还是分出时间,陪他读书、习武、骑马。宫女太监们看着这一幕,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陛下真是天下最好的父亲。”“太羡慕了,我也想有这样的父亲。”我嘴角微扬,
吹灭了案几上的灯。明日,便是我生辰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若我仍无法完成任务,
便要魂飞魄散。我派侍女通传,求父皇再见我一面。“父皇,求您了,生辰一年只有一次。
“十五载光阴,您从未为我庆生,就这一次,您来为我行及笄之礼,可好?“若您再不来,
女儿真的会死的……”良久,宫女回禀,说父皇有话传来。我颤抖着手指,掀开帘子。
只听见宫女冷若冰霜的复述:“竟学会威胁朕了?“那你去死便是。”生辰的香烛燃尽了。
烛火跃动最后一下,便熄灭了。我用玉箸沾了一点蜜饯上的糖霜放入口中。甜腻馥郁,
如同琼浆。可我只品出了苦涩。“宿主,时辰要到了。”殿外的打更声反复提醒着,
时间已近子时。宫中传来消息,说父皇刚刚在御花园赐宴。
侍女绘声绘色向我讲述着萧晨在演武场上的笑容。
第三章或是父皇寥寥数字却难掩慈爱的夸奖:【小子颇有长进,朕甚感欣慰。】我心如死灰,
沉思片刻,提笔写下一封绝命书:【无论如何,儿臣仍感恩戴德。
【并非所有父母都疼爱子女,但每个子女生来都爱戴父母。【儿臣永远爱戴父皇,
此生就此别过了。】殿外打更声停止。我戴着华冠,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魂魄在此刻飘然而出,浮于空中。窗外是万家灯火,
窗内是我在孤独的黑暗中渐渐冷去的身躯。我问天:“为何我还不能离去?
”天地间响起低沉的声音:“因为此刻,尚未结束。”仿佛印证系统的话一般。过了一会,
殿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无人应答,唯一能开门的我此刻躺在榻上,已无气息。
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苏妙妙。”终于,我听到了父皇的声音。“开门,
朕知道你在里面。”我飘浮在虚空之中,看着父皇。他穿着龙袍,眉头紧锁,
看着内侍一遍又一遍地敲着被我紧锁住的殿门。或许是觉得声音不够大,
内侍便转为用力地拍门。我知道有些想法很幼稚,但此时此刻,我还是忍不住会期待。
期待他打开这扇门,期待他看到我的尸体。那样……他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呢?有一点点也好。
但我期待的事,并没有发生。内侍敲了许久的门,退后一步,神情变得越来越冷。“苏妙妙,
朕知道你在耍什么把戏。“那封绝命书是给谁看的?给朕还是给天下人?“怎么,
觉得在朕面前博同情不管用,就想让天下人来指责朕,你的打算是这样的吧?“告诉你,
朕养你十五年,衣食无缺,不欠你的。”说完这些话,父皇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他走进宫道,眉头仍然紧锁。也许是他气场太过骇人,
后来进宫道的小宫女在他身边站了几秒,吓得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有个小宫女被嬷嬷抱着,
身上裹着斗篷,大概是生了风寒,要半夜去太医院看诊。父皇连忙舒展眉头:“莫怕,
朕因别的事情心情不佳,吓到你了吗?”他的语气很温和,我看着他,
在心里轻轻地想——原来父皇安抚孩童的时候,是这样的。毕竟从我记事起,
他就从未这般对我说过话。其实父皇是一个很有仁心的明君。他每年拨款赈济边疆百姓,
他颁布政令对怀有身孕的宫女给予优待,哪怕在路上遇到一个陌生的孩童,
他也会报以最大的耐心和善意。但当遇到他的亲生女儿时,他的所有温柔像是被突然封住了,
留下的只有冷漠和不耐烦。此时此刻,父皇很快安抚好了小宫女。
他让太监为小宫女的嬷嬷唤来轿撵,在等轿撵来的时候,
小宫女甚至顶着一张烧得红扑扑的小脸,和他说起了话。“陛下,您有子嗣吗?”“有。
”“有几个呀?”父皇顿了一瞬。“两个。”他低声道,“一个皇子,一个公主。
”原来我还算是他的女儿。轿撵到了,小宫女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了一颗糖果,
放进父皇的手心。“送给您的,陛下。”小宫女笑得眉眼弯弯,“您的公主一定很幸福。
”她向父皇行了一礼,被嬷嬷抱进了轿撵里。轿撵远去,父皇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颗糖。
“您的公主一定很幸福。”我看到他拿出我的绝命书,反复看了几遍。你在找什么呢,父皇?
