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岑宁,职业是银行风控师,日常工作就是把数字和人性放在天平上称重。
我有个二十多年的发小,叫高鹏。他是我童年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也是我成年后通讯录里最活跃的借款人。从三百到五百,从一千到三千,
他总能用“江湖救急”和“下月就还”编织一张名为“友情”的网,试图网住我的钱包。
直到那天,他带着一份粗糙的商业计划书和一份银行担保合同找到我,
眼神炙热地说:“宁宁,这次就靠你了,这是咱们友情的试金石。”我笑了。
我给他泡了一壶上好的正山小种,然后启动了我脑子里那套价值百万的风险评估模型。朋友?
友情?在违约风险率高达99.9%的数字面前,这些感性的词汇,一文不值。
1.最后三百块的晚餐高鹏约我吃饭的时候,我刚驳回一笔三百万的贷款申请。理由很简单,
申请人的资产报告水分太大,流水也经不起推敲。
我在回复邮件里写:信用是一个人最宝贵的无形资产。然后,高鹏的电话就进来了,
语气一如既往地热情洋溢。“宁宁!老地方,我请客!庆祝我即将到来的事业起飞!
”我看了眼手表,六点半。也好,去吃点东西。老地方是一家烟火气很足的大排档。
我们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这儿混,老板看着我们长大。高鹏已经点好了菜,一盘小龙虾,
几串烤肉,两瓶啤酒。他还是老样子,一件洗得发白的恤,眼神里闪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光。
“宁宁,你这工作太累了,天天跟数字打交道,多没劲。”他给我起开一瓶啤酒,
泡沫冒出来。“还行,跟人打交道更累。”我淡淡地说。他嘿嘿一笑,搓着手,
这是他要借钱的前兆。果然,酒过三巡,他开始铺垫。“我跟你说,我最近在搞一个大项目,
社区生鲜O2O,风口!绝对的风口!”他唾沫横飞地讲着他的商业版图,
什么大数据、什么私域流量。我安静地听着,剥着小龙虾。他讲的那些东西,漏洞百出,
跟我看过的那些失败案例的PPT如出一辙。“前期需要点启动资金,不大,也就五十万。
”他终于图穷匕见。我把剥好的虾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我最近手头也紧。
”我说的是实话,我刚买了房,月供不低。高鹏的脸色垮了一下,但很快又堆起笑。
“没事没事,多大点事儿,我就是跟你分享一下喜悦。”他嘴上这么说,
眼神却一个劲儿往我手机上瞟。我懂了。吃完饭,他抢着结账,在吧台跟老板拉扯了半天,
最后还是灰溜溜地回来说钱包忘带了。熟悉的情节,熟悉的配方。我拿出手机,
老板报了个数:“三百二。”我扫了码,付了钱。高鹏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说:“宁宁,
要不……你再转我三百,我等下打车。”我看着他,他眼神躲闪,不敢跟我对视。我点点头,
打开转账界面,输入300,然后点了确定。他手机“叮”地一声,脸上立刻乐开了花。
“够意思!宁宁,等我项目成了,给你包个大红包!”他拍着胸脯走了,
背影都透着一股轻快。我看着手机上的转账记录,
给他设置了一个新的备注:高鹏(逾期12次,累计金额8600元,本次300元)。
然后,我给闺蜜许佳发了条消息:“我可能要失去一个二十多年的发小了。
”许佳秒回:“他是不是又借钱了?这次多少?”我回:“三百。但我觉得,
这是他最后一次能从我这里拿走三百块了。”有些坑,踩进去一次是意外,
踩进去两次是善良,踩进去十几次,那就是蠢。而我,岑宁,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我的善良,
当成愚蠢。2.那份A4纸比友情重一个星期后,我正在公司开例会,
高鹏的电话跟催命符一样打进来。我掐了三次,他打第四次。我只好跟主管说了声抱歉,
走到走廊去接。“宁宁!救命!快来!”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背景音很嘈杂。
我心里一沉,第一反应是他出事了。“在哪儿?”“我在XX咖啡馆,你快来,十万火急!
”我跟主管请了假,一路闯着红灯赶过去。咖啡馆里,高鹏坐在角落,头发乱糟糟的,
眼圈发黑。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的A4纸。“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坐下来,
气息还没喘匀。他没说话,只是把那沓A4纸推到我面前。我低头一看,
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个人贷款担保合同》。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什么意思?
”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他避开我的视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银行那边……我的资质不够,他们说需要一个有稳定收入、信用良好的人做担保。
”“所以你找我?”“宁宁,我们二十多年的朋友,我不找你找谁?”他终于抬起头,
眼神里充满了“理所当然”。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我翻开那份合同,
贷款金额那一栏,赫然写着:五十万。贷款期限:三年。
我脑子里的风控模型瞬间开始自动运转。高鹏,男,28岁,无稳定工作,无抵押资产,
历史借贷行为不良,创业项目评估为高风险。结论:不可回收的坏账一笔。而我,
一旦在这份合同上签了字,就意味着我要为这笔注定会发生的坏账,承担连带责任。
他不仅要我的钱,他这是要我的命。“高鹏,你知道担保人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声音很冷。
“不就是签个字嘛!多大点事儿!”他满不在乎地说,“你放心,我肯定能还上!
