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昭一副悲痛万分之状,扯了沈青的袖子,就要流几滴泪,上演辕门留徒。不料扯动了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真落了泪。
沈青慌了。他一把抱起了慕云昭返回营中,边跑边呼喊大夫。他知道,他走不了了。
他暗下了决心。他要更刻苦地操练。他不会让慕云昭再受伤。
他确实做到了。以后的日子里,不论做慕云昭副将,还是为慕云昭策应,他再无失手。战场上,他是一尊杀神。他还是慕云昭的保护神。
就在沈青万分小心,把慕云昭又照顾得活蹦乱跳之时,封老太君的书信到了雁鸣关。
嵩华山云中子夜观天象推算阴阳,武曲星部大放异彩,周边还出现三颗小星也熠熠有光。辨其方位,应在了北境和上京。将星现,天下安。云中子亲自下山奏明皇帝,天降瑞兆,看来不久四海将定,他老头子也想出份力。
云中子是谁?云里雾里的老神仙。谁都知道他是谁,谁也说不清他是谁。有人说他是鬼谷子一脉的传人,有人说他是天上神仙在人间。他轻易不开尊口。但凡说一句,没有不应验的。
他要挑徒弟,皇帝自然不无应允。天下好男儿更是踊跃。
云中子和慕家很有几分渊源。慕云昭在幼时还被他抱过。云中子将这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逗的咯咯笑不停,当时就向封老太君讨了慕云昭做徒弟。封老太君只当是云中子的玩笑。再者云中子曾和她亡夫慕老将军有过交往,云中子的古怪脾气她也知道些,对慕云昭拜师一事就不很热心。但云中子却很当了真,每次过上京,总会到慕府对慕云昭指点一二。他和慕云昭没大没小,慕云昭常当着他面叫他是老麻雀,他也不恼,反倒赞慕云昭说的好。倒让一旁的封老太君不知该申饬慕云昭还是附和着夸慕云昭。
这会子云中子要收徒弟,自然又想起了慕云昭。
于是,慕云昭带着沈青告别雁鸣关,回到了上京。
在上京城,两人结识了党夏质子耶律保保。又和大虞唯一嫡公主宋芷柔成为冤家,不打不相识。
大虞咸平十三年,一番波折,慕云昭、沈青、耶律保保、宋芷柔一齐上了嵩华山。三载学艺,学成下山。又不过两年,宋芷柔、耶律保保平定东南。慕云昭、沈青收复西南。“嵩华四子”名动天下。
四人在南部攻城掠地,北燕国铁骑在北境频频挑衅,大虞、党夏无人能撄其锋。慕衍庆在小北河之战中负伤,上书皇帝自己渐渐捞迈精力难免不济,恳乞征派良将以守重地。党夏国老皇帝更以身染病疴思念幼子为由,急召七王子耶律保保回国。
一时大虞皇帝心忧如焚。
咸平十八年,宋芷柔敕封云阳公主,镇守南境。慕云昭袭定远将军与叔父慕衍庆一同驻守雁鸣关。因宋芷柔屡屡上书陈情,沈青留在南境暂作宋芷柔副将。
沈青也数次上书,南方形势已定,自请驻守北境。皇帝只是不允。
这还是二人相遇之后,沈青第一次和慕云昭分离。他发现自己对慕云昭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牵绊。他原以为他和慕云昭理所当然就该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心中忽然有了某种忧虑。他想向慕云昭倾诉,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该如何开口。
但他知道,自己很想很想再见到慕云昭,想像以往小师父和徒儿一样与慕云昭处处相随。
咸平十九年冬,宋芷柔要回上京,名为朝觐考察,实则是皇后思念女儿。宋芷柔将军中事务安排给另一员副将文琰,携了沈青一同回京。恰逢皇帝于年节之时慰劳边关将士,要厚赏冬衣、粮食、兵器等物。沈青极力自荐负责押送。宋芷柔也向父皇撒娇。沈青终于再次见到慕云昭。
见到慕云昭的刹那,沈青就明白了自己想要说些什么。