寻找我是否幸福的痕迹吗?别找了,不会有的。我的生平简短,能被他看到的,
只有那封绝命书。【无论如何,儿臣仍感恩戴德。并非所有父母都疼爱子女,
但每个子女生来都爱戴父母。【儿臣永远爱戴父皇,此生就此别过了。】父皇差人去我宫外,
依然杳无回音。此情此景,甚是反常。往昔皆是我向父皇呈递奏折,而父皇不予理会。
从未有父皇传话于我,而我置之不理之事。萧瑾犹豫片刻,他翻开竹简,
欲写下我的名讳——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来人乃是皇后。“陛下,快些回宫,
小晨似是染了风寒……”萧瑾的御辇一路疾行,来到了皇后的宫中。他踏入殿门,
迎上满脸忧色的皇后,立即问道:“小晨何在?”萧晨躺在榻上,双目紧闭,
额头上敷着湿巾。萧瑾走到榻前,眼中焦急之色难以掩饰:“小晨,你可好些了?
”萧晨虚弱地睁开眼睛。“痛。”“何处作痛?”“头痛欲裂,几欲不能自持。
”第四章萧晨声音微弱,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他口中言说头痛,手却不住地揉着肚子。
萧瑾沉默片刻,伸手探了探萧晨的额头和四肢——虽有湿巾敷额,但萧晨周身并无热度。
“小晨,你当真病了?”萧晨眨了眨眼睛:“自是当真!”“好。”萧瑾站起身来,
“那父皇这就唤太医来诊治。病重须得好生休养,明日观看武举的事,父皇便交予大臣代劳。
”“不可!”萧晨慌了神,他一个翻身坐起,从榻上跃下,“不能交予他人!
”他跃下榻后才觉不妥,有些心虚地看着萧瑾,还想再躺回榻上,萧瑾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小晨,你有何想法都可对父皇明言,父皇若能允准,定会应允。“但父皇最厌恶说谎之人,
这一点父皇说过很多次。”萧瑾语气严厉,萧晨的眼中迅速泛起泪光。皇后连忙上前。
“陛下莫要如此,孩子受不住的。”她挽住萧瑾的胳膊,“是臣妾教唆小晨假装生病的,
陛下若要责罚便责罚臣妾吧。”萧瑾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揉了揉眉心,低声道:“胡闹。
”皇后撒娇似的蹭了蹭萧瑾的肩膀,随即安抚地对萧晨笑道:“好了,晨儿先回寝宫,
母妃与父皇说话。”萧晨见萧瑾已不再动怒,脸色立刻转晴,欢欢喜喜地回自己寝宫去了。
皇后拉着萧瑾坐下。萧瑾的脸色仍未完全舒展:“好端端的,你为何让小晨装病?
”皇后犹豫了一下。片刻后,她吞吞吐吐地问萧瑾:“陛下可是去看她了?
”她不提我的名讳。不言我是长公主。只道我是“她”。泾渭分明地暗示萧瑾,
我不属于这个家。萧瑾不发一言。皇后语气温柔:“臣妾倒是不介怀……但臣妾担心小晨。
“陛下,您是小晨的父皇,您也知晓,小晨最是敬爱父皇。“若小晨得知,
父皇将爱分给了旁人,他定会伤心的。”良久的沉默。最终,
萧瑾拍拍皇后的手背:“不会如此,你放心。”皇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中并无多少痛楚。其实这处宫殿,我从前也是来过的。
那时我尚在启蒙,萧瑾派太傅来过几次我的宫殿,代萧瑾为我检查功课。太傅很是怜惜我,
他觉得萧瑾对我有太深的误解,于是想方设法把我带到了萧瑾的宫中,
想让我与他们一同用膳。我被送来时,萧瑾还未下朝,萧晨去习武了,殿中只有皇后。
皇后对我很是和善,我一入殿就被她牵住了手:“这就是妙妙吧,生得真是好看。”那一刻,
我下意识地有些心虚,因我知晓,我生得很像母妃云柔。连萧瑾都会因这一点厌恶我,
更遑论曾经被云柔抢了心上人的皇后。但皇后实在是太和蔼了,她笑着将我安置在殿中,
问我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然后唤来宫女端来了各种点心、话本、木偶来给我。
我起初有些羞怯,但这些新奇事物对我的吸引力是巨大的,很快,我便吃着蜜饯,
看起了话本。半个时辰后,萧晨回来了。他对我的存在似乎没什么感觉,
但看到我吃着的点心和手里拿的话本都是他的,立刻撅起了嘴。然而还没等我出言询问,
皇后便快速地把他拉走了。她把萧晨带进内室,我在原地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走上前去,
怯生生地叩了叩门。“对不起,我……”皇后打断了我,她温柔地冲我笑笑:“无妨,妙妙,
你先去看话本,我与小晨说几句话。”我只好回到殿中,继续拿起了话本。
然我再难以聆听后续言语。寝殿门敞着一条缝隙,我瞧见皇后不住地与萧晨低语,
而萧晨神色愈发委屈,双眸渐渐泛红。约莫一刻钟后,萧瑾回宫了。他甫一踏入宫门,
萧晨便疾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萧瑾的腿,嚎啕大哭起来。萧瑾惊诧不已,他将萧晨抱起,
