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万霖的能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筹款宴的第二天,关于我的“谣言”就传遍了整个青川县。
版本有好几个。
有的说,我是山里修炼的狐狸精,来青川县吸取人气。
有的说,我其实是旱魃转世,我一出现,天就不下雨了。
最离谱的是,说我设计那个水渠,其实是为了在江底布下一个邪恶的阵法,把青川县所有人的气运都吸走。
这些话,要是在我上辈子那个世界,能把人笑死。
可是在这里,老百姓信。
他们本来就因为大旱而人心惶惶,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们炸锅。
现在,我计云舒,成了全县公敌。
我出门买菜,都有小孩朝我扔石子。
卖豆腐的王大妈,看见我,跟看见瘟神一样,赶紧把摊子收了。
连县衙门口的衙役,看我的眼神都躲躲闪闪。
方承允顶着巨大的压力,派人去乡下丈量土地,准备强行动工。
结果,派出去的衙役,全被村民们给打了回来。
村民们拿着锄头和扁担,把衙役们围在村口,说谁敢动穿云江,就跟谁拼命。
他们说,那是他们的龙脉,是他们的命根子。
方承允气得在县衙里摔了杯子,但也毫无办法。
法不责众。
他总不能把全县的百姓都抓起来。
这天晚上,方承允悄悄来到我家。
他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胡子拉碴,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带来了几样点心,算是赔罪。
“计姑娘,此事……怕是难了。”他叹着气,声音里满是疲惫。
我爹娘也在旁边,脸色凝重。
我娘给我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别再管这闲事了。
我爹没说话,但他紧锁的眉头,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给方承允倒了杯茶。
“大人,难的不是修水渠,是人心。”
“是啊。”方承允苦笑,“常万霖在青川县经营数代,根深蒂固。他说的话,比本官的告示管用多了。百姓愚昧,只信鬼神,不信科学……呃,不信格物。”
“他们不是愚昧。”我摇摇头,“他们是害怕。对于未知的东西,人总是恐惧的。对他们来说,河神是已知的,是他们拜了几百年的神。而我这个水渠,是未知的。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好是坏,常老爷再一煽动,他们自然就倒向了那边。”
方承允看着我,眼神里有些惊讶。
“计姑娘,你似乎……一点都不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我笑了,“大人,您想不想听个故事?”
他愣了一下,点点头。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小和尚。”
这是我上辈子听烂了的睡前故事。
“一天,老和尚给小和尚一碗水,让他端着,穿过一个开满鲜花的院子,水不能洒出来一滴。”
“小和尚很紧张,他眼睛死死盯着碗,一步一步走得特别慢,最后,水是没洒,但他根本没看见院子里的花是什么样的。”
“老和尚就告诉他,做事要专注,但也不能忘了看路边的风景。”
方承允听得一头雾水。
“计姑娘,这……和我们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我说,“现在,常老爷给百姓们看的,就是那碗水。他告诉他们,要死死盯着‘河神’这碗水,千万不能洒,洒了就会大难临头。所以,百姓们就只看得见河神,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而我们呢,不能硬抢他们手里的碗。我们要做的是,在他们必须经过的路上,种满比那碗水好看一百倍的花。”
“我们要让他们自己发现,原来除了这碗水,外面还有这么美的世界。到那个时候,不用我们说,他们自己就会把碗放下,跑去看花了。”
方承允若有所思。
“姑娘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强行动工,也不要跟他们辩论鬼神之说?”
“对。”我点点头,“跟他们辩论,我们赢不了。因为鬼神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法证明。我们要做的是,把好处,实实在在摆在他们眼前。”
“怎么摆?”方承允急切地问。
我的目光,落在了墙角。
那里,放着我之前做的那个小小的引水模型。
“大人,我要做个东西。一个大傢伙。”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一个能让全县百姓都亲眼看见‘花’到底有多美的大家伙。”
方承允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还是有些不解。
“计姑娘,你的意思是……”
“大人,您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帮我一个忙。”
我说。
“帮我找几个县里最好的木匠和铁匠,再给我一块足够大的空地。剩下的,交给我。”
方承允看着我,眼神从疑惑,慢慢变成了信任。
他虽然没完全明白我的意思,但他能感觉到,我胸有成竹。
“好!”他一拍大腿,“本官就信你一次!你要人给人,要地给地!”
他走后,我娘忧心忡忡地走过来。
“舒儿,你到底想做什么?常家不好惹,咱们……”
“娘,放心。”我握住她的手,“我不是去惹他,我是去讲道理。”
只不过,我讲道理的方式,有点特别。
第二天,在县城东边的一块空地上,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计云舒,带着几个最好的工匠,开始了我宏伟的“种花”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第一步,是先搭一个巨大的棚子,把我们的“秘密武器”藏起来。
我要让所有人都好奇。
好奇,就是打破他们心中那碗水的,第一块石头。
我在城东搭棚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青川县就这么大点地方,有点风吹草动,第二天全城都知道。
老百姓们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个妖女,在城东搞了个作坊!”
“她想干嘛?是不是要炼什么害人的丹药?”
“肯定是!常老爷都说了,她就是个妖女,想害我们青川县!”
好奇的人,每天都偷偷摸摸地跑到棚子外面,想往里瞅。
但我早有准备。
我用厚厚的油布,把棚子围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门口,还有方承允派来的两个衙役守着。
不是为了保护我,是为了拦着那些想进来“捉妖”的百姓。
越是神秘,人们就越好奇。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
常万霖也听说了。
他派人来打探了好几次,都被拦了回去。
他大概觉得,我是在故弄玄虚。
一个黄毛丫头,能翻出什么浪来?
于是,他也没太在意。
他现在正忙着另一件“大事”——组织全县百姓,去穿云江边的河神庙,搞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
他放出话来,说他请了得道的高人,要在典礼上做法,祈求河神降雨。
他还号召每家每户都要捐钱捐粮,心越诚,雨下得越快。
一时间,河神庙香火鼎盛,常万霖在百姓心中的威望,又高了一截。
他成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而我,就是那个不识好歹、要触怒神灵的妖女。
对于这一切,我充耳不闻。
棚子里,是另一个世界。
我请来的工匠,都是县里手艺最好的人。
一开始,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怀疑和戒备。
他们也是青川人,自然也听说了外面的谣言。
我不跟他们解释。
我直接把一张张图纸,拍在他们面前。
那上面,画着各种各样他们从未见过的零件。
有巨大的齿轮,有精巧的榫卯,有弯曲的管道。
每一个零件的尺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精确到毫米。
木匠张师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手艺在青川县是头一份。
他拿起一张图纸,看了半天,眉头拧成了疙瘩。
“姑娘,你这画的是啥?这齿轮这么大,有什么用?还有这东西,拐来拐去的,老汉我做了一辈子木工,从没见过。”
我笑了笑,走到一块木板前。
我拿起工具,没有说话,直接动手。
切削、打磨、凿孔……
我的动作,行云流水。
上辈子跟各种机械模型打交道的经验,让我对这些东西熟悉得像是自己的手脚。
不到半个时辰,一个图纸上最复杂的榫卯结构,就在我手里成型了。
两个看似不搭界的木块,严丝合缝地扣在一起,分毫不差,比用胶水粘的还牢固。
所有工匠都看傻了。
他们都是行家,一看这手艺,就知道深浅。
这绝对是祖师爷赏饭吃的水平。
张师傅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震惊,最后变成了敬佩。
他拿起我做的那个榫卯,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啧啧称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