慕云昭看到沈青也十分欢喜。自来到雁鸣关后,她记起了一件事情,一直放心不下。她和沈清最后呆在雁鸣关,沈青还存在对血的恐惧,她猜测沈青也许是少时受到了狼狗的惊吓,留下了心理隐疾。她一直盼着有机会,沈青再回雁鸣关,她一定要带着沈青亲手猎回一只狼,让沈青消了心魔。是以,慕云昭一看到沈青就邀着他一起出关打猎。沈青不明缘由,但看慕云昭高兴,他自然遵从。
两人一人一骑,携弓带箭,行走在飘雪的关外,兴致高昂。沈青尤其的高兴,天地落白,仿佛只有他和慕云昭。慕云昭早已留意,很容易就追踪到了狼的踪迹。沈青使的破云箭,乃四中之中箭术最为高明者,射猎原不在话下。搭弓瞄准,一支锋利的箭射入一只雪狼的前腿中。沈青无意无故杀生。他取了一枚狼牙,就将狼放生了。
返回的路上,慕云昭比自己射到了猎物还要开心。沈青看来早就解了心魔。
反倒沈青一路上少言寡语,心不在焉。慕云昭几次回头看他,他都浑然不觉。
是夜,慕云昭将沈青约在城楼之上。她想知道沈青可是遇到了难为难言之事。
万籁俱寂,沈青看着慕云昭,脸烧得通红。慕云昭更为关切。问他,怎么才一年多不见,他就异于往常,到底是怎么了。
沈青期期艾艾,支支吾吾。“师父,我想和你在一起。”
慕云昭初时不解。安慰道:“我看南方已经平定,北燕国倒是日益气盛,不容小觑。过不多时,你和宋芷柔也许都会来北境。咱们三个再次聚首不过是迟早的事儿。”
沈青看着慕云昭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师父,我说的是,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慕云昭的心忽然被什么撞击。她看着沈青的眼睛,一下子明白了。只感觉自己的脸怕是比沈青的还要红。她的眼光一时无处安放。嗓子也像被什么扼住,只发不出声音。
沈青迟迟没有等到慕云昭的答复,心中不禁大失所望,失魂落魄地走下城楼,一夜不得安眠。
慕云昭一人伫立城楼很久,终于被寒风吹醒。她心中一阵热一阵冷。心跳的太快,她辨不出是惊喜还是开心。
第二天,慕云昭再见沈青,忽然就有了少女的娇羞。沈青第一看到慕云昭的小女儿态,一时竟然怔住,更感意乱情迷。
慕云昭是心中坦荡之人,一夜辗转反侧,她已将自己的心看得明白。
沈青从慕云昭的眼中已经读懂一切。他大喜过望。将军慕云昭是属于战场的,眼前的女子慕云昭是只属于他的。
他和慕云昭再次来到城楼上。是晴冷的夜。慕云昭将头倚在沈青的肩膀,看大雪妆点的草原银装素裹。沈青握着慕云昭的手:“不如我回到上京就请皇上赐婚!”慕云昭轻轻摇头:“北境未靖,皇上怕是不允。不过,无论何时,我都等你!”又笑道:“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会有很多好日子,就像你那时对我说起的那样,咱们去过安稳的好日子。”
沈青想起从前,也笑了。只要是和慕云昭,他更无惧等待。
慕云昭心中满溢轻轻浅浅自在惬意的欢喜。“你看,那么好看的月亮!”
是啊,那么好看的月亮。这是沈青一生中最好看、最完满、最喜悦、最甜蜜的月夜。
回到南境,他常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
他等待着。等着有一日和慕云昭共守雁鸣关。或者,求娶慕云昭。
他想了千万次,想了千万种,唯独没有想到,等来的是一道圣旨。
一道送慕云昭党夏和亲的圣旨……
听闻消息,沈青、宋芷柔同时离了南境,奔赴上京城。
沈青要阻止慕云昭和亲。
宋芷柔要阻止沈青。
鸿胪寺簇新的章云台外,宋芷柔拦住了身着夜行衣的沈青。沈青已经打定主意要带慕云昭走。
“沈青,圣旨已下,天意不可更改。你难道要谋逆吗?!”宋芷柔挡在沈青身前,急急道。
“天意?!耶律齐求娶的是慕云昭吗?!怎么我听闻他要求娶的是大虞的嫡公主呢?!”
