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夏夜总裹着一层黏腻的风,苏晚攥着被汗浸湿的帆布包,站在衡山路的梧桐树下,看着手机里仅剩的三位数余额,指尖泛白。从陆哲的餐厅跑出来时,她没带钱包,身上只有口袋里的备用手机和几张零钱——那是她上周特意留着,打算周末去买画材的钱。
刚才给导师打完电话,老人在那头叹着气说“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别急着硬碰硬”,可上海的房租像座压人的山,她之前住的工作室宿舍已经退了,临时找酒店根本负担不起。她沿着梧桐道往前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又细又长,路过一家中介门店时,玻璃窗里贴着的租房信息大多标着“押一付三,月租八千起”,她咬了咬下唇,转身往老城区的方向走。
她记得之前做“城市光影交互设计”时,查过上海老洋房的资料,那些藏在弄堂深处的老房子,偶尔会有房东把阁楼或厢房低价出租。走了快一个小时,脚底板磨得发疼,终于在一条爬满爬山虎的弄堂口,看到了一张泛黄的租房启事,用毛笔写着“老洋房阁楼出租,月租两千,拎包入住,联系陈姨”,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
苏晚立刻拨通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位老人温和的声音,说“现在就能来看房”。她按陈姨给的地址找到弄堂深处,一栋三层的老洋房立在月光下,米白色的墙有些斑驳,木质百叶窗半开着,二楼的窗口亮着暖黄的灯。陈姨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穿着藏青色的斜襟衫,手里攥着一串铜钥匙,笑起来眼角有深深的纹路:“姑娘,跟我来吧,阁楼在三楼,就是楼梯陡了点。”
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吱呀”的声响,楼梯扶手上的雕花已经磨得光滑,墙面上挂着几幅旧照片,是这栋房子几十年前的样子。三楼的阁楼比苏晚想象中宽敞,斜顶的天花板上开着一扇小天窗,晚上能看到星星;墙角放着一个旧衣柜,柜门上的镜面有些模糊;靠窗的位置有一张木质书桌,阳光应该能晒到这里。“之前住这儿的是个学生,刚搬走没多久,家具都给你留着了。”陈姨打开天窗,晚风带着梧桐叶的清香飘进来,“两千块一个月,押一付一就行,我看你是个老实姑娘,不跟你多要。”
苏晚看着阁楼里的一切,眼眶突然发热。经历了陆哲的背叛、工作室的崩塌,她以为自己会一直陷在冰冷的绝望里,可这小小的阁楼,却像个温暖的壳,给了她一点喘息的空间。“谢谢陈姨,我租了。”她从帆布包里拿出仅有的现金,先付了一个月的房租和押金,陈姨把钥匙递给她,又叮嘱了几句“晚上走路轻点,楼下住了位先生,喜静”,便下楼了。
第二天一早,苏晚就去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开始收拾阁楼。她把设计图摊在书桌上,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修改痕迹,心里又酸又涩——这是她花了四年心血的作品,却被陆哲当成交易的筹码。她深吸一口气,拿出铅笔,打算重新调整设计方案,可画了没几笔,就卡在了光影与老建筑的融合问题上。之前陆哲的团队负责技术落地,她只专注于创意,现在要自己从头梳理,才发现很多细节都考虑不周。
傍晚的时候,苏晚下楼倒垃圾,路过二楼的房间时,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是铅笔在纸上摩擦。她好奇地停下脚步,透过门缝往里看——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夕阳照进来,勾勒出一个男人的侧影。他坐在画架前,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握着画笔,正在画布上涂抹。画布上是一朵玫瑰,花瓣是浓郁的酒红色,可花茎上的荆棘却画得格外尖锐,像是要刺破画纸。
“看够了吗?”男人的声音突然传来,低沉又清冷,苏晚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楼梯扶手。男人转过身,脸上戴着一个黑色的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睫毛很长,眼神像深潭一样,看不出情绪。“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苏晚慌忙道歉,转身就往楼上跑,心跳得飞快。
从那天起,苏晚就经常在深夜听到楼下传来画画的声音。她的阁楼就在二楼房间的正上方,木质地板不隔音,铅笔摩擦纸的“沙沙”声、颜料管挤压的“滋滋”声,会断断续续地传到她的耳朵里。有一次她熬夜改设计图,到了凌晨两点,楼下的声音还没停。她披了件外套,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门口,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灯光,她又忍不住往里看——男人还在画玫瑰,这次的玫瑰是白色的,花瓣上沾着墨色的斑点,荆棘缠绕着花茎,像在守护什么。
苏晚渐渐发现,这个邻居很神秘。他很少出门,偶尔看到他,也是戴着口罩和帽子,手里拎着画材店的袋子;他从不和人说话,陈姨提起他时,也只说“姓沈,是个画家,住了快两年了”。但苏晚却觉得,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冷漠。有一次她搬行李箱上楼,卡在了楼梯转角,是他从后面伸手帮了她一把,没说话,只是帮她把箱子抬到三楼门口,就转身走了;还有一次她感冒了,在楼下咳嗽,第二天门口就放着一包感冒药,没有署名,但她知道是他送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苏晚的设计方案还是没什么进展。她想把“城市光影交互设计”和老洋房的元素结合起来,可怎么都找不到平衡点——要么光影太张扬,破坏了老建筑的静谧;要么太内敛,又失去了交互的趣味性。那天晚上,她对着设计图发呆到深夜,不知不觉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苏晚被阳光晒醒,发现设计图被人动过了。她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图纸上多了几处红色的批注,还有几笔修改的线条。修改的地方很精准:她之前设计的光影流动路径太复杂,被改成了更简洁的曲线,沿着老建筑的雕花轮廓走;她纠结的色彩搭配,被标注了“用赭石色打底,叠加暖白色光影,呼应老洋房的墙面色调”;甚至连她没考虑到的雨天防水问题,都被写了“建议用聚碳酸酯材质做灯罩,透光性好且耐雨淋”。