等我公司上市了,我分你一半股份!”他又开始画大饼了。我看着他,
这个我认识了二十多年的男人,此刻显得无比陌生。他的脸上,写满了急功近利和天真。
或者说,是自私。他根本没想过,如果他还不上,
这五十万的债务会像座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他只想着他的“风口”,他的“大项目”。
“这份合同,我不能签。”我把A4纸推了回去,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高鹏的脸瞬间涨红了,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为什么?岑宁,你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
你连签个字都不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肯定会失败?”他的质问,像一根根针,
扎了过来。我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高鹏,这不是看不起你,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什么原则?朋友有难不帮,就是你的原则?”他冷笑起来。“我帮了你十二次了。
”我平静地说。他愣住了。“加上上次的三百块,你一共从我这拿了八千九百块,
一次都没还过。”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原则是,救急不救穷。
更不会拿自己的未来,去为你那个虚无缥缥的梦想买单。”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他抓起那沓A4纸,狠狠地摔在桌上。“好,岑宁,你够狠!
我今天算是看透你了!”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不就是个破风控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等着,等我成功了,你别来求我!”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咖啡馆里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拿起那份被他摔在桌上的担保合同,
慢慢地放进自己的包里。然后,我给许佳打了个电话。“佳佳,出来喝酒。我今天,
亲手埋葬了一段二十年的友情。”3.一堂价值五十万的风险课酒吧里,许佳听完我的叙述,
气得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这高鹏是疯了吧?让朋友做担保,亏他想得出来!
这就是纯纯的道德绑架!”我晃着杯子里的威士忌,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不是疯了,他是被贫穷和欲望逼急了。”“那你也别当这个冤大头啊!五十万,
又不是五百块!”许佳一脸担忧地看着我,“你不会心软吧?”我笑了笑,
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心软?我的工作就是评估风险,规避风险。
如果我连自己人生最大的风险都看不清,那我这些年班就白上了。”第二天,
高鹏没有再联系我。但我知道,这事没完。果然,第三天晚上,他带着两瓶好酒,
和一个果篮,出现在我家门口。他像是换了个人,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
完全没有那天在咖啡馆的嚣张。“宁宁,那天是我不对,我太冲动了,你别往心里去。
”他把东西递给我。我没接,也没让他进门,就那么靠在门框上看着他。“有事说事。
”他尴尬地笑了笑,把东西放在地上。“那份合同……你再考虑考虑?我知道让你为难了,
但是,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唯一的机会。”他开始打感情牌,说我们小时候怎么一起偷西瓜,
怎么一起被罚站。他说他爸妈身体不好,他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说得声泪俱下,
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什么人,差点就信了。“高鹏,进来吧。”我打断了他,侧身让他进了屋。
他眼睛一亮,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我没让他坐客厅,而是直接带他进了我的书房。
我让他坐在我对面,然后从抽屉里拿出那份担保合同,又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
“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吗?可以。”他激动地差点站起来。“不过,在签字之前,
我们得先做个评估。”我把笔记本转向他,屏幕上是我连夜做的一个PPT。
标题是:《关于“高鹏社区生鲜O2O项目”的风险评估报告》。高鹏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岑宁,你这是……”“别急,先看完。”我像在给客户做报告一样,开始给他讲解。
“首先,我们来看你的项目本身。你所谓的O2O模式,三年前就已经是一片红海,
巨头林立,你作为一个毫无经验、资金、技术优势的个人,入场的成功率低于0.1%。
”“其次,我们看你的运营成本。租金、人力、采购、物流,我给你算了笔账,五十万,
最多支撑三个月。三个月后,如果你没有新的融资进来,资金链就会断裂。”“再次,
我们看你的盈利模式。你计划通过低价补贴来吸引用户,这个模式已经被证明是不可持续的。
一旦补贴停止,用户留存率会断崖式下跌。”我每说一条,高鹏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
我点开了最后一页PPT。上面是一个巨大的红色!。“最后,我们来谈谈担保。高鹏,
这份合同是无限连带责任担保。这意味着,一旦你违约,
银行会直接向我追讨全部五十万本金,以及利息、罚息、违约金。”我看着他,
语气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你的梦想,需要我用我未来几十年的收入,
甚至我的房子来做抵押。现在,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签这个字?”书房里死一般寂静。
高鹏低着头,手指把衣角都快揉烂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把那份担保合同,
和他那份漏洞百出的商业计划书,一起推到他面前。“今天,
我给你上了我职业生涯里最贵的一堂课。这堂课,价值五十万。”“东西拿走,
以后不要再来了。”我站起身,给他开了门。他失魂落魄地站起来,拿起他的东西,
像个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我不是在羞辱他,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成年人的世界,没有童话。所有的感情,一旦和巨大的利益挂钩,
都需要重新评估它的风险等级。4.共同好友圈里的风暴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
是我太天真了。高鹏没有再来找我,但他开始在我们的共同好友圈里“抹黑”我。
周末的同学聚会,我因为加班没去。许佳回来后,气冲冲地给我打了电话。“宁宁!