宋芷柔低了头,哑口无言。
乍听闻耶律齐有联姻之意,还特特指明要嫡公主。她“野驴子长,野驴子短”骂了几天几夜都不曾住口。父皇只有她这一个女儿,那个野驴子到底什么意思?!幸好父皇舍不得她,母后又是绝食以谏又是涕泪连连,父皇只有和耶律齐再商议,遣皇室贵女联姻。耶律齐倒是让了步,非嫡女,那就慕氏女。
慕氏女只有慕云昭适龄。
慕衍庆倒是育有两女一子,只是两个女儿均已成婚,只有幼子比慕云昭小两岁。
党夏国已经释放诚意。大虞国不能再做推辞。尽管皇帝舍不得慕云昭这位良将,但是已别无他法。
大虞和北燕势成水火,势难共存,只是谁也没有把握致对方于死地。双方僵持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这样一来党夏国反倒成了被竞相笼络的力量。谁与党夏国结盟,谁的胜算便多出几分。北燕国倒是痛快的允诺将嫡公主送去党夏。党夏尚在犹豫。
大虞却不能再犹豫。一道圣旨进了慕府,一道圣旨传到雁鸣关。
宋芷柔咬咬牙,直视沈青。“我不信你不明白。
慕云昭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到合适——公主受万民供养,自当为万民着想——难道你不是更合适吗?”沈青冷冷道。
宋芷柔眼中噙了泪。“在你心中,我总不如慕云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慕云昭是我们的大师姐。
我们是如何承诺师父的——天下安定,不负教诲!”
沈青如何会忘记。
白云子有天告诉他们,自己能够教给他们的都已经教过了,再没有什么可以交了,他们可以离开了。
四人心中踌躇满志,又有点淡淡的怅然。可终究是少年意气。他们睥睨四海,视天下如囊中物——平定天下,只在我辈!
但大家舍不得云中子也是真的。三年朝夕相处,这个古怪又不失可爱、严苛又不失慈爱的白胡子老头是真正的好老师好师父,如师如父。
四四人下山时,给云中子留下了礼物和辞别书。
书是慕云昭所写。
“师父,徒儿们今日就要下山了。此一去,定以天下为念,务要四海平靖,兵无锋镝之忧,将无甲胄之苦。
徒儿们不能再在师父身边侍奉。几瓶瑶池仙露书是沈青和保保孝敬您的。几件衣衫是云昭和芷柔亲手缝制。还望师父多保重身体。
如果徒儿们胜利归来定回上山再次聆听师父教诲。如果徒儿战死疆场为国尽忠,也请师父为我们骄傲——徒儿们定不辜负师父教诲,定不堕师父声名!
云昭,沈青,芷柔,保保再拜!”
沈青沉默着。
忽然,门后传来清脆的击掌声,一下子划破了深夜的静谧,打碎了沈青和宋芷柔之间都是沉寂。
“说得好!”慕云昭打开门,伸了个懒腰。像是刚从美梦中醒来。她看一眼沈青,目光微微颤动,旋即恢复沉静。
她向宋芷柔笑道,“还是小师妹记性好!”
沈青的心沉了下去。他顾不得宋芷柔就在身旁,拉住慕云昭的手。“你不能去党夏。
历朝历代和亲女子可有好收场的?!
至好不过青冢埋塞外。两国一旦纷争,就是青冢怕也无处寻得……”
慕云昭轻轻抽出自己的手。“也许塞外有一天也会是我大虞的土地。纷争,也总有平息的那天!
慕云昭一人北去,千万将士血染疆场,沈将军,选哪个?!”
沈青心中山倾海啸,只是无言。宋芷柔落了泪。
慕云昭又笑道:“虽说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不过,
两位将军的用武之地多着呢,可切莫偷闲才好!”
沈青沉默。慕云昭已经做了抉择,无可更改!
翠辇辞金阙,故人永长绝。
和亲队伍二月初开拔,一路走走停停,行至代郡,已是六月间。
宋芷柔、沈青擅离驻地,皇帝震怒。宋芷柔罚俸一年,着立即返回南境。着沈青任正使,护送和亲,并留驻雁鸣关。
再登雁鸣关城楼,仍是一轮圆月。沈青握住慕云昭的手。“跟我走!”
