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纱蹭掉了,歪歪扭扭地挂在脑后。裙摆上沾了泥点,
纯白的蕾丝被车门夹出了一道灰色的油污。我提着裙子,跑得肺都要炸了。
高跟鞋在医院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敲出催命一样的鼓点。“林默!你给我站住!
”身后是我爸气急败坏的咆哮。我没停。消毒水的味道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鼻腔,
刺得我眼眶发酸。走廊尽头,那盏红色的灯,像一颗滴血的眼球,
死死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人。01ICU。重症监护室。顾森就在里面。我停下脚步,
大口喘着气。冰冷的空气灌进喉咙,又干又疼。“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我爸追了上来,
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婚礼上那么多宾客!
陈家的脸往哪儿放?我们林家的脸往哪儿放!”“脸?”我看着他,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
“顾森的脸都没了,你跟我谈脸?”我妈跟在后面,哭哭啼啼地抹着眼泪,“默啊,
你听妈说,陈家那边我们去解释,你快跟我们回去,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丢人现眼。
这个词真好笑。一个小时前,我还是他们最“懂事”的女儿。穿着他们选的婚纱,
化着精致的妆,准备嫁给一个我只见过三面的男人。那个男人叫陈亮,
家里开了几家连锁超市,我爸说,我嫁过去是享福。他说,顾森救了林浩(我弟),
我们林家感激他,但不能把一辈子搭进去。他说,
一个毁了容、下半辈子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配不上他的女儿。他还说,医药费他们会出,
但也就这样了。仁至义尽。我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突然觉得很陌生。
走廊里人来人往,好奇的、同情的、看热闹的目光像胶水一样粘在我身上。
一个穿着白纱的新娘,在ICU门口和父母拉拉扯扯。确实,很丢人现眼。“林默,
我命令你,现在,立刻,跟我走!”我爸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威胁。我甩开他的手。
手腕上一道清晰的红痕。我没看他,目光死死地钉在那扇紧闭的ICU大门上。
门上贴着一张探视须知,旁边的小窗里,能看到护士忙碌的背影。我看不到顾森。
我只能想象。想象他全身缠满纱布,像个木乃伊,躺在冰冷的病床上,
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火灾的新闻我看了。现场照片里,他抱着我弟冲出来的时候,
后背已经是一片焦黑。我弟只是轻微的吸入性损伤,而他,全身百分之七十重度烧伤,
高位截瘫。医生说,能活下来都是奇迹。“回去?”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回哪儿去?回到那个婚礼上,对着另一个男人说我愿意?
然后心安理得地拿着你们给顾森的‘补偿’,假装他没有为了救你们的宝贝儿子,
变成一个……废人?”“闭嘴!”我爸脸色铁青,“他救林浩,那是他自己选的!谁逼他了?
一个外人,你至于吗!”一个外人。我闭上眼,脑子里闪过顾森的脸。他笑起来的时候,
眼角有很浅的纹路,像阳光下湖面的涟漪。他总是很安静,画室里别的孩子吵吵闹闹,
只有他会帮我把画具收拾好。他是唯一一个会记得我喜欢在奶茶里加双份芋圆的人。
他是唯一一个在我被全家人遗忘在老家,冒着大雨开车三个小时来接我的人。这样的顾森,
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外人”。我深吸一口气,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此刻闻起来,
竟有种奇异的镇定感。我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当着他们的面,打开。
里面是一对最简单的铂金素圈戒指。我爸愣住了。我妈的哭声也停了。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ICU门口那盏红灯,在一明一暗地闪烁着,
像一颗挣扎的心脏。02“你要干什么?”我爸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我没理他。我拿出那枚男款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然后,拿起那枚小一点的,
对着ICU紧闭的大门,像是对着神坛。“我,林默。”我的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走廊里,
清晰得可怕。“自愿嫁给顾森为妻。”“从今天起,无论他健康还是疾病,
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我都会爱他、珍惜他,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没有宾客,没有掌声,
没有祝福。只有冰冷的墙壁,刺鼻的药水味,和远处传来的、其他病人家属压抑的啜泣声。
我的证婚人,是门上那张薄薄的病危通知书。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
刻在我的心上。我把那枚戒指,一寸一寸,坚定地,套在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
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却也像一道枷锁,
把我从过去二十四年那种虚无缥缈的“懂事”里,彻底解救了出来。“疯了!