那个高鹏也太不是东西了!他在同学会上到处说你坏话!”“他说什么了?
”我一边整理文件,一边问。“他说你现在出息了,当了银行的什么官,
就看不起他们这些穷朋友了!说他创业缺钱,找你帮忙,你连理都不理,还把他羞辱了一顿!
”许佳在电话那头义愤填膺。“还有几个跟你们以前关系好的,居然都信了!
还在那儿帮你说话,说你不够意思,忘了本!”我停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意料之中。
比起复杂的风险评估报告,人们总是更愿意相信简单、煽情的“嫌贫爱富”的故事。
“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嘴长在他们身上。”我淡淡地说。“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
这都快把你塑造成一个冷血无情的女魔头了!”“生气有用吗?”我反问,
“跟他们一个个去解释?把我的PPT发到群里?他们信吗?
他们只会觉得我是在炫耀我的专业知识,是在进一步羞辱高鹏。”这就是人性。
人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高鹏是那个怀才不遇、需要帮助的弱者。
而我,是那个站在高处、冷漠无情的强者。没人会在意事情的真相是什么。“那怎么办?
就让他这么说下去?”许佳急了。“不怎么办。清者自清。”我说完,挂了电话。但我知道,
“清者自清”往往只是一句自我安慰。很快,我就感受到了舆论的威力。
以前经常一起玩的朋友,渐渐不再约我。微信群里,我一说话,就陷入尴尬的沉默。
甚至我妈都打来电话,旁敲侧击地问我:“你同学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啊?要是能帮,
就帮一把,别让人家说咱们家闲话。”我猜,肯定是某个多事的同学,
把这事传到我们父母那一辈的圈子里去了。我没有跟我妈解释太多,只说我有分寸。
那段时间,我确实感受到了孤立。好像一夜之间,我就成了那个“不念旧情”的坏人。
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问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应该更委婉一点?
是不是可以……借他一笔钱,哪怕只是几万块,至少能保住这段友情?但每次,
我脑子里的那个风控模型都会跳出来,用冰冷的数据告诉我:任何超出原则的妥协,
都是对未来风险的纵容。你今天可以为了友情妥协一次,明天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你被彻底拖下水。我的人生,是我自己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我的信用,
是我用一次次严谨的工作积累起来的。我凭什么要为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和一个拎不清的朋友,赌上我的一切?想通了这一点,我便不再内耗。
那些因为这件事而疏远我的人,本就不是真正的朋友。真正的朋友,会像许佳一样,
无条件地相信我,支持我。至于高鹏,他毁掉的不是我的名声,而是他自己在我这里的,
最后一点信用。那天,我把所有相关的聊天群都设置了免打扰。既然道不同,
那就各走各的路吧。5.他的朋友圈,一片狼藉日子恢复了平静。
没有了高鹏和那些所谓“朋友”的打扰,我的生活清净了不少。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因为表现出色,月底还拿了一笔不菲的奖金。我用这笔奖金,
给自己报了一个高级品酒师的课程,又给家里换了一台新的咖啡机。生活,
在朝着我想要的方向,稳步前进。而高鹏那边,也渐渐没了消息。我没有拉黑他,
但他的朋友圈,我设置了“不看”。直到有一天,许佳突然给我发来一张截图。
是高鹏的朋友圈。上面是一张照片,一家装修简陋的店面,门口挂着“小高生鲜”的招牌。
配文是:“梦想起航!感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等我成功,定不负各位!
”下面一排点赞和“加油”的评论。许佳发来一个呕吐的表情:“他哪儿来的钱开店?
”我放大图片,仔细看了看那家店。位置偏僻,装修廉价,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撑过三个月的样子。“估计是借了别的钱。”我回道。
“还有谁这么傻会借钱给他啊?”“总有人的风险意识没那么强。”我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接下来的几个月,许佳就像个战地记者,
持续不断地给我发来高鹏朋友圈的“战报”。第一个月,他的朋友圈全是开业大酬宾,
各种打折促销,看起来热火朝天。第二个月,画风变了,开始转发各种心灵鸡汤和创业感悟,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的劲儿。第三个月,他开始在朋友圈卖惨。
今天说被城管罚了款,明天说被邻居投诉扰民。最新的一条,是深夜发的,
只有两个字:“好累。”许佳的评论一针见血:“资金链要断了。
”我看着他朋友圈里那张憔悴的脸,心里没有半分同情。我早就预见了这个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