苏晚又惊又喜,她知道这肯定是那个神秘邻居干的。她拿着设计图,走到二楼门口,犹豫了很久,终于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男人还是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支画笔,指尖沾着红色的颜料。“那个……谢谢你帮我改设计图。”苏晚把设计图递给他,“这些修改的地方,都特别好,我之前想了很久都没想通。”
男人接过设计图,看了一眼,没说话,只是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红色的马克笔,在图纸上又画了一笔——在光影的终点,画了一朵小小的带荆棘的玫瑰。“老建筑像玫瑰,有温柔的轮廓,也有不被轻易触碰的棱角。”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的光影要跟着它的棱角走,而不是覆盖它。”
苏晚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她之前一直想让光影成为主角,却忽略了老建筑本身的特质。“我懂了!谢谢你!”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突然找到了方向,“我叫苏晚,是做视觉传达设计的,你呢?”
“沈砚。”男人说完,就把设计图还给她,“没别的事,我要画画了。”他说完,就轻轻关上了门,留下苏晚站在门口,手里攥着那张画着小玫瑰的设计图,心里暖暖的。
从那天起,苏晚和沈砚的交集多了起来。她会把修改后的设计图放在楼下的公共餐桌上,旁边放一杯热牛奶;沈砚会在图纸上留下批注,偶尔还会给她画一张小小的草图,比如光影在不同时间段的变化效果。苏晚发现,沈砚虽然话少,但对设计和艺术的理解特别深,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的问题,还会给她推荐一些小众的设计书籍,那些书在网上都很难买到,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来的。
有一次,苏晚在画老洋房的光影模拟图时,遇到了透视问题,怎么画都觉得不对。她坐在楼下的餐桌旁,对着图纸叹气,沈砚正好从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一幅刚画好的画——还是带荆棘的玫瑰,这次的背景是老洋房的天窗。“透视错了。”他把画放在苏晚面前,“老洋房的斜顶是45度角,你画成30度了,所以光影的投射方向不对。”他拿起铅笔,在图纸上画了一条辅助线,“从天窗照进来的阳光,下午三点会落在书桌的右上角,你按这个角度调整。”
苏晚按照他说的调整后,果然顺眼多了。她看着沈砚的画,忍不住问:“沈砚,你为什么总画带荆棘的玫瑰啊?”沈砚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暗了暗,没说话,只是把画收了起来,转身回了房间。苏晚有点后悔,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么私人的问题,毕竟他们还不算太熟。
那天晚上,苏晚又听到了楼下的画画声,比平时晚了很多。她躺在床上,看着天窗里的星星,心里想着沈砚的事——他为什么总是戴着口罩?为什么很少出门?为什么画的玫瑰都带着荆棘?这些问题像小钩子一样,勾着她的好奇心,但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不该追问。
几天后,苏晚收到了导师的电话,说有一个老建筑保护的设计展,问她要不要参加,主题正好是“光影与老建筑”。苏晚很开心,觉得这是一个展示自己设计的好机会,她立刻开始准备参展作品,把之前的“城市光影交互设计”修改成了以老洋房为背景的版本,还加入了沈砚给她提的很多建议。
准备参展作品的日子里,沈砚帮了她很多。他会在深夜帮她看设计图,指出细节问题;会陪她去老洋房附近观察光影变化,告诉她“早上七点的阳光是金色的,适合做暖色调的交互;晚上九点的月光是冷白色的,可以做静态的光影投影”;甚至还帮她做了一个小小的光影模型,用卡纸做了老洋房的轮廓,再用手电筒模拟不同时间段的光线,让她更直观地看到效果。
苏晚第一次看到沈砚摘下口罩,是在做模型的时候。那天晚上,他们在楼下的餐桌上忙到很晚,沈砚不小心把胶水蹭到了口罩上,他只好把口罩摘下来,去卫生间清洗。苏晚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他的侧脸——他的皮肤很白,鼻梁很高,嘴唇的线条很薄,左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小的痣。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神很专注,正在小心翼翼地调整模型的角度。
“你……”苏晚下意识地开口,沈砚转过头,看到她在看自己,赶紧把还没洗干净的口罩戴上,“怎么了?”“没、没什么。”苏晚赶紧低下头,心跳又快了起来,她刚才好像看到,沈砚的嘴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不明显,但在灯光下还是能看出来。
参展作品提交的前一天,苏晚熬夜把最后一份设计图整理好,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设计图旁边放着一张画——是她的阁楼天窗,天窗里有星星,窗台上放着一盆小小的玫瑰,玫瑰的花茎上有荆棘,但花瓣是粉色的,很温柔。画的右下角,写着两个字:“加油。”