**的彻底疯了!”我爸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
冲过来就要抢我手上的戒指。我猛地后退一步,把手藏在身后。
“你把我们林家的脸都丢尽了!”他怒吼着,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脸?”我抬起头,
迎上他的目光,“你们为了怕被赖上,连夜把我卖给陈家的时候,怎么不谈脸?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爸的眼神躲闪了一下。“我胡说?”我冷笑,
“顾森前天晚上出的事,你们昨天就敲定了我和陈亮的婚事,今天就办婚礼。这么着急,
是怕顾森死在手术台上,还是怕他活过来,缠我们一辈子?”这些话像一把刀,
精准地捅进了他们伪善的心窝。我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着,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爸的脸则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这个不孝女!我打死你!
”他扬起了手。周围响起一片抽气声。我没躲。我就那么站着,
看着那只养育了我、也给了我无数冷漠的手掌,在我的瞳孔里越放越大。
我甚至能闻到他指尖常年不散的烟草味。就在这时,ICU的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护士推着仪器车走出来,看到门口这剑拔弩张的一幕,愣了一下。
“你们是……顾森的家属?”我爸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我抢先一步,迎了上去。“我是。
”我举起我戴着戒指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是他妻子,林默。
”护士的目光在我洁白的婚纱和那枚简单的戒指上停留了一秒,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但很快又恢复了专业。“病人刚刚情况有些反复,现在暂时稳住了。”她言简意赅地说,
“但是情况依然不乐观,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另外,”她顿了顿,
递过来一张单子,“这是今天的费用清单,麻烦去缴一下费。”我伸手去接。
另一只手却更快地从我旁边伸过来,一把将那张单子夺了过去。是我爸。
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像是捏着什么烫手的山芋,目光落在最下面那串长长的数字上时,
瞳孔猛地一缩。“这么多?”他失声叫道。护士皱了皱眉:“ICU的费用本来就高,
病人又是特重度烧伤,后续的治疗、植皮、康复……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捏着缴费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冷。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算计。算计这笔钱,和他把我嫁给陈家能拿到的彩礼,哪个更划算。
在他眼里,顾森的命,我的一生,都只是一道可以计算的数学题。“费用我来交。
”我平静地开口,伸手想把单子拿回来。他却猛地把手往后一缩,死死地护住那张纸。
“你交?你拿什么交?”他瞪着我,眼神里满是鄙夷,“就凭你那点当小学老师的死工资?
林默,别在这儿发疯了,你养不起他!”“我养不养得起,是我的事。”“你的事?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声音陡然拔高,“我告诉你,今天你必须跟我回去!
跟陈家道歉!这笔钱,我不会出的!一分都不会!”他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
当着我和护士的面,就要把那张缴费单撕掉。我的血,一下子冲上了头顶。03“你敢!
”我扑过去,死死抓住他的手。那张薄薄的纸,在我们两人之间被扯得变了形,
发出脆弱的“嘶啦”声。“松手!”我爸低吼,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我不!
”我咬着牙,指甲深深地掐进他的手背。我们就像两只争抢腐肉的野兽,
在医院这条文明、肃静的走廊里,上演着最原始、最难看的一幕。我妈在一旁急得直跺脚,
拉着我的胳膊,“默啊,你松手,你听话!别跟你爸犟!”护士也皱着眉,想上来劝,
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我再说一遍,松手!”我爸的耐心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有些吓人。“除非你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我一字一句地说。僵持。死一样的僵持。空气里只剩下我们粗重的喘息声。
我能感觉到我爸手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松动,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
那些探究的、议论的目光,让他感到了难堪。他最在乎的,永远是他的面子。“好,好,
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每个字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他猛地松开了手。
我因为惯性,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还被我死死地攥在手里。“林默,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他指着我的鼻子,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股淬了毒的阴冷,“你要是敢管这个废人,从今以后,你就不是我林家的女儿!
