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事情,交给沈筠去办了。
我只是偶尔提一些点子。
比如,查一下八大盐商里,哪家的少爷最好赌。
哪家的主母最信佛,想捐钱修庙。
哪家和哪家,三十年前为了一个女人,结过仇。
这些消息,都通过秘密渠道,递到了沈筠手上。
沈筠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用。
很快,江南那边就传来了消息。
八大盐商之一的孙家,突然开始低价抛售手里的盐引。
另一家王家,趁机大肆收购。
一时间,江南盐市,风声鹤唳。
一场由我遥控的内斗,开始了。
我不需要知道具体的过程。
我只需要结果。
而我,依旧是那个在御书房里,安安静静磨墨的小太监。
好像江南的风雨,与我无关。
但我知道,风雨欲来,皇宫里,也平静不了。
这天下午,天气很闷。
萧青璇在批奏折,我给她打着扇。
她突然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闷得慌,陪朕去走走。”
我们去了御花园。
正是夏末,花开得有些颓了。
蝉在树上,叫得有气无力。
萧青璇没说话,只是慢慢走着。
走到一处花圃前,她停下了。
花圃里,种着几盆多肉。
其中一盆,叶子尖上,有点焦黄。
“这盆玉露,前几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焦了?”
她皱起眉,问跟在后面的花房管事。
管事太监吓得一头汗,跪在地上。
“回陛下,许是……许是这几日日头太毒,晒着了……”
“蠢货。”萧青璇骂了一句,“玉露喜阴,你们就把它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管事太得头磕得砰砰响。
萧青璇没理他,自己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那片焦黄的叶子。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惋惜。
我很少见她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在她身上,我看到最多的,是帝王的威严,算计,和冷酷。
像这样,为了一片叶子而惋惜的时刻,很少。
“晒伤了,浇点水,还能活过来吗?”
她像是问我,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走上前,也蹲下身。
“回陛下,怕是难了。”
我说。
“伤了根基,就算浇再多的水,也只是苟延残喘。外表看着好像活了,其实里面已经烂透了。一阵风吹来,就散了。”
我的声音很平静。
但我知道,她听懂了。
我们在说的,不是花,是人。
是那些被她放弃,或者被她当成棋子用坏了的人。
她的手指,僵了一下。
慢慢地,收了回去。
她站起身,没再看那盆多肉。
“你说得对。”
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烂了的东西,就该扔掉。”
她转身就走。
我跟在她身后。
我们谁都没有再提那盆花。
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我们之间,悄悄变了。
她开始把我,当成一个可以“谈心”的人。
一个能听懂她弦外之音的人。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帝王的信任,是世界上最烫手的东西。
果然,没过几天,出事了。
大将军窦骁,从北境回来了。
他是萧青璇的表哥,也是她父亲留下的老臣,手握三十万边军,是帝国的定海神针。
也是个,脑子里长满肌肉的莽夫。
他回京的当天晚上,宫里设宴。
酒过三巡,窦骁喝高了。
他端着酒杯,大着舌头,走到丞相何嵩面前。
“何老头,我听说,你在背后搞我们边军的军饷?嗯?”
他蒲扇一样的大手,直接拍在何嵩的肩膀上。
何嵩一把老骨头,差点被他拍散架。
脸色瞬间就白了。
“大将军,你……你这是何意?老夫一心为国,何曾克扣军饷?”
“放屁!”窦骁眼睛一瞪,“我的人都跟我说了!今年送去的军粮,十成里有三成是发霉的!过冬的棉衣,薄得跟纸一样!你他娘的把钱都吃到哪里去了?”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
克扣军饷,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何嵩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跪下了。
“陛下明鉴!臣冤枉啊!这都是户部拨的款,是周凛安!是周凛安贪了!”
他像条疯狗,逮着谁咬谁。
户部尚书周凛安,当场脸就绿了,也跪下了。
“陛下!臣没有!臣发的都是足额的银两,都有账可查!”
大殿里,瞬间乱成一团。
文臣武将,吵作一堆。
所有人都看向坐在最上面的萧青璇。
萧青璇的脸,冷得像冰。
她没看吵架的臣子,而是看向我。
我正给她布菜,手很稳,一点没抖。
她看了我很久。
那眼神,像是在问我: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我当然不会回答。
我只是垂下眼帘,继续布菜。
仿佛眼前这场大戏,与我无关。
我知道,窦骁这个莽夫,就是我扔进池子里的第二块石头。
一块,足以把水搅得更浑的石头。
何嵩,周凛安,你们慢慢斗。
斗得越凶越好。
等你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我再来收拾残局。
窦骁和何嵩在金銮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武将之首,一个文臣之首。
他们背后的势力,也迅速站队,互相攻讦。
整个朝堂,变成了一个乌烟瘴气的菜市场。
萧青璇冷眼看着。
她没有立刻下判断,只是宣布,彻查此事。
由大理寺卿沈筠主理。
这个安排,很妙。
沈筠是她的人,又是少壮派,跟这两边的老臣都没有太多瓜葛。
查起来,最公正。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但我知道,萧青璇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沈筠,还有一个目的。
她想看看,我这个“从旁协助”的人,会怎么动。
沈筠来找我的时候,一脸愁容。
我们在御花园的一个偏僻亭子里见面。
“小臣子……不,魏公公。这事,棘手啊。”
他现在对我,已经用上了尊称。
“沈大人,何来棘手一说?”我给他倒了杯茶,不紧不慢地说。
“军饷的案子,账目都在户部。一查便知。”
“账目?”沈筠苦笑,“账目做得天衣无缝。每一笔银子,都对得上号。可边军拿到的东西,确实有问题。问题,出在从户部到边境,这中间的路上。”
“押运官,采办,层层盘剥,雁过拔毛。这链条上的人,太多了。牵一发动全身,很多,都是何相与窦将军的人。”
“那不正好吗?”我笑了。
沈筠愣住了。
“正好?”
“沈大人,陛下让你查案,是真的想让你查个水落石出吗?”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陛下,是想借你的手,敲山震虎,拔掉几颗不听话的钉子。”
“至于真相是什么,不重要。”
沈筠是个聪明人,他瞬间就明白了。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我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是,要找一个替罪羊。”
“一个,份量足够,又能让双方都暂时闭嘴的替罪羊。”
我补充道。
“谁?”
我伸出手指,在桌上沾了点茶水。
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兵部侍郎,赵康。
沈筠的瞳孔,猛地一缩。
赵康,是窦骁的左膀右臂,也是这次叫得最凶的人之一。
为人冲动,贪婪,但对窦骁,忠心耿耿。
“为什么是他?”沈筠不解。
“动了赵康,等于断了窦骁一臂,他会善罢甘休?”
“他会的。”
我笃定地说。
“因为赵康,不仅是窦骁的人。他五年前,还是何相提拔上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