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碎片,冰冷、黑暗、死寂。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无边无际的坠落感。
“嘀……嘀……嘀……”
一种规律、单调、带着电子特有质感的蜂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厚重的冰层,固执地敲击着沈清然混沌的意识。像手术室里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不,比那更清晰,更真实。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她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掀起一道缝隙。
刺目的白光!
不是烛火摇曳的昏黄,不是月光诡异的惨白,而是那种冰冷、均匀、毫无感情可言的日光灯管发出的白光。它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照亮了眼前的一切——
惨白的天花板,光滑得没有一丝纹理。墙壁是同样冰冷的、毫无生气的白色。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熟悉的、浓烈到刺鼻的味道——消毒水!是医院消毒水那种特有的、混合了酒精、漂白剂和某种化学制剂的气味!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睁开眼!
视野瞬间清晰。
身下是硬邦邦的、铺着白色床单的窄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同样印着模糊蓝色条纹的被子。左手手背上,贴着一块医用胶布,一根细细的透明软管连接着上方悬挂的输液袋。视线转动,床边立着一个闪烁着绿色数字的仪器,那规律的“嘀嘀”声正是来源于此——心电监护仪。
这里是……医院?
她回来了?!
沈清然几乎是弹坐起来!动作牵扯到手背上的针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却浑然不觉。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再是那双养尊处优、指甲染着蔻丹的纤纤玉手。指节因为常年手术和消毒而略显粗糙,皮肤透着健康的色泽,指甲修剪得极短、干净利落。
她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双脚踩在冰凉光滑的瓷砖地面上,那真实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她踉跄着扑向墙边——那里挂着一面小小的方形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熟悉的,属于沈清然自己的脸!
略深的眼窝带着浓重的疲惫,脸色因为久睡而有些苍白,下巴冒出了一点点青色的胡茬(她习惯性熬夜后会有)。额角没有撞柱留下的伤痕,鬓边也没有沉重的玉簪。只有额头上贴着的一小块纱布,提醒着她昏倒前可能的撞击。
是她!真的是她!沈清然!那个连续奋战三十小时、最终在休息室晕倒的神经外科医生沈清然!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她扶着冰凉的墙壁,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几乎站立不稳。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摆脱了那令人窒息的深宫,摆脱了那个视她如枷锁的太子,摆脱了那些无休止的算计和倾轧!她的世界,她的战场,她为之奋斗半生的理想,都在这里!
“沈医生?沈医生你醒了?!”
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身影推门进来,看到站在镜子前、神情激动的沈清然,惊喜地叫出声,“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陈主任说你只是疲劳过度加上轻微脑震荡!你都昏迷快一天了!手术成功了!那个动脉瘤夹闭非常成功!病人已经转入ICU观察了!”
护士叽叽喳喳的声音,带着现代人特有的语速和腔调,像一盆清凉的水,彻底浇醒了沈清然。手术……成功了?那个她耗尽心力、在晕倒前最后一刻仍在关注的病人……救回来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喜悦和职业成就感的暖流,瞬间冲散了残留的惊悸和迷茫。她回来了,而且她离开前守护的生命,也安然无恙!
“谢谢。”
沈清然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久违的、真切的轻松和力量。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带着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和踏实感。
护士递给她一杯温水,又絮絮叨叨地叮嘱她好好休息,观察一下再出院。沈清然一一应下,心思却已经飞回了自己的岗位。她需要尽快了解病人的详细情况,需要回科室看看……
她转身走向床边,准备整理一下自己。目光不经意扫过床头柜——那里放着她的个人物品。一部屏幕亮着的手机,一串钥匙,还有……她习惯性放在白大褂口袋里的听诊器。
等等!
沈清然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听诊器旁边!
一条银链!
纤细的、闪烁着柔和冷光的银链,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听诊器上。
链子本身并不起眼,但末端挂着的那个小巧的、水滴状的坠子,却让沈清然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那坠子……通体是温润的羊脂白玉,边缘镶嵌着极其精巧的、用极细银丝勾勒出的缠枝莲纹!那纹路,那玉质,那做工……分明就是林婉儿在东宫时,常戴在颈间、视若珍宝的那一条!
大胤朝的银链!林婉儿的银链!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在她的床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沈清然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了那条银链!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真实得不容置疑!坠子温润的玉质,银丝细微的凹凸感,甚至……她似乎还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林婉儿身上那种甜腻的熏香气味!
不是梦?!
那一切……那些雕梁画栋,那些药香血腥,那个眼神怨毒又最终流露出奇异向往的林婉儿,那个冷漠疏离又强大到令人心悸的太子妃身份……都不是梦?!
巨大的冲击让她眼前一阵发黑,几乎站立不住。
她扶着床沿,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同擂鼓。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条静静躺着的银链,它像一个冰冷的烙印,一个来自异世的证物,无声地宣告着那场荒诞离奇的“穿越”,绝非虚幻!
“沈医生?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护士担忧的声音传来。
沈清然猛地回过神,瞬间将紧握银链的手藏到身后,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没事。可能是刚醒,有点低血糖。”
护士不疑有他,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病房门关上,只剩下沈清然一个人。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手心里的银链硌得生疼。她摊开手掌,那枚小小的白玉坠子在日光灯下泛着温润而诡异的光泽。
她回来了。
带着林婉儿的项链回来了。
那么……林婉儿呢?
那个在月光漩涡消失前,用尽最后力气说“想成为她”的林婉儿……她,又去了哪里?
一个极其大胆、极其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沈清然的脑海!她猛地抓起床头柜上那部屏幕依旧亮着的手机!
屏幕上显示着时间:2025年7月30日,上午9:17。下面还有几条未读的工作消息推送。她的手指因为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而微微颤抖,点开了通讯录。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验证那个荒谬猜想的答案。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搜索。作为顶尖医院的医生,她拥有庞大的学术和人脉资源库。几秒钟后,一个名字跳了出来——那是本市一所顶尖大学历史系的研究生名录。
她的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方,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深吸一口气,她按下了那个名字旁边的呼叫图标。
“嘟……嘟……嘟……”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像敲在她的心脏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就在她以为不会有人接听,荒谬的猜想即将破灭时——
“嘟”声中断了。
电话……接通了。
听筒那边,一片死寂般的沉默。没有询问,没有“喂”,只有一种压抑的、带着极度惊惶和难以置信的……呼吸声。粗重,颤抖,充满了刚刚从巨大变故中惊醒的恐惧和茫然。
沈清然握着手机,听着那端传来的、如同受惊小兽般的呼吸声,手心里的银链冰冷依旧。她缓缓地、清晰地,对着听筒,吐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的名字:
“林婉儿?”
电话那端的呼吸声,骤然停止!
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隔着无形的电波,两个来自不同时空、命运诡谲交织的灵魂,在这现代都市的喧嚣背景音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窗外,城市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夏末灼热的阳光,车流如织,人声鼎沸。而电话两端,却如同被投入了绝对的真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听筒里,终于传来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颤抖、带着浓重哭腔和巨大不确定的声音,那声音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清晰地撞入沈清然的耳膜:
“沈……沈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