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从昨夜就开始下,淅淅沥沥,到天亮也没个停歇的意思,
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冷之中。苏家别墅,就坐落在这片湿冷画卷最昂贵的一隅。
铁艺大门缓缓滑开,黑色的轿车碾过被雨水冲刷得锃亮的柏油路面,无声地停在主宅门前。
车门被侍者恭敬地拉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双洗得发白的旧运动鞋,
鞋帮上还沾着一点干涸的泥渍。林默下了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肩头单薄的夹克,
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凉意。他没带伞,只是抬头,
静静看了一眼眼前这栋气派得近乎跋扈的建筑。欧式风格,尖顶拱窗,
冰冷的石材在雨水中泛着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与他过去十几年住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同,与山间那座漏风的道观,更是云泥之别。
领路的管家穿着笔挺的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在眼角余光扫过他鞋上那点泥时,
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随即又恢复成标准的职业性淡漠。“林默少爷,请跟我来。
”踏进玄关,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穹顶巨大的水晶吊灯,晃得人有些眼晕。
暖气和一种甜腻的香氛气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与外面的清寒湿冷判若两个世界。
林默不适地眯了眯眼。客厅极大,极尽奢华。真皮沙发,波斯地毯,
墙上挂着看不懂但显然价值不菲的油画。沙发上坐着几个人。主位上的中年男人,
苏氏集团的掌舵人苏远山,穿着家居服,面色有些复杂,带着审视,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旁边的美妇人是继母柳玉茹,
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只是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是继母带来的儿子苏明辉,正低头划着手机,
嘴角撇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窗外细密的雨声,
以及墙上古董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柳玉茹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默,
笑容温婉:“这就是小默吧?一路辛苦了。快,过来坐下歇歇。外面冷吧?李妈,
去给少爷倒杯热茶来。”立刻有佣人应声而去。林默没动,
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里的每一张面孔,最后落在苏远山身上,微微颔首:“苏先生。
”他没有叫“爸”。这个称呼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是咽了回去。对于这个血缘上的父亲,
他只有陌生。苏远山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时,
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一个年轻女孩走了下来。
她穿着香奈儿的当季套装,妆容精致,从头到脚无一不彰显着“昂贵”二字。她是苏雨晴,
苏家的养女,比林默大两岁。她走到林默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探照灯,
掠过他廉价的夹克,洗白的牛仔裤,最后定格在他那张没什么表情,却意外清俊的脸上。
她笑了笑,声音甜美,却透着一股凉意:“这就是我那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弟弟’?啧,
看着……倒是挺朴素的。”林默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那双眼睛很黑,很静,
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苏雨晴被他看得微微一窒,
随即心底莫名窜起一股无名火。这种平静,在她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一个在泥地里打滚的野小子,凭什么在她面前摆出这副宠辱不惊的姿态?
佣人正好端了茶过来,两杯,一杯先递给了苏远山,另一杯递向林默。林默顺手接过,
却没有喝,转而递向苏雨晴,动作自然,声音平淡无波:“喝茶。
”这是他进门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苏雨晴看着那只递到面前的骨瓷茶杯,白底描金,
精致非常。再看向林默那只手,指节分明,却带着一些细微的旧伤和薄茧,
与这奢华的杯子格格不入。她眼底的讥诮再也掩不住。“茶?”她拖长了语调,
伸出做了精美指甲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杯壁,随即像被烫到一般,猛地一扬手——“啪嚓!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骤然划破了客厅里虚伪的平静。温热的茶水混着茶叶泼洒出来,
溅湿了林默的裤脚和鞋面,瓷杯的碎片在他脚边崩裂开来,一地狼藉。“哎呀!
