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靛蓝毒气,如同有生命的蛇,从被撕裂的铁栅栏断口处袅袅升腾,散发着刺鼻的腥甜。坑底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腐臭气息,混杂着这股新生的毒气,形成一种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作呕的气味漩涡。
陆昭探出的右臂僵在半空。
指尖缭绕的毒气距离苏晚那被污物浸透、脆弱的肩膀布料,仅有寸许之遥。
然而,他的动作却硬生生顿住!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官,都被那股从坑底粘稠污物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诡异波动彻底攫住!
那波动……如同活物!
它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震颤。粘稠、冰冷、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侵蚀感,如同亿万只细小的、无形的蠕虫在同时蠕动、啃噬。它混杂在浓烈的腐臭中,却如同淤泥深处潜藏的巨兽心跳,沉重、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古老与深沉。
最让陆昭惊骇欲绝的是,他这条新生的、蕴藏着靛蓝毒力的右臂骨骼,竟在这股波动传来的瞬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共鸣!
嗡——!
骨骼深处,那覆盖着细密靛蓝骨鳞的臂骨,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敲击了一下!一股强烈的、源于本能的悸动顺着骨骼疯狂传递!这悸动并非痛苦,而是一种饥渴!一种面对同源、却更加精纯、更加庞大、更加本源力量的、近乎贪婪的吸引!仿佛沙漠中的旅人嗅到了绿洲的水汽,仿佛饥饿的野兽闻到了血腥的源头!
这“思过坑”底下……有东西!某种远比腐毒蜥毒囊更恐怖、更古老的污秽本源!
这个认知如同惊雷,在陆昭混乱的识海中炸开!他猛地低头,试图穿透坑底那翻滚着污秽气泡、深不见底的黑泥,看清那波动的来源。但目光所及,只有令人绝望的粘稠黑暗和污物。那股诡异的波动如同狡猾的毒蛇,一闪即逝,瞬间又隐没在浓烈的腐臭和污物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右臂骨骼深处那残留的、如同余震般的悸动,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陆昭——刚才的一切,绝非幻觉!
“呜……”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幼猫濒死般的痛苦**,从坑底传来。
是苏晚!
她似乎被刚才陆昭撕裂铁栅栏的动静,或者是他右臂爆发的靛蓝光芒所**,从深沉的昏迷中短暂地挣扎出了一丝意识。她的身体在污秽的黑泥中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沾满污物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丝缝隙。
那眼神,空洞、涣散,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早已失去了焦距。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痛苦的感知和对死亡的麻木恐惧。她似乎想抬头,但脖颈如同折断般无力。她看到了坑口边缘那个模糊的、散发着幽幽蓝芒的身影轮廓,嘴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陆昭的心如同被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苏晚的状态,比他想象的更糟!她整个身体几乎都浸泡在污秽的黑泥中,污秽能量的侵蚀恐怕早已深入骨髓、脏腑!再不把她弄出来,最多几个时辰,她就会彻底被这污秽深坑吞噬,化作一滩脓血!
坑底的诡异波动固然惊人,但眼前的苏晚,却已是命悬一线!
“妈的!人呢?!跑哪去了?!都给我回来!拦住那头畜生!”陈魁气急败坏的咆哮声从混乱的屠宰区方向传来,伴随着岩甲犀更加狂暴的怒吼和监工们惊恐的呼喝。混乱尚未平息,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岩甲犀被制伏,或者陈魁回过神,他必将暴露!
不能再犹豫了!
陆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强行压下右臂骨骼深处对那坑底波动的强烈悸动。他不再试图去“看”清那黑暗中的秘密,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眼前——救人!
他那只覆盖着靛蓝骨鳞、缭绕着冰冷毒气的手爪,再次探下!这一次,动作迅捷而精准!五指张开,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小心翼翼地避开苏晚脆弱脖颈和头部,一把抓住了她肩膀上那已经被污物浸透、变得滑腻破烂的衣物!
“起!”
