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桃把第五颗灵力珠塞进嘴里时,后颈的皮毛突然一阵发麻。
不是冻的,是某种更鲜活的痒,像有小虫子顺着脊椎往上爬。他跌跌撞撞扑到那面磨得光滑的骨镜前,看见镜里的灰毛狐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爪子拉长变成纤细的手指,毛茸茸的身子褪去皮毛,露出苍白的皮肤,连那条孤零零的尾巴都在光晕里淡了下去。
"成了......"他对着镜子张了张嘴,声音不再是狐狸的呜咽,而是带着点沙哑的少年音。
镜里的人眉眼精致得不像话,就是脸色太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右耳尖那撮黑毛顽固地留着,像块没洗干净的墨渍。雪桃抬手摸了摸,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突然想起夜烬给的那件黑袍。
他抖着手把袍子套上,布料滑过皮肤时有点凉,暗金花纹在骨灯的光线下闪着细碎的光。袍子太长,拖在地上扫过骨头铺就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响。雪桃学着夜烬的样子挺直脊背,却在转身时被下摆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笨死了。"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雪桃吓得一哆嗦,回头就看见夜烬站在殿门口,黑袍上沾着点未干的血迹,不知刚从哪儿回来。
"尊、尊上。"雪桃赶紧低头,手指绞着袍子下摆,耳朵尖的黑毛都在发烫。他偷吸灵力化形的事,其实一直瞒着夜烬——那些珠子根本不够,他是趁着夜烬外出时,偷偷摸进关押小妖的冰牢,吸了好几个倒霉蛋的灵力才凑够的。
夜烬没问他化形的事,只是扫了眼他身上的袍子,嘴角勾了勾:"穿我的衣服,经过允许了?"
"我......"雪桃脸更白了,"我没别的衣服......"
"那就光着。"夜烬说得轻描淡写,转身往高台走去,"冰狱不养闲人,化了形就该做事了。"
雪桃愣在原地,手指把袍子攥出褶子。他本来攒了一肚子话想讲——想告诉夜烬他能化形了,想问问能不能像那些黑雾里的侍者一样跟在他身边,甚至想小心翼翼地提一句,能不能别总把他关在这宫殿里。可现在,那些话全堵在喉咙里,变成了发涩的苦味。
他看着夜烬在高台上坐下,指尖漫不经心地敲着扶手,骨制的扶手被敲出"笃笃"的响。殿里的黑雾似乎更浓了些,那些怨灵的哭嚎声也低了下去,像是怕惊扰了这位主人。
雪桃突然想起那些怨灵聊过的青丘。他们说那里的太阳是暖的,桃花落在身上是香的,狐帝狐九会笑着给小狐狸顺毛。他咬了咬下唇,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两步。
"尊上,"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我能......一直跟着您吗?"
夜烬敲扶手的手指停了。他抬眼看向雪桃,那双纯黑的眸子在昏暗里像两口深潭,能把人的影子都吞进去。
"跟着我做什么?"夜烬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我、我能帮您做事!"雪桃赶紧说,"我会打扫,会......会给您递东西!我什么都能做!"
他说得急,脸颊泛起薄红,耳尖的黑毛都在抖。他以为夜烬至少会犹豫一下,哪怕是像打发小猫小狗似的应一声,可夜烬只是轻轻嗤笑了一声。
"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像块冰砖砸在雪桃心上。他僵在原地,看着夜烬重新垂下眼,继续敲那该死的扶手,仿佛刚才那句话不过是掸掉了袍角的灰尘。
原来他偷来的人形,在夜烬眼里还是什么都不是。
那天晚上,雪桃缩在石榻角落,把脸埋在膝盖里。袍子被他扔在一边,露出化形后依旧单薄的身子。他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慢慢散,那些偷来的力量本就不稳,没了新的灵力补充,很快就要撑不住人形了。
可他不想变回去。变回狐狸,就只能被关在这冷冰冰的宫殿里,看着夜烬的背影发呆,听着怨灵哭嚎到天亮。
他要走。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野草似的疯长。
雪桃摸出藏在枕头下的那颗没吃的灵力珠,珠子在黑暗里发着微弱的光。他记得夜烬说过,极北荒原的南边就是结界,过了结界就是人界,再往南走,就能到青丘。
"青丘......"他小声念着这两个字,好像能尝到点甜味似的。
后半夜,雪桃趁着夜烬睡熟(或者说,假装睡熟),悄**溜下石榻。他没穿那件黑袍,就穿着偷来的、某个小妖留下的粗布短褂,揣上那颗灵力珠,像只真正的狐狸似的贴着墙根往外挪。
冰狱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到处都是骨头和黑雾,偶尔有巡逻的恶灵飘过,雪桃就屏住呼吸缩在阴影里。他的心怦怦直跳,比偷吸灵力时还紧张,却没半点回头的念头。
快到出口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夜烬的声音,依旧是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调子:"想清楚了?"