慕云昭埋首在沈青胸前,眼泪肆意的流。这是她从不曾有过的沈青的亲密无间。今生只怕也只有一次了。
沈青轻轻抚摸慕云昭的发。明日即将出雁鸣关。慕云昭即将换上凤冠华服。她再也不能做衣饰简单随意的慕将军。她的满头青丝将被服服帖帖地归束在凤冠之下。她的人生也将一并收拢在那耀目华丽却冰冷的党夏王妃的华服之中。
“天下之大,容不下两位将军,总该容得下两个想过安稳日子的普通百姓。我们去到无人识得我们的地方去。我们…~”
“沈青,你带不走我。
因为,我是慕云昭。
因为,你是大虞青魔将军。
慕云昭已经让我失去了普通女子的自由。
青魔将军也是你的枷锁。
我们,走不掉。也,不能走——”
沈青千言万语噎在心口。他怎会不知?!
沉默良久,他解下胸前的狼牙项坠,温柔的系在慕云昭颈间。
“既然不能走,那你就等我,等我将北境全部收归大虞。我接你回来!
你,要好好活着!”
慕云昭看着沈青的眼睛,像是落入了月光,那么明亮。她想说些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出口。
出了百草口,再沿山麓往东北走一百余里就到了落雁城。落雁城依着九云峰而建,坐南朝北,站在城楼上“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塞外风光便可尽收眼底。城门外百十步远处,数丈高的崖壁被打磨的光滑,“虞夏之界”四个大字若刀砍斧削,远远望之顿生凛然之气。
党夏国主耶律齐早已亲率百余名部众列阵整齐,迎候于此。
与沈青四目相对笑意顿生,溢满周身。“劳沈将军不远万里送公主和亲,真是不敢当啊!沈将军一路辛苦,不如随公主一道入我代京,薄饮两杯,洗洗风尘,如何?”
沈青明知耶律齐话中阴阳,碍于送亲大使的身份,还是客气两句。“岂敢。沈某不惯塞外风沙。大王和王妃夫妻情笃白头偕老,就是沈某之幸,两国之幸。”
说话间,车马辚辚,步声杂沓,和亲众人已迈过国界,离了大虞。
耶律齐立马收了脸上的笑意。“大虞皇帝相赠甚厚,多承美意,沈将军待本王谢过。
不过,我党夏之国,水草丰美,牛羊兴旺,还不把这些赏赐放在眼里。
在此,一并送还大虞。”
一挥手,身后的出列四五十人,绕过公主车辇,将其余人马纷纷驱赶回界碑对侧。
沈青瞬间冷了脸色。只不发作。冷冷道:“我大虞公主尊贵,身边岂能没有服侍之人?!”
“沈将军是在欺我党夏国无人咯?!”
“沈将军!”不等沈青答言,车辇中传出穆云昭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喜不怒。“两国既结秦晋之好,想来党夏王定会思虑周全。沈将军不必忧心。”
耶律齐闻言拍手笑道:“果然还是孤的王妃识得大体。”止了笑意,又道:“不过,王妃,你和沈将军也算故人。此一别,怕是余生不能再见了。你难道就不下车露一面,给沈将军留个念想?!”
他说的粗鄙。沈青脸色愈冷。左右众人也低下头去。
“大王也说了,是故友。
既是故友,自属过往。天色已迟,早登前路要紧!”
“哈哈哈,穆云昭啊穆云昭,你还是这般伶牙俐齿的!”耶律齐纵声大笑。“你说的不错,我是急着带你回代京。不过,你得干干净净随我回去。”话音未落,一个箭步踏上车辇,一把将穆云昭拖了下来。
耶律齐上下打量一番。“你是夏王妃,怎么可以着大虞之服?!来人,为王妃宽衣!”
沈青目中满是惊诧和难以抑制的愤怒。阿保竟如此**。莫说公主之尊,就是小家儿女,当众被剥除衣服,还有何脸面立于人前——这哪是解去衣裳,分明是硬生生扒人的脸皮!
沈青将手按在剑鞘之上,手臂上青筋跳起。“阿保,你不要太过分!”
耶律齐扬眉,冷然道:“沈将军,请你看清楚了!
我之所在乃是党夏的领地,不是你大虞国土!我要做什么自由我主张!
沈将军,该不会是想在两国结亲当日就想给我西夏国吃个下马威吧?!”