陆昭低喝一声,腰背猛地发力!右臂那冰冷狂暴的力量瞬间爆发!
嗤啦!
布料在毒力侵蚀和巨大力量的撕扯下,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但陆昭的力量控制得极其精准,毒气被他死死约束在骨骼表面,并未直接侵蚀苏晚的身体。他猛地一提!
苏晚那轻飘飘、如同没有重量的身体,被硬生生从粘稠污秽的黑泥中提了起来!冰冷的、散发着浓烈腐臭的污物如同黑色的瀑布,从她身上哗啦啦地流淌下来,滴落回深坑。
陆昭没有丝毫停顿,手臂发力,如同拎着一件货物,将昏迷不醒、浑身散发着恶臭的苏晚从铁栅栏的豁口中迅速拖了出来,放在坑边冰冷污秽的地面上。
苏晚的身体微微抽搐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沾染的污物下,隐约可见被污秽能量侵蚀留下的黑色斑痕。她像一具刚从坟墓里拖出来的尸体。
陆昭迅速扫视四周。棚屋深处依旧混乱,岩甲犀的怒吼和陈魁的咆哮盖过了这边的动静。暂时安全!他必须立刻将苏晚转移!
他弯下腰,左手穿过苏晚的腿弯,右手依旧保持着那覆盖骨鳞的狰狞形态,准备将她抱起。然而,就在他的右手再次靠近苏晚身体的瞬间——
嗡!
右臂骨骼深处,那股强烈的悸动再次毫无征兆地爆发!这一次,并非源于坑底,而是……直接源于苏晚的身体!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带着一丝熟悉感的污秽本源气息,如同潜伏的毒蛇,从苏晚那被侵蚀得千疮百孔的躯体深处,极其隐晦地散发出来!这股气息,与坑底那庞大古老的波动相比,微弱如萤火,但其精纯的本质,却让陆昭的右臂骨骼产生了清晰的共鸣!
她体内……竟然也残留着那种污秽本源?!是长期浸泡在坑底被侵蚀的结果?还是……别的什么?!
陆昭心中剧震!但他已经没有时间深究!远处,岩甲犀的怒吼声似乎被某种重物撞击的闷响打断,混乱的声浪开始减弱!
“快!它不行了!按住它!”
“弩!射它眼睛!”
监工们的呼喝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兴奋。
陈魁的咆哮也清晰起来:“一群废物!连头受伤的畜生都看不住!都给老子查!看看有没有人趁乱……”
陆昭瞳孔骤缩!不能再等了!
他不再顾忌苏晚体内那股诡异的污秽气息,左臂用力揽住她的腰背,右臂则如同最坚硬的支架,托住她的腿弯。那覆盖着骨鳞的手臂与苏晚被污物浸透的衣物接触,发出轻微的“滋滋”声,衣物被毒气迅速腐蚀出焦黑的痕迹,但陆昭竭力控制,不让毒力侵入她的皮肉。
抱起苏晚,入手的感觉轻得令人心头发凉。陆昭不敢有丝毫停留,借着棚屋深处尚未散尽的烟尘和混乱人影的遮挡,如同鬼魅般朝着远离屠宰区、靠近化污池边缘那片相对杂乱、堆放着废弃工具和腐烂兽骨的区域潜行过去。
他的速度极快,右臂爆发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抱着一个人依旧行动迅捷。每一次落脚都轻盈无声,如同踏在棉花上。冰冷的靛蓝光芒在手臂皮肤下流转,骨鳞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找到一个被巨大、锈蚀的废弃绞盘和几捆腐烂的兽皮半掩着的角落。这里恶臭冲天,是连监工都懒得踏足的垃圾堆。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放下,让她背靠着冰冷的绞盘铁架。
苏晚的身体软软地滑落,毫无知觉。她的气息更加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陆昭看着这张被污物和死亡气息笼罩的苍白小脸,心中五味杂陈。救出来了,但如何保住她的命?在这没有药物、只有污秽和绝望的秽物房,她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更麻烦的是,她体内那股与坑底同源的精纯污秽气息……以及,她是否还记得昨夜看到的秘密?