雪桃的脚像钉在地上,后背瞬间爬满冷汗。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身后。
"外面的世界,可比冰狱危险多了。"夜烬的气息拂过他后颈,带着那股龙涎香混着血腥的味儿,"你这点偷来的灵力,走不出极北荒原就得被恶灵撕成碎片。"
雪桃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不怕。"
"哦?"夜烬像是觉得有趣,"那你走吧。"
雪桃愣住了,猛地回头,却只看见夜烬转身离去的背影。黑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没再犹豫,转身冲出冰狱的大门。
外面的风比他被抛弃时更烈,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极北荒原一眼望不到边,只有灰蒙蒙的天和白花花的雪。雪桃咬咬牙,往记忆中南边的方向跑,把冰狱的阴影远远甩在身后。
他跑了整整一天,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发现不对劲。
四周的景象好像在重复——那棵被冻得只剩枯枝的歪脖子树,他明明半个时辰前就见过;地上那块嵌着红色晶石的冰,刚才也踩过一模一样的。
"怎么回事......"雪桃喘着气停下,腿软得差点跪下。体内的灵力已经快耗光了,他能感觉到皮肤下的狐狸毛在蠢蠢欲动,再这样下去,不等被恶灵撕碎,就得先变回原形。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卷起一阵黑雾。
雪桃吓得转身就跑,可黑雾比他快得多,瞬间缠上他的脚踝。刺骨的寒意顺着脚脖子往上爬,比冰原的风还冷,带着某种熟悉的、属于夜烬的气息。
"跑啊。"黑雾里传来夜烬的声音,带着嘲弄,"不是不怕吗?"
雪桃摔倒在雪地里,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黑雾死死按住。他看着黑雾中慢慢显露出夜烬的身影,那人还是那身黑袍,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早就料到他会这样。
"你早就设了结界......"雪桃明白了,嗓子又干又哑。
夜烬蹲下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那双黑眸里映着雪桃狼狈的样子,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物。
"我说过,你是我的东西。"夜烬的指尖冰凉,"想走可以,得问问我答不答应。"
黑雾突然收紧,雪桃疼得闷哼一声,感觉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正被疯狂抽走。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恍惚间听见夜烬在说:"记住了,别再做蠢事。"
等他再次醒过来,已经躺在冰狱的石榻上了。身上还穿着那件粗布短褂,只是沾满了雪和泥,脚踝上留着圈淡淡的黑印。旁边放着件干净的黑袍,比之前那件小了些,像是特意改了尺寸。
雪桃盯着那袍子看了半天,突然抓起它狠狠砸在地上。
他蜷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止不住地抖。不是因为疼,也不是因为怕,是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希望,被夜烬亲手掐灭了。
原来他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可不知道为什么,哭着哭着,他脑子里又冒出了那个念头——他还是要走。哪怕被抓回来一百次,哪怕会被夜烬撕碎,他也要去看看青丘的桃花。
他从地上捡起那件黑袍,慢慢套上。尺寸刚刚好,好像夜烬早就知道他会穿似的。雪桃对着骨镜理了理衣领,摸了摸耳尖的黑毛,突然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
夜烬,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走出这个鬼地方。
到时候,我再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