”苏雨晴惊呼一声,掩住嘴,眼睛里却全是得逞的笑意和刻薄,“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不过……”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流淌的茶汤和散落的茶叶,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这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廉价茶叶,也配入我的口?我在家只喝空运来的顶级明前龙井,你,
还有这茶,都不配。”一瞬间,客厅里落针可闻。苏远山皱紧了眉头,脸色沉了下去。
柳玉茹嘴角还噙着那抹假笑,眼神却冷了几分,没有出声制止。
苏明辉终于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好戏似的嗤笑出声。所有佣人都低下了头,屏住呼吸,
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尴尬和无声的欺凌。林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滚烫的茶水透过薄薄的裤脚布料,带来一阵灼痛感。脚边的碎瓷片,映着水晶吊灯的光,
折射出冰冷破碎的光点。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审视的,鄙夷的,
幸灾乐祸的,冷漠的。他没有去看苏雨晴那张写满恶意的脸,也没有理会裤脚传来的不适。
他的目光,在茶杯碎裂、苏雨晴扬手的那一刹那,就死死地钉在了她的右手手腕内侧。那里,
雪白的皮肤上,赫然有一小块殷红色的,形如展翅飞鸟的胎记。心脏,
在胸腔里猛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这胎记……这图案……他闭了闭眼,脑海中瞬间翻涌起师父临终前的场景。破旧的道观,
摇曳的油灯,师父枯槁的手紧紧抓着他,
将一块触手生温的玉佩和一页泛黄破损的纸张塞进他手里。纸张上,没有文字,
只用朱砂细细描绘了一个图案,旁边勾勒着几道简单的人体轮廓线条,示意这图案的位置。
那图案,正是一只展翅的飞鸟,与苏雨晴手腕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连鸟儿尾羽那一点细微的翘起,都分毫不差!
师父气若游丝的话言犹在耳:“默儿……为师当年捡到你时,你身上只有这半块玉佩,
和裹着你的襁褓上绣着的这飞鸟图样……这必是你身世线索……切记,
切记……”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深处似有惊涛骇浪翻涌,但表面上,
依旧是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只是那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
留下几个弯月形的白痕。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落在苏雨晴脸上,
那张因为他的沉默和“呆滞”而愈发显得得意洋洋的脸。原来,在这里。
他苦苦寻觅的身世线索,师父临终念念不忘的牵挂,竟然以这样一种荒谬而尖锐的方式,
刺入了他的生命。“还愣着干什么?”苏雨晴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色厉内荏地提高了音量,
“收拾干净啊!真是晦气!”林默什么也没说。他缓缓地蹲下身,沉默地,一片一片,
拾起那些锋利的碎瓷片。他的动作很慢,很稳,指尖拂过那些冰冷的棱角,
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刺痛。没有人看到,在他低垂的眼睫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
正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沉淀,冷却,最终凝结成坚不可摧的寒冰。
苏雨晴看着他“顺从”捡碎片的样子,心中那点因他刚才注视而产生的不安瞬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更浓的优越感和不屑。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野小子。她冷哼一声,扭着腰肢,
像只斗胜的孔雀般转身走向沙发,不再多看地上那个“卑微”的身影一眼。
苏远山看着这一幕,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对管家挥挥手。
管家立刻示意佣人上前帮忙清理。柳玉茹柔声开口,打着圆场:“好了好了,
雨晴也是不小心。小默,快别弄了,让佣人收拾吧。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在二楼走廊尽头,先去休息一下,换身衣服。
”林默将最后一片碎瓷放在佣人递过来的托盘里,站起身,手上沾了些许茶渍和灰尘。
他依旧没有看任何人,也没有回应柳玉茹的话。只是对着苏远山的方向,再次微微欠身,
声音低沉而清晰:“苏先生,我先上去了。”说完,他不等任何回应,转身,
沿着旋转的木质楼梯,一步步走上二楼。背影挺直,脚步沉稳,踏在光洁的楼梯上,
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宽敞,整洁,却也冰冷。
所有的家具摆设都透着一种酒店式的标准与疏离,没有一丝烟火气。巨大的落地窗外,
是灰蒙蒙的天空和连绵的雨丝。林默反手关上门,隔绝了楼下那片虚伪浮华的世界。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高楼大厦如同丛林里的巨树,鳞次栉比。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块洁白细腻的碎瓷片,
是那只被他摔碎的茶杯上的。锋利的边缘,在室内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片碎瓷,感受着那细微的阻力与冰凉。然后,他五指缓缓收拢,
将那片碎瓷紧紧攥在手心。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其碾成齑粉。碎瓷尖锐的棱角刺入皮肉,
带来清晰的痛感,他却浑然未觉。窗外,雨更大了,噼里啪啦地敲打着玻璃,
像是急促的鼓点。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在雨幕中晕染开一片片模糊的光团,像是无数双窥探的眼睛。苏家别墅渐渐安静下来,
只有少数几个房间还亮着灯。二楼的客房里,林默站在黑暗中,没有开灯。
他换下了那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旧衣服,穿上了一身简单的深色运动装,更显得他身形挺拔,