我只当没生过你!”“你死了,我都不会去给你收尸!”“求之不得。”我看着他,
无比清晰地吐出这四个字。我爸彻底愣住了。他大概从没想过,
那个从小到大都对他言听计从、在家中像个透明人一样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紫,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了一个动作。“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整个走廊都安静了。我妈的惊呼被堵在了喉咙里。
所有看热闹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我脸上。**辣的疼。从左边脸颊,
迅速蔓延到整个半边脑袋。耳朵里嗡嗡作响,像有一万只蜜蜂在同时振翅。我能感觉到,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我的嘴角流了下来。我伸出舌头,舔了舔。是血。带着一股铁锈的腥甜。
我没有哭,也没有闹。我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给了我生命,
此刻却恨不得我死的男人。“打完了?”我问。他看着我,眼神里有震惊,有愤怒,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慌乱。我从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随身小包里,
掏出了另一张纸。一张我早就准备好的纸。我在上面签好了我的名字。我把它递到我爸面前。
那张纸很薄,但在我爸眼里,仿佛有千斤重。他的视线落在纸最上方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
瞳孔骤然收缩。“断绝父女关系协议书”。“你……”他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你……你早就准备好了?”“是。”“为了一个外人?”“他不是外人。”我看着他,
一字一句,清晰地纠正,“他是我丈夫。”“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林默,你清醒一点!
他现在就是个活死人!你守着他有什么用?他能给你什么?他只会拖累你一辈子!
”“我愿意。”简单的三个字,却像三座大山,把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他张着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妈冲上来,一把抢过那张协议书,三两下撕得粉碎。“不签!
我们不签!”她哭着喊道,“默啊,你别做傻事!你爸是气话,都是气话啊!
”她把那些碎片扬到空中,像一场绝望的雪。我看着那些碎片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在我的婚纱上,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我没有去捡。我只是从包里,又拿出了一份。
一模一样的。一式三份,我都签好了字。我爸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明白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闹脾气。我是认真的。“林默,”我妈的声音里带着哀求,
“算妈求你了,跟我们回家吧,啊?我们回家好好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我打断她,
目光重新落在我爸脸上,“今天,这个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我往前走了一步,
逼近他。“要么,你现在就在这上面签字。”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要么,我现在就从这楼上跳下去。”“我用我的命,还你们二十四年的养育之恩。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04我爸的嘴唇哆嗦着,死死地瞪着我。那眼神,
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妈已经哭得瘫软在地,抓着我的裙摆,
一遍遍地重复着:“默啊,别吓妈……别吓妈……”周围的空气凝固了。那些看客们,
大气都不敢出。一场家庭伦理剧,硬生生被我演变成了生死胁迫。我知道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一定很难看。头发凌乱,妆容花了,半边脸肿着,嘴角还挂着血。像个疯子。可我不在乎。
二十四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我不是那个只会画画的、安静的、可以被随时牺牲掉的女儿林默。我是顾森的林默。
是要和他一起活下去的林默。“你……你敢威胁我?”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只是干涩得厉害。“是。”我点头,毫不避讳。我从包里拿出一支笔,连同那份协议书,
一起塞进他的手里。“签。”我的声音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捏着那支笔,
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我知道,我在逼他。我在众目睽睽之下,
剥夺他作为一个父亲、一个男人的全部尊严。可他剥夺我人生的时候,又何曾有过半分犹豫?
