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边界感”,我被“优雅”地扫地出门。
餐厅的吊灯散发着冰冷的光,光线落在光洁的白色餐盘上,反射出刺眼的光斑。
盘子里是七分熟的牛排,切开后还渗着血丝。
我用不惯刀叉,一辈子握惯了筷子,此刻手里沉甸甸的金属工具,像是某种冰冷的手术器械。
儿媳刘莉正用一种我听不懂的语调,讲述着她新学的“生活哲学”。
“妈,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边界感。”
她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猩红的液体在她精心做的美甲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尤其是两代人,生活习惯、思想观念都不同,住在一起,其实是一种内耗。”
我没作声,只是低头,试图将一小块牛肉切割下来。
刀刃在盘子上划出尖锐刺耳的声响,让我的耳膜一阵阵发紧。
儿子江涛坐在我对面,他把头埋得很低,几乎要扎进面前的盘子里,只用余光飞快地瞥了我一眼,又立刻移开。
那眼神躲闪、愧疚,又带着无能为力的乞求。
我的心,随着那刺耳的刮盘声,一寸寸地往下沉。
刘莉没有理会这尴尬的气氛,她从身旁的沙发上,拿出几本彩色的宣传册,姿态优雅地推到我面前。
“妈,您看,我给您找了几家特别好的养老机构。”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裹着蜜糖的毒药。
“这不是抛弃您,是让您有更专业的照顾,还能有自己的社交圈,跟同龄人一起聊聊天,打打牌,多好。”
我的目光落在宣传册上。
封面上印着笑容可掬的老人,但内页那简陋的二人间,和最低一档的收费标准,暴露了她真实的用心。
我再抬眼,看看她手腕上那只闪闪发光的新款智能手表,那还是上周她撒娇让江涛买的,花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我的胸口堵得厉害,像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我看向江涛,这一次,我没有移开目光。
他终于无法再逃避,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
“妈……刘莉,她也是为了你好。”
一句话,像一把钝刀,在我心上反复拉锯。
刘莉立刻抓住了话头,身体前倾,语气更加恳切。
“是啊妈!而且,您住的这个房间,我也想好了,打算改成一个瑜伽室。”
“您知道的,我一直想练普拉提,家里实在没空间,我们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对不对?”
她描绘着她未来的“精致生活”,而我,就是那个碍事的、需要被“清理”掉的旧家具。
一旁,我七岁的孙子小宝,正抱着最新款的iPad打游戏,他忽然抬起头,大声嚷嚷:“妈妈!我要去新开的那个‘星际乐园’!我们班同学都去过了!”
刘莉立刻满口答应,语气宠溺得能拧出水来:“好好好,宝贝想去,周末妈妈就带你去!”
她丝毫没提那个乐园一张门票就要八百块的事。
钱从哪里来?
她不说,江涛不说,仿佛钱是会长腿自己跑进他们口袋里的。
而我,这个每月给他们转两万块“退休金”的老太婆,却被规划着住进每月三千块的养老院。
我没吵,也没闹。
几十年的教师生涯,让我习惯了克制。
我只是拿起宣传册,平静地说了一句:“我再想想。”
刘莉的脸上闪过不耐,但很快又被完美的笑容掩盖。
那一晚,我躺在自己住了六年的房间里,失眠了。
隔壁主卧,隐隐传来他们压抑的争吵声。
江涛的声音很小,带着哀求:“莉莉,你别这样,我妈她……”
刘莉的声音则尖锐而刻薄,毫不掩饰她的鄙夷。
“你妈那点退休金能干嘛?每月就两万块,还不够我还车贷和给你儿子报兴趣班的!”
“她住在这里,就是白吃白喝占地方!一个老太婆,天天板着个脸,晦气死了!”
“江涛我告诉你,这事儿没得商量!下周她必须搬走!否则,这日子别过了!”
我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里。
几十年的含辛茹苦,半辈子的倾囊相助,原来在儿媳眼中,只是“白吃白喝占地方”。
而我的儿子,我唯一的儿子,连为我说一句话的勇气都没有。
黑暗中,我摸索着拿起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了我布满泪痕的脸。
我拨通了女儿江月的电话。
“月月,妈想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