“咳咳…咳咳咳…”
一阵低沉、压抑的咳嗽声,极其突兀地在不远处响起。
陆昭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如同被冰冷的毒蛇舔舐后颈!他猛地转身,靛蓝右臂瞬间屈起,五指如钩,指尖毒气缭绕,对准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那个佝偻的身影——老瘸腿,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几丈开外,一堆腐烂的兽骨旁边。他依旧拄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剥皮刀,浑浊的眼睛半睁半闭,仿佛只是路过,被这里的恶臭呛到了。他咳得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
他浑浊的目光,似乎无意识地扫过陆昭那条散发着幽蓝光芒、形态狰狞的右臂,扫过地上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苏晚,又扫向远处“思过坑”方向那被撕裂的巨大铁栅栏豁口。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在看几件与己无关的、微不足道的垃圾。
然而,就在陆昭神经紧绷到极致、几乎要忍不住先发制人时,老瘸腿的咳嗽声停了。他抬起那只枯瘦、沾满污血的手,极其随意地抹了抹嘴角,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难以捕捉的微光。
然后,他那嘶哑低沉的声音,如同枯枝刮擦着石板,极其轻微地响起,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呵…这点小伤…死不了…扔化污池边上…泡两天…兴许…还能喘口气…”
话音未落,他不再停留,仿佛刚才真的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废话。他佝偻着背,拖着那条瘸腿,步履蹒跚地转过身,如同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朽,慢吞吞地朝着棚屋出口的方向挪去,很快便消失在堆积如山的兽尸阴影和弥漫的污秽雾气之中。
扔化污池边上…泡两天?
陆昭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老瘸腿的话,如同冰冷的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是嘲弄?是恶毒的玩笑?还是……某种冷酷到极致的“指点”?
化污池!那翻滚着剧毒污物、吞噬一切生灵的死亡之池!把苏晚扔到池边泡着?这和直接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然而,老瘸腿那浑浊眼底一闪而逝的微光,和他昨夜精准压制吞噬点、今日又“无意”点破力量运行“肌理”的一幕幕,如同闪电般在陆昭识海中划过。
这个老怪物……他从不做无意义的事!
一个荒诞、危险、却带着一丝冰冷逻辑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陆昭的心头:难道……苏晚体内那股精纯的污秽本源气息,以及她此刻被侵蚀濒死的状态……反而需要化污池边缘那浓郁到极致的污秽环境来吊命?以毒攻毒?或者说,利用更强大的污秽环境,来暂时压制她体内失控的侵蚀?
这想法疯狂而违背常理!但在这诡异的秽物房,面对老瘸腿这种深不可测的存在,常理本身似乎就是最大的笑话!
远处,监工们压制岩甲犀的呼喝声渐渐平息,陈魁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再次响起,带着暴怒后的余威:“都愣着干什么?!清点损失!清点人数!少一个杂碎,老子扒了你们的皮!还有!去看看‘思过坑’那边怎么回事?!谁他妈弄坏的栅栏?!”
脚步声和监工们应和的声音开始朝着棚屋深处移动!
没有时间了!
陆昭看着地上气若游丝的苏晚,又看向远处那翻滚着漆黑泡沫、散发着更浓烈恶臭的化污池边缘。老瘸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句如同魔咒的低语在耳边萦绕。
赌!还是不赌?
救她出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她死在自己面前?或者,被陈魁发现,两人一起万劫不复?
一股冰冷的决绝涌上心头!陆昭眼中幽蓝光芒一闪!他不再犹豫,俯身再次抱起苏晚轻飘飘的身体,朝着化污池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冲了过去!