“你……!”沈青怒气塞胸,“唰”的拔出长剑。
耶律齐正想再讥诮两句,忽听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转头看去,穆云昭三下五除二就脱去了外裳,递到他身后侍者手中。他一时惊得将唇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大虞送亲众人纷纷背转身去。只有沈青仿佛被瞬间冰冻,就那么看着穆云昭,眼色复杂。有愤怒,有羞恼,有无奈,有懊悔,有心伤。有心疼。
耶律齐待穆云昭拆解了发冠发饰,问他“中衣、里衣,大王可是也要臣妾留给大虞?”之时,方才醒过神来。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身后的众人都在嗤嗤的笑。也有人起哄,“留下吧,留下吧。我们党夏有的是好衣服给王妃穿呢……”“王妃生的如此美丽,穿上党夏的衣服,肯定赛若天仙……”
他们随着耶律齐来的时候,就揣摩清楚了大王的心意。虽说是结盟,偏大虞皇帝是君,自家大王成了臣。双方结亲,大王迎娶的又是皇帝的女儿。明着矮了一等。大王一开口,他们立马会意,这是要给大虞一个好脸色看呢。
看耶律齐双唇抿紧。穆云昭也不犹豫,双手又开始解领口的纽子。耶律齐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铁青,上前狠狠打落了穆云昭的手。
“塞外风寒。王妃的衣衫还在白云寨。到了那里再换不迟。”说完,冷冷扫了眼身后。顿时鸦雀无声。
穆云昭向已按捺不住要向她走来的沈青微微摇头。又问耶律齐:“大王可是还要和沈将军再叙旧下去?!”
耶律齐看着穆云昭的眼睛,微微愣神。过了片刻,眼中又浮上笑意:“孤的王妃倒是等不得了!也罢,就请王妃将沈将军的物什还了,我们就启程。”
穆云昭疑惑地看着耶律齐,不解何意。
耶律齐看向别处,淡淡道:“孤记得,王妃曾借了沈将军的云梳一直都忘了归还。储云宫的妆奁内多的是。沈将军的定西,就不必再带在身边了……”
穆云昭眸色一暗。
沈青心中微凉。
穆云昭从袖中取出了那把云梳,慢慢放到耶律齐手中。木制云纹的梳子,因为年深日久被摩挲出了淡淡的光泽。
耶律齐的掌心暖了一下。是穆云昭留在木梳上的体温。他抽出身旁侍卫腰间佩戴的匕首,将穆云昭的凤冠华服划的七零八落。
末了,耶律齐扫一眼远处两山夹峙的雁鸣关,从侍者手中接过破碎的玉凤衔珠冠和已成条缕的繁花云雁吉服,连带着那把云梳,狠狠掷于沈青脚下:
自此后,穆云昭只可作夏王妃,再不是汉家女!
语毕,耶律齐再不看沈青,兀自上马,带领众人疾驰而去。
远远的,他的话音儿夹杂在马蹄声中被风轻轻地送过来。
“王妃还是第一次来塞外。不如就徒步而行,也好熟悉一下我西夏国的风土人情。
向西而行,过一片树林子,我在白云寨等你。”
送亲队伍中,不少人已在垂泪。第一天就如此,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大家都默默地看着穆云昭。
穆云昭面色沉静。没有被遗弃的委屈。没有被侮辱后的羞惭。更没有独自一人赴身异国他乡的无助不安。
她深深看一眼沈青。向大家从容告别。
“沈将军,各位,请回。保重。”
穆云昭看着饮泣哽咽的众人,有上流清贵也有普通杂役,此刻却无甚分别,真心的给予她同情、挂牵,他们是一样的故国的亲人、家人。她深深感到故土难离。可又觉得若再做停留,恐怕大家要上前抱着她痛哭失声。
穆云昭终是狠狠心,转过了身。身后哭声更响。更让人心悲。
穆云昭没有回头。她迈开步子踏上了草地。
一袭月白素衫的穆云昭,影子被渐渐西坠的太阳拉的很长。像是人走了,影子还眷恋着不肯离去。
天高地阔,穆云昭的身影骤然显得单薄、渺小、悲凉、孤寂。垂至膝下的黑发披在身后,被风吹得凌乱。
穆云昭的脚步却沉稳。
她知道身后有目光在望着她。可她回头又能如何?!此一去,紫台连朔漠,天涯不归客。
沈青望着穆云昭渐行渐远,身影越来越模糊,终于成了天边微不可见的小黑点。他将泪流在心里。
“小豆芽,等我!”