不断地问他缘由。然萧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是说不出话来。皇后走至萧瑾身侧,
她望着大哭的萧晨,眼眶微微泛红。萧瑾转而问皇后发生了何事,皇后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
随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未曾吐露半字。萧晨大哭了整整一刻钟,
那是我魂魄游荡以来最难熬的时光。第五章我看着他哭得涕泪横流,皇后陪着落泪,
萧瑾焦急地哄劝。而我飘立一旁,无能为力,只能瞧着香炉中的香灰一点一点地堆积。
一刻钟后,萧晨累了,终于由大哭转为了抽噎。“父皇……”他搂住萧瑾的脖颈,
委屈地将鼻涕和眼泪一并蹭到他的龙袍上,“姐姐抢了我的点心和话本。“她不肯还给我,
儿臣好生害怕……”我飘立一旁,如坠冰窟。我张了张口,
苍白而又虚弱地道:“儿臣并未抢夺。”我从未抢夺,是皇后主动赐予我的,
我从不抢夺他人之物,再是喜爱也不会如此,
幼时太傅还因此夸赞我是最守礼的公主……然这些话一字未能吐露。
只因萧瑾一边取出帕子为萧晨拭去泪水,一边厉声喝道:“住口。”我便闭上了嘴。
心中委屈愈发积聚,我发出了压抑的呜咽声。萧瑾却愈发不耐,他抱紧萧晨,
冷冷地对我道:“泪水也是你的武器吗,你母妃哭罢换你哭?”我咬紧牙关。不要哭了。
我对自己说。萧晨哭泣才会招来疼爱和怜惜。你哭泣只会加倍地被厌弃。萧晨被萧瑾抱着,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宫殿顶上的琉璃灯悬于上方,光线太过刺目,
以至于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须臾后,萧晨回身,抱紧了萧瑾的脖颈。“父皇。
”他软糯地唤道,“姐姐抢走儿臣的什么都无妨,只要她不将父皇抢走便好。“蜜饯,糕点,
话本,木偶,都予她又何妨。“儿臣只要父皇。”……此后,我再未踏入过皇后的寝宫。
他早已下令宫门侍卫,不许我入内。那个心软的太傅,也因此丢了官职。自那时起,
我便明白,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而我永远无法融入其中。萧瑾娶了心爱的皇后,
生了令人怜爱的皇子,他本可迈向圆满的未来。
偏偏有我这般挥之不去的污点留存于他的人生中,令他无法与那些不堪的往事彻底割舍。
他对我的厌恶是与生俱来的。更遑论皇后和萧晨。此刻,距我魂归离恨天已有三个时辰有余。
萧瑾就寝,明日一早,他还要主持重要的朝会。然而朝会并未如期举行。
距离朝会尚有一刻钟时,内侍匆匆赶来:“陛下,有人求见,似是长公主的教养嬷嬷。
”萧瑾刚饮下两盏浓茶,又命人来伺候漱口,才勉强驱散倦意,
此时一听到我的名讳就立即动怒:“何等琐碎之事也要在此时禀报?御书房的笔墨可备妥了?
”内侍匆匆退下,萧瑾在殿中整理好了龙袍。片刻后,内侍返回,见萧瑾已取了玉玺。
“传令群臣,朝会改至未时。”他揉了揉眉心,疲倦道:“她嬷嬷说了什么?”嬷嬷言道,
长公主失踪了。未曾赴夫子处上课,亦未曾递交请安折子。与她相熟的宫女们四处寻访,
无人能寻得她的踪迹。萧瑾在殿中沉默片刻,露出冷笑。“这等小事也值得你专程来禀报?
“若我记得不错,她母妃云柔当年似乎也曾是你照看的。“云柔当时不也如此行事吗,
一旦心生不悦就玩失踪之举,惹得满宫上下疯狂寻找,最后发现她私自出宫去听戏了。
”萧瑾站起身来:“嬷嬷,下次此等事无需告知于我,
我对苏妙妙已然彻底失望……”他行至殿门,身后传来了声音:“陛下!”萧瑾回过头去,
对上了嬷嬷威严的目光。这位嬷嬷乃是宫中最德高望重的教养嬷嬷,多年前便已是掌事嬷嬷,
但一直坚持亲自教导皇室子女,精力允许的情况下还会亲自照看皇子公主。
当初萧瑾几乎就是她一手养大的。“云柔是云柔,长公主是长公主。
”掌事嬷嬷向来是个和善的人,对学生多以循循善诱为主,鲜少厉声训斥。
然此刻他骤然拿出了皇帝乳母的威严,对萧瑾的语气近乎呵斥。萧瑾有些过意不去,
他开口解释道:“妙妙是云柔之女,她与云柔有多相似,您定是看得出来……”“陛下!
当年你母后因谋逆之罪被贬为庶人,朝野上下皆在议论纷纷,您可还记得?
”萧瑾猛地愣住了。岁月流逝太快,少年时期那些不愿回忆的事早已被尘封在记忆深处。
但此刻,嬷嬷将那一幕重新揭开,血淋淋的旧事就此被翻起。“臣妾对陛下说,
父母与子女乃是分离的个体,父母犯下的过错,不该由子女来承担后果。
第六章”当时陛下泪流满面地向臣妾说,说这番话拯救了你。如今三十余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