苏晚拿着画,心里暖暖的。她知道,这是沈砚给她的鼓励。她把画小心地收起来,带着设计图去了导师的工作室。导师看到她的设计图,很惊讶:“晚晚,你这设计比之前成熟多了,尤其是光影和老建筑的结合,很有想法!”苏晚笑着说:“是我邻居帮我提了很多建议,他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从导师工作室回来的路上,苏晚买了一束新鲜的玫瑰,没有荆棘的那种,她想送给沈砚,谢谢他这些天的帮助。回到老洋房,她把玫瑰放在楼下的餐桌上,旁边放了一张纸条:“谢谢你的帮助,这束玫瑰送给你,没有荆棘,很温柔。”
那天晚上,苏晚没有听到楼下的画画声。她有点担心,不知道沈砚是不是不喜欢她送的玫瑰。第二天早上,她下楼的时候,看到餐桌上的玫瑰还在,只是旁边多了一幅小画——画的是她送的那束玫瑰,花茎上被添了几根小小的荆棘,但荆棘的顶端是圆的,没有那么尖锐。画的旁边,也有一张纸条,字迹很工整:“玫瑰没有荆棘,就少了点味道。但可以温柔一点。”
苏晚看着画,忍不住笑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慢慢走进了沈砚的世界,那个看起来冷漠、神秘的世界里,其实藏着很多温柔的细节。她不知道沈砚的过去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带着防备,但她相信,只要她慢慢来,总有一天,他会愿意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她。
就在苏晚以为生活要慢慢好起来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苏晚,你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工作室的债务你还没还清,你欠我的,迟早要还。”短信的末尾,没有署名,但苏晚一眼就认出,这是陆哲发来的。她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原来陆哲没有放过她,他还在找她。
苏晚把手机塞进兜里,快步跑回阁楼,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她以为自己已经逃离了陆哲的阴影,可没想到,他还是找到了她。她看着书桌上的设计图,看着沈砚给她画的那些画,心里又害怕又委屈。她不想再被陆哲控制,不想再回到之前的生活,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和陆哲对抗?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是沈砚的声音:“苏晚,你还好吗?我听到你跑上来的声音。”苏晚赶紧擦干眼泪,站起身,打开门。沈砚站在门口,还是戴着口罩,手里拿着一杯热可可:“我煮了点热可可,你要不要喝?”
苏晚看着他,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跟沈砚说自己的事,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自己麻烦。可沈砚什么都没问,只是把热可可递给她:“有什么事,想说说的话,我在楼下。不想说的话,就喝点热的,会好一点。”
苏晚接过热可可,温度从指尖传到心里,暖了很多。她看着沈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也没有好奇,只有平静的支持。她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沈砚,我之前遇到了一个坏人,他骗了我,现在还在找我……”
沈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苏晚把自己和陆哲的相遇、合作,还有后来的背叛,都慢慢说了出来。她说的时候,眼泪一直掉,心里的委屈好像终于有了地方可以倾诉。沈砚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别怕,他要是敢来这里找你,我帮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很有力量,让苏晚觉得,好像有了依靠。
那天晚上,苏晚坐在楼下的餐桌旁,和沈砚一起喝着热可可。沈砚给她看了自己的画册,里面全是带荆棘的玫瑰,有的背景是城市的夜景,有的是老房子的窗户,有的是空荡荡的街道。“我以前,也被人骗过。”沈砚轻声说,“骗我的人,就像玫瑰的荆棘,把我扎得很疼。所以我总画带荆棘的玫瑰,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疼。”
苏晚看着画册,心里酸酸的。原来沈砚和她一样,都经历过背叛。“但现在,我觉得荆棘也可以很温柔。”沈砚翻到最后一页,是苏晚送的那束玫瑰,“就像你说的,没有荆棘的玫瑰少了点味道,但可以温柔一点。”
苏晚看着他,笑了。她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在这栋老洋房里,她遇到了一个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人,他像一道微光,照亮了她被黑暗笼罩的世界。她不知道未来还会遇到什么困难,不知道陆哲还会耍什么手段,但她现在有了勇气,有了支持,她可以勇敢地面对这一切。
夜深了,沈砚回到房间,又开始画画。苏晚坐在阁楼里,看着书桌上的设计图,还有沈砚给她画的那些画,心里很安定。她拿起铅笔,在设计图的角落里,也画了一朵小小的带荆棘的玫瑰,和沈砚画的一样,温柔又有力量。
她知道,这栋老洋房里的相遇,不是偶然,而是命运给她的礼物。她和沈砚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她和陆哲的对抗,也即将拉开序幕。但这一次,她不再害怕,因为她知道,有人会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面对所有的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