穆云昭军旅数年,早已适应夜间急行。她一路行来留心观察,所见皆是牧民和牛羊,间或几处毡房,并无异样。看来耶律齐也只是嘴上讨便宜而已,并无别的花招。
她更是加快了速度。月亮升起来了,皎洁明亮。塞外的天空格外高远,月亮也遥远了,像是一个梦。他日,收复关外,放牛牧羊,看看月亮,也未必不是乐事。
可此时……穆云昭看着近在眼前的树林子,心中轻轻叹气。若耶律齐没有骗她,白云寨就在前边不远处了吧。
她摇摇头,赶走纷乱的思绪,进入林中。月光下看来,林子并不大也不密,可进了林子却觉得前后左右尽是树枝。繁茂的枝叶遮挡了月光,越往里走越是漆黑。偶尔远处闪烁几点银亮的光,慕云昭猜测出了林子应该是一片水泽。
正当慕云昭摸索着磕磕绊绊往前走,忽觉背后轻微的响动。她立马警觉。当一柄长剑破空而来,她早已将一节断枝拿在手中,听声辨位,迎住了剑锋。“啪”的一声,树枝被削去半截,掉落在地。慕云昭并不惊慌。右手应战,左手再次折枝在手。这是在树林子里,树枝多得是!
半盏茶功夫,两人已交手数十招。地形不熟又没有趁手的武器,慕云昭渐落下风。但她心下已经了然。她又一记无影脚踢出,看不真切,忽然感到脚腕被一只大手拿住,动弹不得。对方随即刺出一剑。
穆云昭反倒镇定,弃了招式,听之任之。
不出所料。剑尖在距离她咽下寸许远的时候停住了。
“慕将军,还真是好胆色!”耶律齐赞道。
慕云昭也不怒。“原来党夏是这样的风俗。新婚夫妇倒不郑重行交拜礼,反而新郎在半路劫掠新娘。倒也有趣!”
耶律齐笑。“你倒和从前一样。一样的好身手。一样的有意思。我党夏自然也有拜奥礼。
不过,我在此候你,却是为了保你颜面。”
穆云昭看着耶律齐,将脚从他手中掣出。
“保我颜面?!”穆云昭略思忖片刻,向耶律齐伸出手。“那还不快给我。”她以为耶律齐是为着送衣服给她。
耶律齐看她半晌,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双唇。穆云昭强忍下胃中翻涌,没有拂开耶律齐的手。只听他慢慢道:“你向来聪慧过人,这会儿倒和我装糊涂!别人不知,我还不知?沈青和你什么关系?!怎么偏是他来送你和亲?!你们日日孤男寡女一处,干柴烈火难免苟且!若到了代京,大婚之夜,你非完璧闹得众人皆知,我还不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与其那时丢丑,不如就在此地和你成了亲。我吃个亏,遮掩过去罢了!”
说完,他直直地看着慕云昭的眼睛。慕云昭的眼睛在黑夜里也是清亮的,黑曜石般映着枝叶间洒漏的月光。月光又散成了星星。
耶律齐忽然怔了神。他移开了目光,佯做拍手,又拂去身上的落叶。
慕云昭初时听得疑惑。待明白耶律齐话中之意,陡然一阵**从耳畔起,直烧到脸颊。沉默良久。
耶律齐在黑暗中凝神仔细瞧着牧云昭。他忽然看到慕云昭的鬓发在风中水浪般颤动。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他只觉得脸上热辣辣的,随之一阵疼痛。
慕云昭仿佛使尽了浑身力气,打出了一耳光。这会儿,耶律齐看清了,慕云昭身子抖得厉害。
“耶律保保,果然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在我大虞之时,心中也颇认得“礼义廉耻”四个字。怎的才回了党夏几年,就全然忘了!
沈青,才不屑于像你这般龌龊!”
耶律齐听了慕云昭的斥骂,不由得嘴角咧到耳根,脸上的笑意泼洒出来,收也收不住。他忽然间高兴起来,竟激动地上前抱住了牧云昭。“我就知道,沈青是个假正经!”说完又觉得不太对味,“他是真正经!我得感谢沈青呀!下次那小子落我手里,我可酌情放他一马!”仿佛霎那间荡尽了心中污浊,耶律齐开怀大笑。
幸好是夜里,幸好无人在侧。否则,一向狠戾残暴的党夏王笑得如此恣意,肯定会把他的臣民吓得跳起。
穆云昭一把推开了他。径自向前走去。
“小豆芽儿,你等等我!”
耶律齐在她身后欢快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