化污池边缘,污浊的池水翻滚着,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剧毒气息。池边堆积着厚厚的、如同沥青般的污垢。陆昭找到一个被巨大排污管道阴影覆盖、相对隐蔽的角落。这里的地面被池水常年浸润,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黑色淤泥。
他小心翼翼地将苏晚放下,让她半靠在冰冷的排污管道壁上,身体的下半部分,正好浸入池边那浅浅的、不断被污浊池水冲刷的淤泥之中。
冰冷的、带着强烈侵蚀感的污秽气息瞬间将苏晚包裹。她的身体在接触淤泥的瞬间,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痛苦地皱起,但随即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昏迷。她**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青灰,被侵蚀的黑色斑痕似乎也在蔓延。
陆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景象,怎么看都像是加速了她的死亡!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忍不住将她再次拖离时——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波动,从苏晚的身体深处传来!这一次,陆昭感知得更加清晰!那股精纯的污秽本源气息,如同受到了外界更强大污秽环境的**,竟然活跃了起来!
它并未加剧对苏晚身体的侵蚀,反而像是一层无形的薄膜,极其微弱地扩散开来,似乎在贪婪地吸收着化污池边缘弥漫的污秽能量,同时又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屏障”,将外界更狂暴、更致命的污秽侵蚀,稍稍隔绝在外!
虽然苏晚的生命气息依旧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她那紧皱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丝?那濒临断绝的呼吸,也似乎稍稍平稳了一丝?
如同在剧毒的土壤中,一株同样带着毒性的幼苗,找到了暂时的共生之地!
真的……有用?!
陆昭震惊地看着这违背常理的一幕!老瘸腿……他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边!快!铁栅栏被毁了!有痕迹!”监工粗鲁的呼喝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已经逼近了“思过坑”的方向!
陆昭猛地回神!他最后看了一眼浸泡在污秽淤泥中、气息微弱却奇迹般稳定了一线的苏晚,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必须立刻离开!
他身形暴退,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朝着杂役们收工后聚集的窝棚方向潜行。在彻底脱离化污池区域的瞬间,他右臂皮肤下那刺目的靛蓝光芒迅速消退,覆盖的骨鳞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重新恢复了沉重麻木的状态。指尖缭绕的毒气也彻底收敛。
他混入收工后疲惫麻木、散发着浓烈体臭的人群中,低着头,随着人流走向窝棚。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肋骨。
棚屋深处,监工们愤怒的咆哮和鞭子抽打地面的声音不断传来:
“谁干的?!给老子查!”
“思过坑里的人呢?!那小**跑了?!”
“妈的!掘地三尺也要把破坏栅栏和逃跑的杂碎找出来!”
陈魁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响彻整个秽物房:
“封锁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别给老子放出去!查!给老子挨个查!查不出来,今晚谁都别想睡!”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每一个杂役。恐惧在人群中无声地蔓延。所有人都低着头,加快了脚步,生怕被那暴怒的鞭子抽中。
陆昭走在人群中,感受着那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和压抑到极点的气氛,背脊一片冰凉。他抱着苏晚潜行时留下的痕迹,能瞒过那些监工吗?化污池边的苏晚,能撑过陈魁的搜查吗?
老瘸腿那浑浊的身影在窝棚门口一闪而逝,佝偻着背,沉默地走了进去,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在进门时,他那浑浊的目光似乎极其随意地扫过混乱的人群,在陆昭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瞬。
那目光,平静得如同古井深潭。
陆昭却感到一股寒意,比陈魁的咆哮更加刺骨的寒意,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他仿佛看到那浑浊的眼底深处,一丝极其隐晦、如同深渊般难以捉摸的微光,一闪而逝。
那光芒中,似乎带着一丝兴趣?一丝如同孩童看到蚂蚁搬动超出自身重量食物时的玩味?
“有点意思……”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幻觉般的沙哑低语,仿佛随着夜风,飘入了陆昭敏锐的耳中。
陆昭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瞬间顿住!他骇然抬头,看向窝棚门口。那里,只有被风掀动的破旧门帘,老瘸腿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刚才……是幻听吗?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