利落干净。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冰冷潮湿的空气立刻涌入,带着雨水的气息。
楼下花园里巡逻的保镖身影在雨丝中若隐若现。林默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他后退几步,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灵力开始缓缓流转,沿着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行,
最后汇聚于双腿。下一刻,他足尖在铺着柔软地毯的地面上轻轻一点。身影如一道青烟,
悄无声息地自窗口掠出,融入浓稠的夜色与雨幕之中。速度之快,
甚至让楼下经过的保镖只觉得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抬头望去时,
却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滴落的雨水。夜风裹挟着冰凉的雨丝,扑面而来。
林默的身影在高楼大厦之间起落腾挪,脚尖偶尔在某个窗沿、某个广告牌上借力一点,
便再次拔高、远去。城市的灯光在他脚下流淌成一条条绚丽的光河,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
只有风声在耳畔呼啸。他手中握着一枚触手生温的玉佩,那残缺的另外一半,
正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牵引感,指向城市中心,
那片最繁华、最高耸入云的建筑群。最高的那栋,是苏氏集团的总部大厦,擎天大厦。顶楼,
总裁办公室。苏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最后一份文件签好字,放在一旁。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璀璨夜景,霓虹闪烁,车流如织,彰显着无尽的活力与财富。
作为苏氏集团的现任总裁,苏远山的亲生女儿,她肩上的担子远比外人想象的更重。
尤其是在父亲身体渐差,继母和其子女虎视眈眈的当下。她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正准备关灯离开,
眼角余光却忽然瞥见窗外——那片本该是虚空的地方,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猛地转头,
瞳孔骤然收缩。落地窗外,迷离的雨夜背景中,一个模糊的黑色身影,正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啊!”饶是苏婉见惯风浪,此刻也吓得心脏骤停,手一抖,咖啡杯差点脱手。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后退一步,撞上了办公桌边缘,发出沉闷的响声。那身影……是人?
!这里可是六十八楼!外面没有任何平台,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
他是怎么……在她惊骇的目光中,那道身影抬起手,屈指,
轻轻敲了敲那扇坚固无比的防弹玻璃窗。“叩、叩、叩。”声音清晰,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敲打在苏婉紧绷的神经上。恐惧之后,
是极度的荒谬感和一丝被冒犯的怒意。是谁在搞这种恶作剧?
还是……竞争对手的什么龌龊手段?苏婉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按下内线电话的按钮,
厉声道:“保安!立刻来顶楼我办公室!”然而,窗外的身影似乎并不着急。
他甚至调整了一下姿态,让自己在雨中悬停得更稳。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滑落,
流过清晰利落的下颌线。他的脸很年轻,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那双眼睛,
在城市的霓虹反光中,却亮得惊人,沉静得像星空,又深邃得像寒潭。
他看着办公室里如临大敌的苏婉,忽然抬起另一只手,晃了晃挂在腰间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玉佩。半块。在室内透出的灯光和窗外霓虹的映照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
苏婉的目光,瞬间被那半块玉佩牢牢吸住了。这玉佩……这纹路……她呼吸一滞,
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脖颈,那里,贴身佩戴着另一块玉佩,
用红绳系着,从未离身。那玉佩的质地、颜色、残缺的接口……与窗外少年手中的那一半,
严丝合缝!一个早已被家族刻意遗忘,只有她还在暗中追查的秘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那个在她年幼时莫名其妙“夭折”的,她血脉相连的亲弟弟……窗外的少年,
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隔着漫天冰冷的雨丝,对着目瞪口呆、浑身僵硬的苏婉,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清晰地传入苏婉的耳中,
带着一丝山间清泉般的冷冽,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妈没告诉你,
”他晃了晃手中的半块玉佩,嘴角牵起一个极浅、却带着惊天动地力量的弧度,
“你还有个流落在外、会修仙的弟弟吗?”苏婉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随即被猛地推开,
两名身材魁梧的保安冲了进来,神色紧张。“苏总!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的声音在看到苏婉苍白失神的脸色时戛然而止,
顺着她呆滞的目光望向落地窗——窗外只有密集的雨线和城市的灯火,空无一物。“苏总?
”保安队长试探着又问了一句。苏婉猛地回过神,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
几乎要撞碎她的肋骨。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只是声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线平稳,
“刚才……可能是我太累了,眼花了。你们出去吧。”保安面面相觑,显然不信,
但看着苏婉不容置疑的眼神,只好躬身退了出去:“是,苏总。有事您随时叫我们。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苏婉却无法平静。
她几步冲到落地窗前,双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