“好……好……”他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没有再看我,
而是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那些看热闹的目光,
瞬间像受惊的鸟兽一样,四散开来。他把协议书抵在冰冷的墙上。
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林、建、国。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力透纸背,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写完,把笔和纸一起,狠狠地摔在我身上。“从今以后,
你林默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林家再没半点关系!”他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转身,
拽起还瘫在地上的我妈,几乎是拖着她,快步离开了。我妈还在回头,哭着叫我的名字。
“默啊……”她的声音被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无情地切断了。走廊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散落一地的、另一份协议书的碎片。我弯下腰,
捡起他签好字的那一份,仔細地折好,放回包里。然后,我拿着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
一步一步,走向缴费窗口。腿像灌了铅一样沉。刚才那股撑着我的气,仿佛随着我爸的离开,
被一起抽走了。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冷的,也不是怕的。是一种……脱力。
缴费窗口的护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脸上的巴掌印,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接过单子,
开始操作。“刷卡还是现金?”“刷卡。”我从包里拿出钱包,
翻出那张我存了很久的银行卡。里面是我工作三年攒下的所有积蓄。本来,
是打算和顾森一起,付个小房子的首付的。“密码。”我伸出手,
在键盘上按下那串熟悉的六位数。是顾森的生日。“滴”的一声,支付成功。卡里的余额,
瞬间清零。我拿着缴费凭证,走回到ICU门口。靠着墙,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婚纱的裙摆在我身下铺开,像一朵被碾碎的、不合时宜的白玫瑰。好冷。医院的地面,
冷得像冰。我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了堤。
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无声地,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双白色的护士鞋停在了我的面前。“起来吧,地上凉。”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起头,视线模糊。是刚才那个从ICU出来的护士。她递给我一杯温水。“喝点吧。
”我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驱散了一丝寒意。“谢谢。
”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是顾森的主管护士,我叫张岚。”她在我身边蹲下,
看着我,“你还好吗?”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张岚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
抽出一张递给我。“把脸擦擦吧。”我接过来,胡乱地在脸上抹着。
妆容、眼泪、还有嘴角的血迹,混在一起,把白色的湿巾染得一塌糊涂。“他……”我开口,
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会好起来的,对吗?”我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最后一丝乞求。
张岚沉默了。这种沉默,比任何语言都更残忍。“林**,”她斟酌着词句,
“作为医护人员,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但是,病人的情况……非常复杂。烧伤面积太大,
而且是高位截瘫,这意味着他以后的生活……”她没有说下去。但我都懂。“我知道。
”我打断她,声音很轻,却很稳,“我都知道。我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哪怕他再也站不起来,哪怕他再也认不出我的样子。只要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张岚看着我,
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敬佩,和更深的同情。“今晚,你打算怎么办?”她问。“我守着他。
”“这里不能留宿家属的,而且你……”她的目光落在我的婚纱上。“我就在门口坐着。
”我说,“我不进去,不打扰你们工作。”张岚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我固执的眼神,
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有事就按铃叫我们。”她站起身,走回了ICU。大门再次关上。
走廊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喝完了那杯水,身体里有了一点暖意。
我脱下那双让我脚疼得要命的高跟鞋,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然后,**着墙,
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很乱,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父亲决绝的背影,母亲的哭喊,
路人异样的眼光,缴费单上刺目的数字……最后,都定格成了顾森的脸。
那张还没有被火烧过的,干净、温和的脸。我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大学的画室里。
我是助教,他是来旁听的学生。那天我穿了一条新买的碎花裙子,他看着我,
很轻地说了一句:“你很像莫奈画里的那道光。”那时候,我还不懂。现在我明白了。
他才是那道光。唯一照进我灰暗生命里的,那道光。现在,这道光快要熄灭了。我要守着他。
05夜深了。医院的走廊变得空旷而安静,只有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咳嗽声,
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我的婚纱已经皱得不成样子,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纱料,
侵蚀着我的体温。但我不想动。这里离他最近。我掏出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五。
我点开相册,里面只有一张我和顾森的合影。是在一次画展上,背景是梵高的《星空》。
我们都笑得很傻,他伸手比了个耶,而我,正侧头看着他。照片里的他,眼睛亮得像有星星。
